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木鱼高烧的时候,抱着宝宝冲去医院找医生、陪生病的小木鱼熬过最难熬的深夜的人,本来也理当是他。 因为有了这样的身份,穆寒春不能接受越界的利用。 他不能被肆无忌惮榨干、被嚼碎了骨头吸取骨髓,他要留下价值给他的爱人和宝宝。 林飞捷在梦里被追问得异常烦躁,越发强硬蛮横,也逐渐撕下那层伪善的人皮。 穆寒春开始察觉到更多的细节——比如林飞捷对他和小鹤的失控非常不满,比如俱乐部的态度的确受其指使,比如林飞捷早就知道会发生车祸。 大概只是因为厂商和那些碰撞动力学的专家们信誓旦旦的保证,傲慢的天性让林飞捷认定了,一场车祸不会有多惨烈。 梦里的林飞捷把这一点表现得更直接,最后几次轮回,他甚至直接去抢穆寒春的方向盘。 “你放心。”林飞捷对穆寒春说,“等你和宁鹤死后,我会养那孩子,他会替你们继续还债……” 穆寒春不打算死在这里,他也根本就没想把小木鱼交给林飞捷来养。 他已经开始不信任林飞捷了,或许这种不信任在他和爱人尚未察觉的时候就已经出现,所以他们选择辞职,想要离开俱乐部和林氏的控制。 这看起来不大容易,但也没关系,只要能豁出去,没什么抛舍不下的。 如果林氏一直是这个态度,穆寒春打算带着爱人和宝宝搬家。什么也不要、什么都不管了,他们搬去没人找得到的地方,他可以骑着静音版摩托车送外卖。 或者骑三轮车,小木鱼喜欢三轮车。 ……或者带着这个敢欺负小鹤和宝宝的魔鬼一起下地狱。 穆寒春用力推开林飞捷,他第一次跟人打架,和一只魔鬼在狭小的驾驶舱里搏斗。 他实在找不到能活下去的办法,索性扭转方向盘,想要让这辆车冲出山道的护栏、飞下深不见底的悬崖。 如果他注定活不成,也要把林飞捷带走,不能让这个伪善的败类伤害爱人和宝宝,也不能让这辆车被救援。 为了美观,这辆车的不少材料并不防火,高蓄能的超级发动机有极高爆燃风险,小鹤不能来救他。 十几次的失败,穆寒春没有找到破局的办法,但至少能选择损失最小的一种。 轰鸣着的赛车撞向护栏,林飞捷惊恐地厉声呵斥,穆寒春不为所动,想要继续加速,车身却重重撞在什么东西上,猛地停住。 ……光秃秃的护栏外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棵树。 郁郁葱葱的枝条和遒劲的气生根拦住了赛车,树叶沙沙响。 穆寒春没想撞它,愣了几秒钟,还来不及道歉,就在后视镜里看到战损版的五菱宏光。 红头发的少年分明没到年纪,一手车技却相当纯熟,趁着他们这辆车别开的丁点缝隙,开着五菱宏光,按着能把人震聋的喇叭杀进来,不带减速地撞上了媒体车堆满设备的车头。 这也只是短短几秒的事,那辆审美独特的五菱宏光的确结实得令人难以置信,下一秒甩尾漂移,牢牢驻扎在护栏旁。 三辆车在公路上玩起了碰碰车,跟拍的媒体都吓了一跳,安保人员火急火燎赶过来,红发少年却从驾驶室跳下来,直奔林飞捷。 他拉开副驾驶的门,向穆寒春极规矩地双手贴裤缝鞠了一躬,把林飞捷拖出去一拳接一拳地揍,直到把这个畜生的人皮全扒下来,变成一个不会动的破麻袋。 穆寒春还没回过神,驾驶室的门也被拉开。 小雪团似的宝宝驾驶着宝宝变形金刚,举着茫然的宁鹤跑过来。戴着护目镜的小机械师埋头工作,排查出这辆车里被提前安装的、蓄意造成驾驶室控制异常的模块。 沉默的少年把杜仲树叶捣碎,仔细敷在穆寒春被碎玻璃划破的伤口上,清苦药香弥漫,那些伤口也神奇地迅速愈合。 背着大挎包的小信使把自行车塞给他们,车架擦得锃亮,车轮打足了气,清脆的铃铛一拨就叮铃铃响。 ……然后漂亮的小信使被红发少年举起来晃晃晃,咣当一声脑门撞脑门:“咩啊?骑自行车回家?!这是昆仑山!” 小信使也经常一辆自行车八千里路云和月,忘了这里不是槐中世界,的确不能靠着自行车翻山越岭:“啊啊啊糟了!” “没糟,有老师在。”红发少年压低声音,晃了下钥匙,“老师开车送他们回家。” 小信使睁圆了眼睛:“可是——” “没事,快去应付媒体。”红发少年更沉稳,把口罩一戴,满是阴谋的“剧本”和那个恶意满满的模块作为证据,往最会说话的小信使怀里一塞,“说晕他们。” 漂亮的小槐树最喜欢这种任务,立刻得令,撸起袖子就去开临时新闻发布会。 …… 穆寒春几乎有些回不过神。 凭着傲人的天赋、反应神经和精湛技术被封神的穆车王,这还是职业生涯里第一次撞树。 搏斗和碎玻璃的划伤让他颇显狼狈,伤口残留的跳痛令穆寒春陡然意识到,这次可能并非是梦境。 他的确是来勘路、的确是来拍了所谓的“纪录片式广告”,他在驾驶室里莫名其妙和林飞捷打了一架,还开着车撞了棵无辜的树。 一群厉害的好孩子突然神兵天降,冲出来救了他,帮忙拦住了铺天盖地的摄像头和媒体,帮他见到了小鹤。 ……他真的记得那里之前明明没有树。 昆仑山是疯了,才能长出一棵榕树。 穆车王有些恍惚,用力揉了揉眼睛。 宁鹤握紧丈夫的手。 穆寒春不知道该怎么向爱人解释这一切,他把受伤的手臂藏到身后:“小鹤……” “我们走。”宁鹤说,“不干了,回家。” 穆寒春愣住,他正在谨慎斟酌,要怎么和爱人说这个堪称疯狂的念头:“这就走?” “这就走。”宁鹤说。 宁鹤扯着他,把他离那辆撞得报废的赛车用力拖远。 穆寒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反握住爱人的手,立刻被那只冰冷的手攥牢。 ……他们可能做了一样的梦。 也说不定根本不是梦,那是原本避不开的结局。 梦里有一只小木鱼被孤零零留下来,明明有听爸爸妈妈的话,乖乖留在家看家、等爸爸妈妈回来,却什么都没能等到。 他们的孩子被他们抛下了,他们把宝宝留给一个魔鬼。 在某一瞬间,穆寒春几乎想活剐了林飞捷,他在爱人眼里看到同样的念头。 他尚且无法弄清,这种从未有过的、剧烈到足以将他吞噬的愤怒是从哪来,或许是在某个平行世界,他们绝望地旁观了一切。 看着他们的宝宝是怎么跌跌撞撞长大,怎么逃过数不清的恶意和阴谋,怎么伤痕累累活下去,活到把最后一点力气也用尽。 日复一日,他们的孩子长成温润安静的少年。 他们没办法看清少年长成了什么样、有多高多帅,但那一定是他们见过最好的少年人。 可惜那是最遥远的距离,他们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个睁着眼睛躺在阳光里,一点一点失去意识的少年,眼里是什么样的神情——疼不疼,难受不难受,想不想爸爸妈妈。 宁鹤不顾一切地扑上去要抱他,草地上的孩子静静躺着,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漆黑的眼睛慢慢地弯一弯,然后变成一阵风。 柔和自由的风,穿过白塔世界,走上千万里的路,从意识回到现实,回到被白雪覆盖的昆仑山。 他们从被凌迟的剧痛里醒过来,发觉自己仍被困在那场事故里。 “他们被束缚太久了。”槐树提醒变成风的男孩,“你去救他们,他们被救出来,就会消失……我带不走。” 风盘旋停驻,抚摸白雪,慢慢在上面写出一个“谢”。 “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靠你自己,这扇门只能被风敲开。” 槐树满怀歉意:“会很难过……” 风想问更多,但这条路走得太远,力气已然耗去大半,还要救爸爸妈妈。 心有执念的灵魂无法消散,宁鹤执着于要将丈夫救出来、一起回家接宝宝,穆寒春执着于让妻子快走,不要受自己连累。 他们的灵魂一直被困在SS9赛段,却又因为太想见宝宝,不知不觉,变成数不清的银线。 变成风的男孩卷起一根小树枝,慢慢画出两个大火柴人,牵着一个小火柴人。 他又把那个小火柴人抹去,只留下爸爸妈妈,询问槐树的虚影。 “不不,我不是说你爸爸妈妈会难过——我是说你,你会很难过。” 槐树连忙解释,想尽办法哄:“当然,你爸爸妈妈肯定也难过,但那只是一下,‘唰’地一下,他们就自由了。” 风放下心。 “可是你呢?”槐树可不放心,又着急又不安,“你该多难过呀?” 风躺在雪地上,慢慢打滚,把自己粘成一个小雪人。 藏在雪里的孩子弯起眼睛,张开手臂,像是那时候躺在太阳底下,被妈妈抱住一样。 万千银线离开他,飞向寥廓夜空,像一场反向的流星雨。 一阵又英勇又酷又厉害的风,救了被困在原地的爸爸妈妈,清凉的雪粉扑灭最后一点火苗。 那些幻象似的画面也在这里戛然而止。 …… 穆寒春被人七手八脚地拦住,他其实不如宁鹤会打架,宁鹤以救援队队长的身份应急处理,硬是让早昏过去的林飞捷又生生疼醒,死去活来了几十次。 普普通通的一次勘路出了这么大的意外,能说会道的漂亮小少年拿出的证据,更叫人怵目惊心——这几乎已经构成一场明晃晃的谋杀。 如果不是穆寒春运气好,那辆车不知为什么刚好卡在了护栏上,没有继续冲下去,他们现在看到的就只是一条望不到底的山谷。 已经有人报了警,拉了警戒带,现场也作为证据保留。 穆寒春配合着做完笔录,被护送出来,和爱人一起去找那些神兵天降、力挽狂澜的小朋友。 他们要去给那些好孩子道谢,可神通广大的小朋友做好事不留名,呼啦一声跑得飞快。 穆寒春想去看看那棵救命树伤得怎么样,伤损严重的护栏旁却空荡荡,只有流过阳光和皑皑白雪的风。 留在原处安静等待他们的,似乎只有那辆改造风格相当独特、审美一下子就吸引了穆车王,怎么看都觉得好看的战损版五菱宏光。 红头发又帅又酷又能打的男孩子,临撤退前压低帽檐,给穆寒春说悄悄话,告诉他五菱红光里留了人。 穆寒春的事故原因暂时没调查清楚,他和林飞捷打起来的蹊跷,现场抽了血,需要确认他们两人的血液里没有酒精和其他致幻成分,驾照自然也被暂时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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