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壁上,血还在源源不断地从谢眠胸口的血洞里流出,好像永远也流不尽。粘稠的血液逐渐汇聚成一道流淌的血河,而后伸出枝桠向两侧的岩壁上蔓延展开,速度极快,犹如某种植物正狂野生长。 只是几个呼吸之间,血液就在岩壁上绘出一幅诡谲的画卷,将整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完全占满。 而那具苍白美艳的尸体就悬挂在无数交错的血线最中央,像是古老墓葬里被丝绒包裹的珍贵宝石,置于墓穴的最中心,高举于死亡与恐怖的终点。 拉菲格尔忽然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 咚。 咚咚。 咚咚咚。 拉菲格尔眼皮跳了跳。 装神弄鬼。他想。 然而烦躁与不安仍是漫上了心头。 如今他已是半神,在这个已经失去了神明庇护的世界里,又有什么东西能让他烦躁不安? 拉菲格尔脸色沉了下来,忽然手臂发力,将自己的骨矛从谢眠的身体里抽出,又狠狠插入到对方那已经被藤蔓贯穿的心脏里! 一声沉闷的破裂的响。 长矛尖端传来的反震足以让他确认那处柔软的血肉已被碾碎彻底,然而心脏跳动的声音并未停止,它从尸体心口的空腔处响起,跳动不息,甚至慢慢如同病毒蔓延,从那道流淌垂落的血河里响了起来,从四面八方的墙壁蜿蜒的血液枝桠里响起,从流动的空气和风里响起。 无处不在,如影随形。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沉重而缓慢的声音犹如人皮鼓面敲响,一声接着一声。 远处关押人类的囚牢里,云之明满眼都是绝望。他已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谢眠的身上,幻想对方能够将他们解救出去。这种希望在对方恰如其分地闯入这里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然而,当他看到谢眠的背后延伸出藤蔓和拉菲格交战的时候,满腔希望却转变成了一种惶然的恐惧。 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谢眠和拉菲格尔居然来自同样的地方。 那个被黎明教徒们称之为“罪恶之地”的地方。 这些年,有源源不断来自“罪恶之地”的怪物被送来实验室。云之明对它们的习性知之甚详。 它们将人类视为食物,邪恶嗜杀,冷漠残忍——甚至对待自己的同伴,也不会有半分容情。 就算通过实验手段抹除记忆,催眠控制,也不能磨灭他们天性之中的残忍和不堪。 当被游轮的法阵传送到这个地下牢笼时,云之明第一眼就看到了王座上那个长有骨翼的可怖怪物。许多茫然被传送至此的怪物对它单膝下跪表示忠诚,却被它骨翼射出的羽箭射穿身体,作为祭品投入血池。 对待低等的同伴尚且如此,何况是对人类。 谢眠也是怪物。 不是他们脱困的希望。 ……他们没有希望了。 云之明瘫坐在地上,眼里的光黯淡下去。 白昙蜷缩在地上,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幕,眼眶慢慢睁大,连牙齿都在打颤。 “果然,他果然是怪物,是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错误……错误就应该被抹除,错误一定会被抹除……” 当他看到谢眠被拉菲格尔的骨矛穿透胸膛,钉在岩壁之上的时候,他颤抖才终于停止。 “哈……哈哈……哈……”白昙喉咙里溢出断断续续、神经质的笑声,“错误被抹除了……错误终于被抹除了……我完成任务了……我完成任务了……哈哈哈哈……没人能再阻止我成为这个世界的主角,我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他被绑在地上笑出了眼泪,竭力伸长脖子,仰头去看那钉在高处的尸体,想要仔细看那人临死前狼狈模样。 然而当视线终于接触到高空中那个遥远的人影的时候,他却呼吸一窒。 那个怪物终于死了。 却连死,都还是死得这么美。 他咬了咬唇,在心底无声催促。 快。将那具尸体扔进血池。 错误就该粉身碎骨,永永远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然而另一个长有骨翼的怪物却久久没有动作。 快啊! 为什么不动手? 白昙渐渐心急如焚。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响起心脏跳动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谁的心跳声? 那个怪物,难道还没死透么? 烦躁和不安涌上脸部。 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有人拿着棍棒在耳边敲响。巨大的声响穿透耳膜渗入血肉与骨骼,纠缠入灵魂与意志的深处。 “别吵了……别吵了——!” 白昙嘶声低吼,太阳穴青筋鼓动。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他虾米似地蜷缩起身子,想要捂住耳朵封闭声音,被束缚在身后的双手却不能够支持他完成这样的动作。 心脏跳动的频率开始无法控制地与外界的声音靠近重合。 他感觉自己心脏似乎被加诸了巨大的重量,沉甸甸的跳动着,每一次跳动都牵扯四肢百骸,引发一阵又一阵的疼痛。 渐渐的,不再只是心跳。 白昙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血肉,自己的脏器,自己每一块骨骼每一根毛发每一个细胞似乎都不由自主地在跟随这鼓声的召唤慢慢旋转扭曲,想要挣脱出这幅沉重的身体。 他感觉到眩晕。 天旋地转鼓声轰鸣之中,他隐隐约约仿佛看到了一道血河从无尽远处飘来,而血河的尽头,矗立着一道身影。 巨大的血月如镰横亘于祂身后,祂以漆黑阴影披身,自时空的尽头注视过来,不带任何感情。 生命的本能叫嚣着恐惧与臣服,可偏偏他却在这道身影上感到了几分不敢置信、不愿相信的熟悉。 他跪在了地上,瞪大眼睛,想要看清阴影之后的真实。可是无论如何努力,也依旧无法看清,反而如同被玻璃碎渣碾压入眼球,剧烈的刺痛席卷入灵魂,似乎正在惩罚他的僭越无礼。 他倒在了地上,眼睛里面漫出一行血泪。 牢笼里的两个人类都已经失去了意识。 拉菲格尔面色难看。 他手握骨矛想要拔出,却发现骨矛已经被缠绕在尸体的血肉里。 涌动的血液从左胸破裂的心脏蔓延出来,攀爬而上,从骨矛的尖端一直蔓延到手柄的部分。所过之处,骨矛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正被切割。 不,不是切割。 拉菲格尔感受到了自己用神力凝聚的兵器正在消失。 ——是吞噬。 他的神力正在被吞噬! 拉菲格尔终于变色。 头脑中的危险预兆发出剧烈的警报,面对缠绕而来的密集血丝,他果断放开了手,后退一步。 几乎下一秒,贪婪的血丝就汹涌而来将骨矛整个吞噬,骨矛在鲜血的纠缠之中快速融化,塌缩,汇入那一道流淌的血河之中。 【吞噬重组】?【无限再生】? 拉菲格尔知道蚀骨拥有的这两个能力。正是这两个惊人的能力,让对方在短短数年之间,就从乐园的最底层攀爬到最顶层的虚妄之城,能够与当时怪物之王一争高下。 但不对。 神力所凝聚出来的骨矛,怎么可能是区区一个乐园怪物所能够吞噬得了的? 就像在白纸上爬行的蚂蚁,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吞噬掉正在纸上书写的笔一样。 就在这时,拉菲格尔忽然想起,除了【吞噬重组】【无限再生】之外,蚀骨还似乎……还有第三个能力。 在怪物排行榜上资料被涂抹删去,对方也从来没有展示过在世人之前的第三个能力—— 拉菲格尔狠狠皱起眉心。 现在想来,那份资料里被删去的地方相当古怪。 除了对方的第三个特殊能力之外,对方的本体,也从来都没有在资料里面明确标明。 只是在虚妄之城那场最终之战上,对方将藤蔓与玫瑰倾泻到整座城市,将城里的所有怪物都化作腹中食物的场景实在让人太过印象深刻,于是他和乐园里所有从那场灾难里面捡回一条命的怪物都默认了,对方本体是一株鲜血染就的玫瑰。 对方的本体,真的只是玫瑰吗? 那不可思议让人嫉妒的成长速度,真的是一个由低等人类化作的怪物所能够拥有的东西吗? 就连这个世界,这片净土,也曾为对方一人而存在—— 一个自出生到死亡,被神明一遍遍注视的人类。 这样特别的灵魂。 拉菲格尔忽然冷汗流下。 一个人类,就算死后怨恨不息,经受过黑暗圣堂里面池水的洗礼,从而得以凝聚怪物实体,与神明的距离也绝不会比他更近。 这是出身所造就的巨大差距。 但此时此刻,他却从那具残破的尸体,流淌的血河里感受到了……几分熟悉地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血脉之中一部分尖叫诅咒起来,又有一部分忍不住臣服恐惧。 拉菲格尔忽然抬手撕裂空间,从中抽出又一把惨白的骨矛。 而与刚才那把随手用神力凝聚而成的骨矛不一样的是,他把这把骨矛握在手上,明显感觉到了沉重,手肘往下坠,臂上的肌肉显出青筋。 地下岩壁上悬挂的火炬燃烧着赤色火光,但落到骨矛上时,就只剩下了一种难以言说、生灵黯淡的白,仿佛世界都在它身上褪色。 【混乱之矛】。 这是由真正的神明之骨所制造出的武器,世上一切有形之物都不可能对其造成任何损伤。它拥有无匹的锋利,任何靠近的事物都会被切割成永不可再聚合的碎片。 就在他取出长矛的一刹那,他听到了背后传来响动。 来不及多想,战斗本能让他转身挥出长矛。 下一瞬,刺耳尖锐的碰撞声响彻耳膜! 拉菲格尔瞳尖收缩,发现和骨矛相碰撞的居然是一节惨白的骨链。 预想之中骨链的断裂并没有发生,与之相反,巨大的碰撞声响之中,拉菲格尔不可思议地看到,手中的骨矛竟出现了一道极细的裂口! 怎么可能! 混乱之矛怎会被击出裂缝? 除非……除非骨链的制造材料也来自神明。 并且,这位神明,比帮助他锻造混沌之矛的那一位,更加高阶。 无暇再多加思考,四周传来的凛冽风声让拉菲格尔心中警报疯狂敲响——骨链不止一条! 它们从一个个黑暗幽深的空间黑洞里面穿出,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显现。 不可硬碰。 拉菲格尔匆匆挥动混乱之矛格挡,同时张开骨翼大力扇动,险而又险地从数根交错的骨链中穿出。 然而危机未止,他一抬眼,便见更多骨链不知何时已经纵横交错地横亘在整个地下空间,和墙壁上那些蔓延的血丝一起,将这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网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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