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已可以看着白少峥被退学,永远活在原生家庭的阴影之下,甚至想过一刀捅死他,一劳永逸、一了百了。唯独不能看他因为性取向成为第二个被霸凌的对象。 让他经历自己曾经经历的种种,这固然解气,但更多的却是伤口被剥开反复折磨的绝望。 过去的记忆如影随形,他痛恨憎恶身为始作俑者的白少峥,却在无形之中成为了白少峥。 白少峥不无辜,他亦不无辜,那么施加暴力的其他人难道就无辜吗?体委无辜吗? 当初那么对他的人,现在正用着同样的方式对待白少峥,他们又无辜吗? 或许,他们只是无知,无知的让人觉得可恨! 乔已一直以为,他痛恨的是世俗,是一手把他推向深渊的始作俑者。直到今天他才明白,白少峥固然可恨,而那些推波助澜盲目跟从,一步步将他逼至绝境的推手就不该被憎恨吗? 凭什么他们可以置身事外!就因为法不责众,所以他们就不必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了吗? “发生什么了吗?”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在音乐和欢快肆意的笑声里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平常。 是刚才没有跟进来的少年。 矮个子一群人的气焰弱下来,他没想过乔已说的那些,也懒得去想,他松开白少峥,对周遭的环境愈发不耐烦:“你说这么多到底想做什么?” 乔已目光骤冷,不顾系统的阻止兀自向前走了一步:“我想什么,你……” 话音未落,肩头忽然搭上只手,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将乔已牢牢按在原地。 “卧,槽。”牛哥小声嘀咕一句,抓起少年扭头就走。 久不出声的白少峥也在此刻有了反应,他抬起头,眼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从绝望到期翼再到无望,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却在看见乔已肩上那只手的同时迅速消亡。 乔已转头,看见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目光微动,险些误以为自己陷进了梦里。他双唇翕动,声音暗哑:“你怎么在这?” 郑休搭着乔已的肩,轻轻按了按。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那,便给足了乔已安全感。 华灯初上,霓虹闪烁的光在各处留下华彩,光怪陆离,五彩缤纷,仿佛一座不夜城。喧闹并未因为身后那扇关上的大门而中止,街道上的人渐渐多起来,有人喝多了抱着垃圾桶吐,有人勾肩搭背没入人群。一切的一切都那么寻常。 乔已很少有机会到这来,见识过,觉得也没什么稀奇。 两个男人从里面出来,上车前,忘情吻了片刻。没人指指点点,也没人驻足围观。 在这里,他们只是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两个人。 乔已怔然回头,望向招牌上的英文字母,在郑休看过来之际,抬手盖住上半张脸。 路边停了一辆银色商务车,打双闪,降下车窗。 郑侓撑着手臂,右耳夹了根烟,还是那副死德行:“这么快就出来了,里面怎么样?” 郑休无视他,回头看了眼乔已,接着对郑侓道:“你走吧。” “走?”郑侓挑眉:“你又要卸磨杀驴?你忘了下午求我找人……” 郑休眉头一皱,郑侓当即闭嘴:“知道了知道了。” 他越过郑休,抬手朝后面的乔已晃了晃,接着一拍车门,车窗升起来,很快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郑休舒展眉梢,转身去找乔已:“走吧。” “等一下。”他避开郑休伸来的手,揉揉眉心:“我有话要跟他说,” 郑休看向台阶上的白少峥,眉头再次蹙起,显然不太同意。 “放心。”乔已安慰般的笑了笑:“就两句,不会有事。” 郑休犹豫片刻,退开几米,给乔已留下一个相对隐秘,又不必超出他掌握的空间。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白少峥低头冷笑:“你一直这样,当英雄的滋味很好吧?” 路灯从巷口透进来,堪堪打在白少峥肩头,他的脸隐在黑暗里,虽然看不清表情,但从声音里却不难听出他此刻正极力克制隐忍着什么。 “我没什么要对你说的。”乔已难得失态,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矫情,这世界原本就是这个鬼样子,与其奢求改变,不如自己想开点。 白少峥倏地抬头,尾音轻扬:“所以你把我弄出来,就是为了看我笑话。” “你想多了。”乔已偏头看向时刻盯着这里的郑休,沉默须臾,接着才说:“我不在乎你,无所谓看不看笑话。” “那你想做什么?”白少峥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指甲陷进肉里却感觉不到疼,他听着自己略带颤抖的声音问:“炫耀吗?” “或许吧。”乔已并不否认。 有这样一个男朋友,换作谁不想炫耀呢。他恨不得让全世界知道,外面那个是他的人,是恋人,是可以拥抱接吻的爱人。 白少峥向后靠在墙上,嘴里发出一阵冷笑:“你真有意思。” 乔已收回目光。 白少峥微微仰头:“像你这种一辈子没有吃过苦的人,把感情视作闲暇消遣,高兴就哄着,不高兴就扔了,说不要就不要,你根本不懂。”他看向乔已,音量骤然抬起:“你不知道他对我意味着什么,你毁了我!毁了一切!” 郑休向前两步,正要冲进来,却接收到来自乔已安抚的目光,按下狂跳的心脏,停在巷口,警惕白少峥的一举一动。 “我曾经喜欢过你。”白少峥忽然哽咽,双手抱头,痛苦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乔已第一次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白少峥,他痛苦挣扎,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拼了命想要抓住什么,却一无所获,最终只能朝着更深处沉沦。 他不值得同情,甚至不值得乔已花时间去憎恨,他太可悲了。事到如今,他还只是活在自己用臆想构造出的世界里。 他永远不会反省自己。 乔已什么都不想说,不管任何话,在白少峥听来都只是乔已为自己狡辩的借口。他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他,却从不想自己曾经都做过什么。 郑休短暂照亮过他,不想却成了他隐藏最深的执念。乔已也曾想要照亮他,但那都是过去很久的事了。 乔已忘了,他却还记得。 “白少峥。”乔已第一次正式且毫无情绪的叫他的名字,语调平的让白少峥不由一怔,下意识看了过来:“没人害你,你自作自受,你凭什么恨我。” 白少峥瞳孔微微扩张,有些茫然,有些不可置信。 “我对你做的,远不及你对我做的十分之一。”乔已平静道:“我没弄死你已经很够意思了,我不管你是要怨天尤人还是自暴自弃,我根本不在乎,但你是最没资格恨我的人。” 乔已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没办法矫正白少峥扭曲的三观,他不是那种可以摒弃前嫌的人,只是不愿意让过去的记忆裹挟自己。 他看着白少峥,眼里没有一丝波澜:“我要你从我眼前消失,你听懂了吗?” 离开巷子时,乔已内心深处仿佛还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叫嚣着,让乔已杀了白少峥,一个劝说他,就到此为止吧。 乔已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底延伸出去的影子,不仅没觉得轻松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憋屈。 真不甘心。 他走到光亮下,被鸣笛的声音炸得有一瞬听不见其他声音。郑休等在巷口,张嘴说了什么。 乔已没听清,下一秒,便被他伸来的手揉乱了头发:“走吧,我带你回家。” 这一次,乔已听见了。 他没问乔已为什么没去上课,也没问他怎么会出现在Seven Me这种地方,他一个问题都没有,只是牵起了乔已的手。 “我不上去了。”郑休停在楼下,将乔已抱进怀里,不管是否有人经过,旁若无人地说:“别怕,我看着你上去。” 乔已闻言笑了笑:“我有什么好怕的。” 时间还不算太晚,旁边喷泉传来孩子嘻戏的大笑,乔已拍了拍郑休的背,分不清到底是谁在安慰谁。 “你也别怕。”他在郑休光滑的皮肤上落下一吻:“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沉默良久,郑休终于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好。” 暮色无边无际,霓虹灯火充斥了整座城市,但仍有光亮照不到地方。 开发区过来的这条路上,光是路灯都坏了好几盏,快半年了还是没人来修。穿过马路,走进一条狭窄的小道,七绕八绕走了一阵,豁然开朗,却是一座座低矮的小楼。 这是被城市开发遗忘的世界,连路灯都比外面更暗一些。 潮湿、拥挤,没完没了的麻将声,这是白少峥对童年唯一深刻的印象。 他走在路灯下,影子被拖得颀长,身形佝偻,乍看有些古怪,好似一只斗败的鸡。 楼和楼之间紧密的没有多余的空间,就连抬头看见的天空都和外面不一样,四四方方,像一个逼仄的骨灰盒。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油烟味,闻得人反胃。 白少峥停在一栋居民楼下,在昏暗看不清五指的楼道前望而却步。 不知谁家的孩子哭起来,撕心裂肺,将小区里的狗都惊动了,跟着哭声狂吠不止。楼道的感应灯忽然亮了,打骂声越来越大,孩子哭得那么惨,让人听得心头发慌。 “嚎丧呢!管生不管养就趁早扔了!”头顶传来一声炸响,有人从窗口探头骂了两句。哭声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大有哭塌这片天的势头。 “嚎嚎嚎!把财运都给我嚎没了!真丧气!”许春梅就像一只趾高气昂的母鸡,骂了一阵后砰一声关上窗户,继续回到牌桌上去。 白少峥胸口堵得像要窒息了,他伸手一扶,墙皮哗哗掉了一地。 地上扔了几个烟头,感应灯亮起时,他还看见了几滩恶心的白痰。他甚至能够想象到是哪几个酒足饭饱的中年男人,挺着肚子聚在这里抱怨今天的饭菜太咸,孩子成绩不理想,老婆闹着要回娘家,最后相视一笑,决定去隔壁街上新开的洗脚城舒服一下。 他低下头,被啤酒泼湿的衣服已经干了,闻起来有点恶心。楼上总算消停了,家长用一根棒棒糖哄好了孩子,打开电视里,将声音调到最大,整个小区都回荡着“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朵花”。 头顶的灯没预兆的灭了,四周陷入黑暗,却让白少峥的肩头一松,没来由松了口气。 对面楼里的年轻夫妻又打起来了,这样的情况在这并不少见,寻常的就像一日三餐。白少峥经常会想,乔已他们住在那么高档的小区,进出都需要门禁,说话都轻声细语,到了晚上会不会也有人打孩子、摔东西,会不会彻夜打牌,把整个屋子弄得像个烟堂。 多半不会。听说他们那种房子都装了烟雾报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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