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给我……】 那颗头颅如是说道, 【我的心脏……】 它语罢痛苦抽搐一瞬,身躯泄力,轰然一声倒在了林空面前,僵住不动了—— 虫王死了。 心脏是它的力量之源,没了心脏,它不过是一团会动的腐肉罢了。 林空见状步伐踉跄一瞬,扯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紧接着身形摇晃,重重倒在了地上—— 人类没了心脏,也是会死的。 雪珀惊叫了一声:【林空!】 直到这个时候林空才后知后觉感受到疼,真疼啊,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疼过。林空艰难抬头看向赫勒弥斯所在的方向,却见对方正连滚带爬地朝这里跑来,那双冰冷死寂的红眸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崩塌,除了慌张还有绝望。 “赫勒弥斯……” 林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笑得出来,大概因为他很少看见赫勒弥斯变脸。林空每说一个字都会咳出一口血,当赫勒弥斯那双被红月腐蚀得鲜血淋漓的手紧紧抱住他时,才终于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它……终于死了……” 林空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换了以前他肯定要嘚瑟一下的,但现在濒死,反而没了力气。 赫勒弥斯死死攥住林空的手,想要给这名人类输送生命力疗伤,然而他的能量早已枯竭,没有任何可以续命的残余。 【林空,别死!】 赫勒弥斯攥住林空的那只手都在抖,他额头青筋暴起,面目一度显得有些狰狞: 【我说过,你只能死在我手里!】 林空心想我知道,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嘛。他松开虫王那颗动得僵硬失温的心脏,又咳出了一口血,艰难抬手摸向赫勒弥斯的脸,想说句什么,结果触碰到了一滴带着温度的咸涩液体,一时怔然失语:“……” 林空知道,那是眼泪,在剧组里多到廉价甚至司空见惯的眼泪。但赫勒弥斯是冷血动物,居然也会流眼泪吗? 他很想问一问为什么,但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那只手悄然落了下去,再也没有动过。 赫勒弥斯身形一僵,不可思议地低头看向林空,却见这名人类双目紧闭,早已失去了呼吸,就连尚温的尸体也在这样的寒天雪地中逐渐冰冷僵硬。 那一刹那,天地失色,整座密林震荡得更为厉害。那轮猩红的月亮却诡异褪去了颜色,露出一抹洁净透亮的银边,柔柔的月光倾洒下来,并未对赫勒弥斯他们造成任何损伤,却将藏匿在神殿内的无数工虫腐蚀殆尽。 神殿自这片土地诞生之初就存在了,无人知道由谁建造,只知道一群数不清的金壳虫总是忙忙碌碌地在神殿附近徘徊,用泥土加固墙壁。 那些金壳虫仿佛生来就是万能的,它们知道该如何织布,知道该如何修建宫殿,知道保护虫王诞下的虫卵,免受风吹雨打。 但当食物链真正的顶端出现时,它们也就失去了作用。 因为在往后的万万年中,曾经由虫王“诞育”的子民将学会繁衍耕种,建造发明,群山万壑也将被数不清的钢铁巨兽替代,这些过往仅仅只是虫族文明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一页开篇。 假使时间从这一刻开始记录,假如岁月从这一刻开始留下痕迹,那么等到这个严寒的冬季过去,便迎来了虫星元年。 那一轮月亮再也没红过,仿佛随着那个夜晚和虫王一起化为了尘土,林空也再也没醒过,因为他死了。 没错,死了。 起码雪珀是这么认为的。 那名人类没了呼吸,没了体温,心脏停止跳动,可不就是死了,他和那些猎物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不会腐烂,因为赫勒弥斯每天都在给他疯狂输送生命力,试图将他重新复活。 开春的时候依旧有些寒冷,因为积雪正在逐渐消融,有些东西从这个世界上离开的时候一定会带走什么。 例如冰雪,融化的时候带走了温度;再例如林空,他死的时候好像带走了赫勒弥斯所剩不多的灵魂。 当初巍峨的神殿早已坍塌,只剩半壁残垣,一座高高的金色神像矗立在殿中间,是曾经的那些金壳虫从砂石中淘出金沙辛苦建造而成的,现在也被倒塌的梁柱砸变了形,恰好形成一个避雨挡风的角落。 雪珀走进去的时候,意料之中看见有一抹黑色的身影坐在地上凝结法阵,蓝色的光晕以他为中心向外逐渐扩散,凡是踏入阵法的生灵都会被吸尽生命力,然后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地上的那具尸体。 雪珀不想成为祭品,于是双脚离地,以精神力为支撑轻飘飘飞到了赫勒弥斯身后,皱眉劝说道:【赫勒弥斯,林空已经死了,你给他输送了一整个冬季的生命力,他还是没有反应,这种方法没有用的。】 赫勒弥斯闭目运转法阵,丝毫不理会雪珀的劝说。他手势频繁变换,底下的蓝色法阵面积也越来越大,就连一只路过的蚂蚁都会被摄进去当做祭品。 自从那天虫王死后,赫勒弥斯就吸食了它的心脏,现在他的体内拥有两任王虫的精神力,密林之中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还要强大的生物。 可赫勒弥斯只是坐在神殿里,日复一日守着林空的尸体,疯狂给对方输送能量疗伤。 这种举动就像殡仪馆里的化妆师,竭尽全力隐藏死者的伤痕,想让他们和活着的人一样栩栩如生。但破裂的伤口可以缝合,停歇的心脏却永远无法再次跳动。 雪珀的脸色隐隐有些难看:【赫勒弥斯,你现在的举动和虫王当初有什么区别?!你的猎杀速度已经快赶上它了!】 【我还以为你拼死杀掉虫王是为了自由,可你现在只是将一个王拉下来,又扶持了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新王!】 赫勒弥斯闻言倏地睁开双眼,暗红色的瞳仁收缩成一条竖线,阴沉得仿佛可以滴出水来,冷冰冰吐出了三个字:【你错了。】 赫勒弥斯不完全是为了自由去杀虫王。 【我只是为了活着。】 活着。 他活着,林空也活着,这才是赫勒弥斯想要的。 雪珀忍不住看了眼法阵中心的那具尸体:【可林空已经死了,赫勒弥斯,他和你曾经杀过的那些猎物一样,永远都不会再复活了,你就算把整个密林的动物都杀光也没用!】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雪珀的声音陡然低了下来:【赫勒弥斯,不要再守着他的尸体了,现在已经开春了,林空很快就会腐烂的。】 【把他埋在神殿下面吧,神明会庇佑他的。】 赫勒弥斯闻言用力攥紧指尖,咬牙切齿吐出了一句话:【他不需要神明的庇佑。】 【我一定会让他活过来。】 雪珀觉得他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闻言不免有些生气:【复活?除非你自己变成神明!】 雪珀语罢重重哼了一声,转身离开,再也不想搭理赫勒弥斯。半残半缺的神殿一时间又静了下来,只有源源不断的猎物被吸进法阵绞杀时发出的咯吱声。 “咯吱——” “咯吱——” 赫勒弥斯冷眼看着这一切,没有任何表情,几息之后,忽然拂袖收了法阵,精神力余波击中不远处的树木,倒塌时溅起了大片尘埃,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如此大的动静也没能“惊醒”林空。 他闭目躺在地上,破损的伤口早就被赫勒弥斯修补得完美无缺,浑身上下擦得干干净净,换上了一套整齐的衣服。 他早就该腐烂了,但因为阵法的缘故,一直维持着生前的面容。 赫勒弥斯静静注视着他,脸色难看,过了许久才终于吐出一句话: 【林空,你真的死了……】 赫勒弥斯杀过那么多猎物,早该知道的,林空除了没有被吸干,和那些堆积在角落里的猎物尸体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他还是不甘心,不甘心林空就这么死了。 赫勒弥斯从地上起身,缓缓走到了林空面前,他跪地握住林空冰凉的手,然后闭目递到自己唇边,低不可闻吐出了一句话:【我会吃掉你……】 【等你的身躯没办法再继续保存的时候,我就会吃掉你……】 他会获取对方的灵魂,让他和自己一起获得永生。 但赫勒弥斯本能不想那么做,他还是会努力保住林空的身躯不腐,哪怕对方不能活过来,每天看看也是好的。 林空留在山洞里的东西不多,都被赫勒弥斯带到了神殿,因为这里是密林中心,法阵启动的时候更为方便。每每独自静坐的时候,赫勒弥斯都会想起林空曾经说过的、名为“遗书”的东西,可惜他不会摆弄手机。 这个方方正正的黑色物体触感奇怪,无论赫勒弥斯怎么触碰都没有再亮起过,他曾经尝试输入能量,但屏幕仅仅只是亮了一瞬,然后又熄了下去。 赫勒弥斯很想知道林空死前会说什么,里面有没有对自己说的话。 这名人类死的那天,赫勒弥斯终于重获自由,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新生。但对方给他的人生开了一个坏头,以至于往后的日子像一团寂灭的火堆,死气沉沉,再也无法复燃。 伽炎自从那天杀了林空,就孤身遁入了恶劣苦寒的北地,再也没有在密林出现过。所有虫族都知道他的皮肤被毒液浸染变成了黑色,一旦出现在太阳下,立刻就会被察觉追杀,于是他只能一辈子于黑夜行走。 这一刻,好像所有的故事都有了结局,所有人都有了下场,只除了林空。 他的尸体依旧保存在神庙里面。 他已经死了,但好像比活着的赫勒弥斯还要厉害,因为后者的喜怒哀乐都牵系在了他的身上。 一眨眼马上就到了夏季,密林又出现恢复了繁茂,一片森然的绿意。 这种天气比起早春更为温暖,更为炎热,同时也意味着有许多早已死亡的东西没办法再继续保存下去。 赫勒弥斯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林空,布下的精神屏障也难以阻挡生活在土壤中的小虫,它们也许会趁赫勒弥斯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啃食林空的尸体。 赫勒弥斯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吃掉林空,这样他们就能一起活着。 属于野兽的思维总是简单而又残忍,却藏着一丝令人啼笑皆非的天真。 赫勒弥斯将林空抱进了神殿后方最漆黑的内室,那是一个阳光都照不到的地方,很安全,很凉快。 赫勒弥斯知道林空怕疼,所以他将对方放在地上的时候,思考了许久都不知道该怎么吃他,只好攥着林空冰凉的手,一下又一下摩挲着。 赫勒弥斯的身体没有以前那么冷了,时间长了,林空的指尖甚至也会沾染一些属于他的温度,就像活了一样。 但也只是像而已。 赫勒弥斯干脆和林空一起躺在地上,抱住了对方的身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赫勒弥斯源源不断输送的生命力,亦或者林空体质特殊,后者的身体没有丝毫腐烂的迹象,皮肤摸起来和活人差不多,只是凉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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