“在想什么?” “哎哎陛下,”王总管拂尘一甩,忙跪了下来双手捧起笔,犹犹豫豫道,“陛下,虽然王爷长得是不错,可这,这不合适啊。” “怎么不合适?” “老奴说话不中听,您也莫怪,您说您对郑翰林那也就罢了,王爷若知道您觊觎上了他——哎呦别说珊瑚树,就是这御书房都能给您拆咯。” 贺子裕想明白过来王总管理解的意思,抬脚伸去轻轻一踹,“去!一整天都在想什么呢。” 王总管连忙又一声哎哟,忙不迭地爬起来,吩咐人去内库了。 · 时辰渐渐后移,宫婢们换掉燃尽的蜡烛,昏黄光照着的御书房里又亮堂些许,纸窗里映着伏案的身影。 贺子裕记完一圈朝中大臣的名字生平,觉着差不多了,他把笔投进笔洗里,宦官就送来侍寝妃子的牌子。 贺子裕摆摆手,“朕今夜在寝宫中睡。” “陛下,您前天应了林淑妃,要去她那坐坐的。”王总管小声道,“要不,现在看看去?” “她又拿什么贿赂你了,让你这么吹耳旁风?” “没有没有,老奴也是担忧皇嗣……毕竟陛下您都已经十七了,既不再封后纳妃,也不说选秀临幸,女子十六岁及笄,淑妃如今已经到了圆房的年……” “圆什么房,在朕眼里她就是个毛孩子,”贺子裕揉了揉眉心,那天见到林容儿,身体那般异样,他其实多少也有些奇怪,总感觉像是自己遗漏了什么事。 按理来说他借了这具躯体,阴差就会把小皇帝的魂魄带走。如今躯体已然归属于他,为什么他却不能完全掌控。 “陛下,实在是老奴多嘴了,请陛下责罚。”王总管见贺子裕眉头深拧着,颤巍就要俯下身子,却被贺子裕一把扶住。 他叹口气。“也罢,暂且看看她去。” 贺子裕站起身,出殿坐上御辇,蹲在屋顶的暗卫瞧见了,一下蹿没了身影。 长庆宫的位置距离帝王寝宫最近,一向都是宠妃居所。 当年小皇帝强纳林容儿为妃,上奏弹劾反对之人无数,但鲜少有人知道,在骠骑将军的死讯传至京都后,那些个日日夜夜里,十三岁的小姑娘蜷缩在阴暗屋子的角落里,红着眼睛看家中伯叔商讨如何瓜分家产。 大哥随同爹一同战死沙场,重病的娘听闻噩耗就呕血不止。 她的二哥哥不过上街一趟,再回来时竟被贼人打断了双腿,奄奄一息。 家中已无人能护她,直到那天,一角玄袍出现在她眼前。林容儿哭噎着抬起头,看见曾经熟悉的面孔。 “贺子裕……” “哭什么,跟朕回宫,朕会护你到底。” · 长庆宫里,烛火扑哧摇曳着,林容儿低头绣着帕子间,又想起往事,垂下眼睫。 “陛下驾到——” 宦官尖细拉长的嗓音猛然让她回过神来,林容儿猛然抬起头。“他这个点来什么?” 她慌忙收起绣绷,招呼婢女去迎,贺子裕就已经披着披风,大步走了进来。 他离林容儿越近,就越发现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土而出般,钻出来替代他,直到林容儿行了个礼,跑上来抱住他腰。 一下子,头疼欲裂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贺子裕连忙捂着头后退一步。 “陛下,你怎么了?”林容儿还要再扑上来。 “站住。” 他连忙抬起手,挡住林容儿步伐,发现在离她远些之后,那种感觉又淡了下来。贺子裕稍稍感觉好些了,上下打量林容儿道,“你身上有什么东西,是朕送给你的?” “我这全身上下都是陛下送的呀。” “……是信物,”贺子裕想了想,“类似于玉佩之类,质地优良的东西。” 林容儿不解,在原地转了转身子,恍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从腰间解下一块玉珏来。“陛下是在说这个吗,这是我入宫那年你送我的,一直戴在身上。” 玉珏离得近些,那种不适的感觉就又重新出现,贺子裕倒吸一口冷气,变了变脸色。他忽然间想明白了产生不适感的源头,但是这种可能性太低,低到他先前都没有去想过。 “怎么了陛下,你不舒服吗?要宣御医吗?”林容儿眨着眼。 贺子裕不答,只是缓缓伸出手去,触碰上那块玉佩。 一下子,他就感觉精神像是被搅扰一般吸扯拉动,贺子裕皱起眉头闭上眼,像是被人狠狠一扯,看不见的冕旒打在他的脸上,生疼生疼。幽冷气息一下逼近: “哪里来的野鬼放肆,把朕的身子还回来!” “你是——” “朕乃,贺子裕。” 少年帝王的嗓音沙哑冰冷,訇然,贺子裕睁开眼猛然后退几步,面色惨白,他再看向那块玉珏,眼神中多了几分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小皇帝的魂魄还没有被带去地府。 旁边,林容儿一直问他怎么了,贺子裕仍是不答,仓皇转身向外走去,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对,转头吩咐王总管拿着玉珏回寝宫,“……容儿,朕改日再来看你。” “那陛下真的不用叫御医?” “不用。” 他挥挥手连御辇都没上,大步往寝宫走去,思绪纷乱却寻不着应对之法。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小皇帝的魂魄并没有被阴差带走,并且应该,就附身在林容儿腰间的玉珏上,所以他两次靠近林容儿,都会受到影响。 这该如何是好,有一个摄政王盯着想篡位就够糟心,现下魂魄方面又出了问题。 难道把玉珏找个盒子锁起来,丢到池塘里边?找个道士让这残魂魂飞魄散?贺子裕想到自己在奈何桥边孤独游荡几百年的事,摇了摇头。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长廊下灯笼轻动,掩映着烛光闪烁。猛然间,贺子裕想起那日秦见祀在的时候,似乎压制住了他体内的异动。 “王孝继,立刻召摄政王进宫,就说朕病了,病得厉害。” “陛下,这个点宫门都落锁了呀。” “那就开宫门!朕就在这皇城之中,难道连一扇门都打不开不成!”贺子裕甩袖,负手大步往寝宫走去,“皇叔若不肯来,就说……别逼着朕跪下求他。”
第5章 你猜他听没听见 秦见祀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微扬了扬眉头。 “他真这么说?” “是。” “看来真是病糊涂了,”身后有人伸着手,小心翼翼地揉着他的太阳穴,秦见祀挥了挥手,那人就赶紧退下了。 “王爷,那您——” “备马,进宫。” · 此刻,贺子裕已经取下发冠,只着寝衣,他往脸颊唇间擦上米粉,面色就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 他挥挥手让人把东西撤去,王总管捧着玉珏远远站着,不知这是何故。宫婢跪坐着挨个点蜡烛,跳动闪烁着一圈昏黄的光。 许久,一片焦急的寂静里,外头传来通报声。 “陛下,摄政王到了。” “传他进来。” 远远地,那股子阴寒气就临近了,由玉珏带来的不适感也淡了下来。贺子裕所料不错,秦见祀在某种程度上来讲很有驱邪的功效,虽然对贺子裕也会产生影响,但是他毕竟也算有几百年的道行,如今又占着肉身。 而小皇帝的残魂藏在玉珏中,秦见祀一来,必定被压制得死死的。只要今晚能留住秦见祀,贺子裕就可以接着施行后面的计划。 秦见祀走近,瞧见龙榻上斜支着身子的贺子裕,淡淡打量。“早朝的时候,可不见陛下有重病的样子。” “皇叔,你来了。”贺子裕从榻上撑起身子,虚晃了下。他请秦见祀再走近些,眼却不自禁地瞥向旁边的玉珏,“实话不瞒皇叔,朕方才也是好好的,只是困倦睡了一觉,却像是被鬼压床了。” “喔?倒是新鲜。” “皇叔你今晚,应当没有政务要处理吧。”贺子裕试探问道。 “有。”秦见祀面无表情。 “……”贺子裕默默握紧拳头又松开,喊道,“王孝继,派人去趟王府把奏章都取来。” “陛下到底要做什么?”秦见祀负手看着他,目光沉沉。 “朕醒来之后,身子就各种乏力不适,便是太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贺子裕低下头拢了拢薄衣,长发垂落半掩着精致锁骨,面色苍白,“朕就想,皇叔久战沙场,神鬼不惧,倘若皇叔愿意陪朕一夜,或许……邪祟就会退散呢。” “陛下抬举了。”秦见祀嗤笑一声,“本王还以为陛下今夜重病,要拟旨传位,原来只是噩梦惊醒,也要劳烦本王特地进宫。看来陛下当真是整日闲散,无所事事。” 贺子裕抬起头一愣,这厮居然是以为他要驾崩了才进宫来。他见秦见祀转身就要往外头走去,慌忙拽住衣角。 “只此一晚,皇叔想要什么,尽管去内库中挑拿,今早皇叔不是还上奏调史天青为户部侍郎吗?”贺子裕咬牙,“左相驳了皇叔,如今朕准了。” 秦见祀这才转过身来,低头看他,沉思半饷似乎在权衡利弊,许久,又勾了勾唇角。“陛下如今倒是聪明不少。” 贺子裕这才松了口气,松开他衣角,瞧见面料被自己揉皱了,又赶紧摸了几下抚平,随即就被攥住了手腕。 “皇叔——” 秦见祀就势俯下身凑近来,那张俊美容颜又被放大,贺子裕下意识往榻里缩去却被桎梏住,只见秦见祀端详片刻,忽然伸出手,拇指指腹蛮横地擦去贺子裕唇间和脸上的米粉。 “……”贺子裕试图拍开他手腕,艰难开口,“朕可以解释……” 秦见祀已然松开了他,站起身来捻了捻手指上的粉,神色淡淡,“来人,服侍陛下就寝。” · 宫婢们鱼贯而入,也不敢抬头看小皇帝脸上被捏出的印子,贺子裕一下从榻上跳下来,走到王总管身前拿起玉珏,又大步走去床边坐下。 玉珏很安静,看来怕秦见祀的也不止他一个人。 贺子裕抬起头,发现秦见祀正盯着他手里的玉珏看,他连忙藏了起来。 蜡烛剪灭了烛火,寝宫中逐渐暗了下来,只留书案前一盏灯火。床幔放下,贺子裕隔着屏风讶异地看着微光里,秦见祀俯身在书案前坐下,他随手拿起一本书,当真没有要走的意思。 宫婢们又随之退下了。 贺子裕握着手中的玉珏,闭上眼。 恍然间,他又分出魂来进入玉珏中,黑暗之中幽冷气息又逼近来,半透明的少年身影身着帝王服饰,此刻正满脸不爽地看着他。 “小皇帝?”贺子裕试探问道。 “你是哪里来的野鬼,居然敢抢朕的身体。”那人抱胸看着他,“若不是朕现在使不上力气,非得让你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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