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把玩骨链的动作一顿。 “我不喜欢‘造物’这个词。”他道。 体内曾属于旧主的血液沸腾燃烧,来自同源的感知在此刻终于前所未有的强烈起来,逼近于眼前的真相让拉菲格尔握着长矛的手骨节欲裂,他纯黑的眼眶里血丝蔓延,一字一顿道:“你是祂的肋骨。” 蚀骨的眼睫微微撩起来,唇角只嘲讽地勾着,没有说话。 拉菲格尔脸上如同蜘蛛盘踞的纹路狰狞跳动,压抑半晌,忽道:“我跟随了祂数万年,为祂做了无数的事,曾以为自己是祂唯一的造物,却从没有想过,原来神明,也会寂寞。” 他早该想到的。 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为什么生来就被神明所注视,又为什么会被神明安放在世界的中心,甚至当自己与对方站在天平两端的时候,神明没有丝毫犹豫就选择了对方,而不是自己。 因为对方从来不是人类。 而是神的肋骨。 “……因为寂寞,祂取出自己的肋骨,雕琢成自己最满意的模样。”拉菲格尔道,“如夏娃之于亚当,你生来就是祂的妻,是祂欲望的容器与归处。” 说到这,他的声音忽然提高,变得尖锐起来,“也正因此,你生来就能够受到祂的宠爱,轻而易举就能得到乐园的认可,甚至只要能够吞噬到足够的力量,就能够毫无阻碍地突破壁垒,成为最接近神明的那个人——我说的对吗,蚀骨?” “拉菲格尔,”蚀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我本来以为这些年你在罪渊长进了不少,没想到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依然愚蠢、傲慢、自负,尤其会为自己的失败寻找借口。" “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评判我?”拉菲格尔低吼,“蚀骨!你不过是仗着自己是神明的肋骨与造物,不择手段讨得神明的宠爱和欢心,作为承载祂欲i望的容器,得到了神赐予的无上力量。若非如此,若非如此——!” “肋骨,造物,容器,”蚀骨弯唇笑着吐出这些词,血红的眼睛里却没有温度,“随你怎么认为。” “但我是我。” 强烈的危机感忽然在脑中大作,拉菲格尔浑身汗毛骤起。他想要和上一次一样凭借直觉提前闪避,然而剧烈的疼痛快于反应如同狂潮倾覆。 直至此时,蚀骨的身形此刻才慢慢在他的眼前凝聚。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总是喜欢往同一个角度躲避。”蚀骨悬在高过他半个身位的空中,低下头道,“这并不是个好习惯。” 这样近的距离。拉菲格尔看到自己挡在身前的骨矛穿过了对方的身体,但伤口却没有流出血来——那也许根本没有伤口,只是对方在物质世界凝聚出的“显形”。 蚀骨比鸦羽更黑的蜷曲发丝滑落在他紧缩的瞳尖之前,散出惑人的玫瑰花香,而那纤长尖锐的五指已经穿过了他的头盖骨,触碰到其中柔软的部分。 痛痛痛痛痛痛痛不不不不不——! 拉菲格尔不顾一切想逃,但无数骨链此刻却已经将他周围空间全数封锁。他只能竭力忍住脑中尖锐的剧痛,抬起骨翼,想要射出骨刺将敌人逼退,然而,就在他想法才刚刚生成的那一刹那,面门正前方就有一股巨力向他撞击而来—— 拉菲格尔的身体重重坠在地上,砸出灰尘碎石。他感觉到自己周身骨骼已经尽碎,包括肺腑脏器,就算半神的复生速度也不能让他马上恢复行动能力。而在尘烟之中,他看到蚀骨就站在他面前俯视着他,漫不经心地按揉手腕。 红白相间的液体从对方修长指尖一点点滴落。 “好像稍微用力了点。你没事吧?”蚀骨询问,声音依然低柔动听,随后,对方抬脚踩在了他的胸膛上。 没有骨裂的声音——那些东西,都已经碎在对方刚才那一记重拳之下了。 血肉混杂碎骨被对方脚尖研磨,发出诡异的声响,然后坍塌成模糊的一团。 拉菲格尔感觉到自己的脑门上有温热滑腻的东西正顺着被对方开出的那几个空洞流出。血色覆盖的视野里,只有身前那个怪物瘦削高挑的身影在晃动扭曲。恍惚之间,拉菲格尔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当年,他败北的那一战,对方也是这样,用脚踩在他身上,侮辱践踏。 那时候他就发誓,如果能够活下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自己终有一天会回到蚀骨面前,把对方曾经施加到自己身上的侮辱全数奉还! “蚀骨……!” 喉咙里全是血,让拉菲格尔的声音显得撕裂而模糊。破碎的五指想要握紧,却唯有尖锐的刺痛十指连心,痛彻肺腑。 为什么…… 他明明已经在罪渊之中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为了能够得到更强的力量,不惜舍弃尊严与信仰,却依然败在对方的手下? 这与神明承诺给他的事情……不一样! 【为什么……】 【吾主,我已经将自己的全部都奉献给了您。我嵌入了您所有的骸骨,接受了您全部的意念。而他不过只是祂神的一根肋骨!同样作为容器,为什么我的力量会不如蚀骨?】 灵魂中寂静如荒漠,没有回答。 他质问的语气逐渐变得惶急,蔓延的绝望逐渐如同潮水席卷了他。 让人神智混乱的剧痛里,幽暗扭曲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飞掠。 ……血红色。 满眼的血红色。 堆积满尸骸的荒野,地面裂缝在不断喷吐出黑色的火焰。 远处高空,是一座悬浮的塔。 这里是承载了乐园所有污秽的底层。 他被蚀骨拔去了羽翅,捏碎了晶核,重伤无法恢复,连罪渊最弱小的怪物也能将他恣意欺辱。他靠近不了那座能够逃离这个地方的塔,甚至为了能活下去,只能不断往更边缘的地方狼狈逃亡。 “没想到堂堂拉菲格尔大人竟然也沦落到了这里,真是让人惊讶。” 曾经被他打下罪渊的怪物始终不依不挠追杀了过来。 “您曾经说过自己最讨厌污秽,可请您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 那面目狰狞的东西朝他走来。 他全盛时候一只手就能捏死的杂碎,此刻竟用肮脏的触手朝他挥舞。 逃。 必须逃。 可他能逃往哪里? 这是荒原,没有任何遮蔽藏身的地方。 他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可走。 罪渊里最危险的东西,并不是那些失去了理智的扭曲怪物,而是这片土地上遍布的裂缝,里面充斥着燃烧的黑焰。 从没有怪物能够从黑焰中脱身,只会在哀嚎之中被燃烧尽躯体与灵魂。 没有怪物会往这些裂缝中逃。 但他已无路可逃。 无数次的祈祷仍换不到神明往此地投下半点目光,绝望与怨恨将他倾覆。 他纵身跃入一道裂缝之中。 天旋地转。 预想中被点燃的剧痛却并没有袭来。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可怖的黑焰在碰到他之前,似乎因为畏惧什么而避开了。 畏惧? 他几乎想要大笑。 连罪渊最弱小的怪物都能过将他欺辱,他身上还有什么值得畏惧的东西? 下坠的风在身边呼啸而过。 他想起来了。他身上唯一也许令这些黑焰恐惧的,大概只有身为造物的他体内残存的神明的血液。 他追随了千万年的神明的血液—— 那眼睁睁看着他坠入深渊却见死不救的神明的血液! 多讽刺啊。那位眼睁睁看着他跌入深渊万劫不复的神明,应该不会知道自己留下的血液救了他一命吧? 是了,祂不会知道,祂也根本不会在乎。 黑焰避开了他,而熊熊燃起的怨恨犹如另外一层黑焰将他吞噬,深不见底的裂缝之中,他不断地下坠,下坠,直至身体被尖刺破开发出鲜血淋漓的响。 这是罪渊的地下深处。 古老腐朽的泥土气息,伴着浓郁的血腥味充斥鼻腔,堆积的尖锐的白骨刺穿他的肉体。 他被骨刺举起悬于半空,流淌着鲜血,恰如砧板上被剖开献祭的羔羊。 他艰难睁开眼,却望见看不清面目的庞大存在高悬虚空,黑暗里无数只骤然张开的复眼注视着他。 无穷无尽的混乱、污秽、邪恶。 他颤抖起来。 虽然不是他曾侍奉的那一位,但他的感觉不会出错。 他遇到了一位神明。 罪渊的底下,竟然还存在着一位神明? 【生灵。】 【你身上……有祂的血。】 【你是祂的信徒。】 嘶哑混乱的女声在灵魂深处响起,那声音里分明充斥着浓浓的怨毒与憎恶。 一根尖锐的节肢高举,就要落下。他的瞳孔剧烈收缩。 “不……” “我的神明抛弃了我,我已不再是祂的信徒……” “请救救我,我愿付出一切……!” 他用尽全力逼迫喉咙发出声音。 那节肢停在了他瞳孔之前。 【一切?】 黑暗里的恐怖存在道。 “一切。” 他飞快回答,语气急迫得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那时候他尚且不知道,“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 包括精神、肉体、尊严。 一切可出卖的东西,都将成为神明手中的玩物。 执掌混乱的神明,能够操控生灵心中的仇恨。 每当他承受不住背叛旧主、转化为“容器”的改造的时候,从脊椎注入的毒液就会点燃灵魂中仇恨之火,让所有忍耐都变得理所当然。 复仇。复仇。 为了复仇,心甘情愿,奉献所有。 可是。 【您说死亡之主诞生于您之后,不足与您并论。只要得到您赐予的力量,我完成复仇便轻而易举。可祂的容器,仅仅一根被取下来无足轻重的肋骨,力量却何止我的十倍?而死亡之主,又该是何等存在?】 灵魂中依然没有声音。 拉菲格尔惨笑道。 【从一开始,您就欺骗了我。您所想要的,只是借助我的身体从罪渊脱逃。】 一个拥有死亡之主神血的堕落容器。 一个自己送上门来的,能够穿越被黑焰封印的罪渊之底的最好工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承受了背叛旧主的痛苦,承受了无尽痛苦折磨才终于能够容纳对方的意志,满怀感激得到了所谓【神赐的至高荣耀】,作为寄体代行神职。然而他所得到的力量却甚至不足以令他完成对蚀骨的复仇,而他的躯体,他的灵魂…… 【我依靠您的力量离开了罪渊,然而死亡之主的阴影依旧笼罩,世界力量将我们封印此地。您说您力量未复,需要进行苏生之仪。只要仪式完成,就会另外寻找合适的身体作为容器,予我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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