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来个刺客,很快就被收拾干净了,武功的存在让秦湛瑛轻松以少胜多。 梅沙还挺高兴:“殿下,这山鲁道的大族就是胆子大啊,大京怎么钓都钓不上大鱼了,这山鲁道遍地都是敢咬钩的傻鱼!” 秦湛瑛:“废话,孤亲自做饵呢。” 然而真的开始收拾起这群人时,剔除掉那部分来自武林的江湖人,秦湛瑛才发现其中部分人的面相有点特别。 不是说人家长得丑,而是就像南人和北人的面相会有微妙区分一样,都用不着拷打,让侍卫们去打听一下,就知道这些人是孟禹混血的。 孟人这些年造孽不少,毕竟众所周知,那些宗族宗法、神婆神汉、乡愿乡贤只是对自己的同族比较狠,在异族的铁蹄下大部分时间是连屁都不敢放的,正所谓残忍残忍,内残外忍么,所以孟人抢汉人的女人很常见,乃至于主动献女给孟人的也不少。 于是一些混血儿就这么出生了,生得还不少,他们大部分不被孟人认可,但地位比汉人高一点,起码遇到事了跪在爹和兄弟面前哭一哭,运气好的也能得到一点庇护,不过等孟人被打跑后,这批人就尴尬了,他们汉人那边的亲戚么,有良心的会把人塞后山躲一躲,没良心的就管他们叫“杂种”或者“孽种”,他们的娘和姐妹更是惨咯。 秦湛瑛揉着额头,觉得熟悉的头痛又回来了。 他从管理琼崖岛开始就致力于让厘家人和汉人一样,后来势力扩张以后,又和苗人谈“你们的待遇和汉人一样”,这都是应有之义,大家都是认真种田过日子的,那就一起呗,琼崖岛连洋番都是只要忠心就收的,身为海权国家,不海纳百川还想混好? 总之只要上头人脑子不糊涂,下头的官吏也认真干活,融合起来虽然不是没磕碰但都在控制范围内的。 可孟人这个融合起来就有点问题了,两族打了这么多年,血债太多了,无视这些血债没良心,下头的军士也接受不了,《刘大喜》在军中演出数次,每次演反派的老哥都要冒生命危险,可见军士们对与北孟的仇恨多深。 但要把这批混血往死里整也不成,秦湛瑛本能的明白,以后禹是要持续扩张的,他娘指望他把东瀛的北海道、本州以及东北边的高丽拿下来,秋瑜提过希望以后和秦湛瑛一起去那什么贝加尔湖钓鲑鱼,金虹珠最夸张,她希望秦湛瑛把说英语的那地儿也统一一下,秦湛瑛看了洋番们带的地图,发现说英语的地儿在大陆的最西边…… 有时候秦湛瑛都想问,是不是史官写史书时直接把我写成雨神化身了,你们才默认我很能打?看清楚啊,我明明是个没有战争天赋专搞后勤的文人! 但可能按照未来的目光来说,现阶段使劲扩张对子孙是有好处的,说不定那三个家伙想要的地方都埋着什么好东西,于是他们硬着头皮要秦湛瑛这样的斯文人去搞征战。 那行,且把扩张列入未来几十年的规划内,但要拿下的地方太多,肯定不能一路屠过去,只留地不留人,人太多了,真的杀不动啊。 而山鲁道这次刺杀的事儿一出来,明面上秦湛瑛找了个由头开始砍头,主要是把山鲁道内想整事的都干掉,这么犁一遍,秦湛瑛就干成了北孟折腾了百年都没办到的事——他可以把山鲁道士绅大族的税也收上来了。 但民族融合的事也摆上台面,成了秦湛瑛必须面对的问题。 杀是不能杀的,不能开个这么处理的头,咋办啊? 屋外头隔了两里地的菜市口在砍头,民众有去看热闹的,还有拿着馒头要去沾人血治病的,十二月的寒风都吹不散人群。 秦湛瑛坐在屋里裹着皮毛大氅、大棉袄、烤着火盆、喝着羊肉汤努力想辙,脑瓜子转啊转,最后还真让他机灵的小脑瓜转出个有亿点缺德的法子来。 祭出切割大法吧。 先辈们为了方便统治,将人们人为的分割成士农工商,还搞出了尊卑贵贱,最重要的是大家还都接受了,为什么? 因为士人有权,农人最多,工和商挤在中间人数少,还没兵,大多数人拿了好处成了地位较高的阶级,于是事儿就办得成了。 秦湛瑛琢磨着,只要他把人数较多的分割出来,只杀人数少且最不听话不交税的那批人,就像他今日杀那些不交税还迫害地方百姓、甚至是找人暗杀太子豪族一样,这不就行了吗? 万事有了头绪就有了解决的希望,秦湛瑛灵光如泉涌,摊开纸就是写。 北孟最不听话搞事最多、留的血债也最多的是谁? 是王公贵族啊! 要不是这批人为了圈草场,为了过荣华富贵的日子,那底下苦哈哈的牧民为啥要来劫掠汉人呢? 那些牧民本来是可以过好日子的,前朝可是和边境开了互市的,两边互通有无一下,苦日子也就过去了,但是王公贵族把互市交易的好处都拿走了,半点不分给下头人,所以那些牧民才苦啊。 秦湛瑛本就是实务里泡大的,有关这些上头怎么剥下边的微妙之处,他真是太了解了,写起来那叫一个运笔如飞,将剥削二字的前因后果、具体过程都分析描绘得鞭辟入里。 简单来说,他写high了。 写完以后,秦湛瑛看着自己写出来的东西沉默了许久。 要说上头的王公贵族使劲剥削好处,逼得下头百姓过不成好日子,有时就对异族发动战争,用对异族的仇恨来缓解内部矛盾这事吧,秦湛瑛没做过,但他知道历朝历代那些和他同样是王公贵族的人肯定没少干。 用激烈的情绪掩盖真正的矛盾,实乃官吏们忽悠百姓的不二法宝。 但这东西公布出去就是要挖大家的根啊! 这就和秦湛瑛收拾贪腐时可以骂贪官,但不能把整个官吏阶级都骂了一样,因为秦湛瑛是和他们一样凌驾于百姓之上的,有些话说了就是明着背叛了,这事只要干一次,以后秦湛瑛做什么都容易被背刺,甚至连女官集团都不会再值得信任,因为她们也是官吏。 要知道这些年秦湛瑛扫盲开民智,就已经是在挖很多人的根了,要是动作再大点,天下必然是四处造反的人,百姓们民智没开完,秦湛瑛就被要杀他的人淹死了。 之所以没人为了开民智的事彻底和太子翻脸,主要是太子天然就是他所处的集体里最高贵的那个,手头又有武力,没人意识到太子扫盲是在挖自己所处群体的根,只觉得太子是想扶一批新官僚和老王公贵族、老地方豪族抢夺利益罢了。 既然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成王败寇认也就认了,大不了送家里的子弟去投靠太子,损失一些人命就朝太子跪下,到了新朝继续让子孙荣华富贵也就罢了,毕竟历朝历代都有类似的戏在演,今朝接着演也不过是历史重演。 孔家还以为他们继续对着秦湛瑛跪下就可以继续做圣人公呢,但太子硬是拿自己做饵也要钓鱼把山鲁道的地方士绅犁一遍,明着看太子是为了收税才这么干的,实际上呢?秦湛瑛只是想给山鲁道的地方士绅乡贤一下狠的。 不过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秦湛瑛嘴上还是拿激烈的民族情绪为引子,拿“多朝家奴”讽刺孔家,然后让大家以为太子是人年轻、心里有正气,看不惯孔家那股子歪风邪气,所以才在改税的同时顺手折掉孔家。 实际上这也是“用情绪掩盖真实矛盾”大法的运用,大家都没意识到,孔家的威严被折掉以后,秦湛瑛才能名正言顺的在山鲁道开民智、搞扫盲。 甚至就连太子吸纳山鲁道本地的军士,让他们在军营里过好日子,收拢这批军士的心,给他们扫盲开智,也是为了以后让这批人在山鲁道扩散“智”而已。 没人意识到开民智这事是不可逆的,这个做法会将历史朝着秦湛瑛也难以推演的全新的方向推去,但秦湛瑛倒是意识到他推动的教育变革对历史的影响恐怕比他改田亩税还大。 秦湛瑛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背叛自己屁股的事,可他……回不了头。 因为在做太子秦湛瑛前,他先是吕晓璇的儿子吕瑛,他年幼时就知道当他做出对老百姓好的决策时,母亲和秋瑜是开心的,如果没有他这些作为,母亲和秋瑜在这个时代大概会很难熬。 出于对他们的爱意,秦湛瑛从未忠于自己所处的利益群体,这也是他成长至今背负的最大的秘密。 但遗憾的是,今日这番思虑秦湛瑛甚至不能写信给母亲倾诉,因为送信的百闻坊实则也是官僚体系的一部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秦湛瑛对他们也留了防备之心。 有些事能做,但绝不能说啊。 小太子叹了口气,将自己书写出来的东西细细记在心里,放火盆里烧掉,摊开一张白纸重新写。 他恨恨地想,割,万事万物都能割,先把北边割开方便禹国消化好了。 考察做得多了,秦湛瑛不但知晓了民间许多事,对他自己所处的群体也了解颇深,他知道这个群体的特征就是——利字当头时会缺乏远视。 也就是说,只要能把北边打下来,巨大的好处就能让很多人无视掉太子把民与王公贵族割开的做法有多么不对劲。 毕竟,今日秦湛瑛可以把北孟的王公贵族和牧民割开,是不是以后再有人把禹国的官僚、地方大族和百姓割开,也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了呢? 但还是那句话,秦湛瑛也不是真神仙,他能做的就是在自己能管事的时候,尽可能为母亲和秋瑜提供一个不用把良心放苦水里泡的生活,反正世事变幻一直是以百年为单位的,就算有朝一日王公贵族无了,那也不是秦湛瑛活着的时候该操心的事。 麻烦留给后人,他只管好自己这一朝。 等菜市口的头砍完,秦湛瑛也将他即将颁布的新政令写好了。 太子爷在文章里用一种十分仁厚宽容慈爱的语调表示,对于此次暗杀自己的事件,他只怪首恶,也就是握刀的人,可他不怪刀,那些混血什么的,就丢军营里好好教教,以后打北孟时若是立下军功,这次的罪就能抵消了。 “都是孤的子民,要孤责怪自己的孩子,孤不忍心啊!” 有些不了解秦湛瑛的人,看了他颁布的政令,还真以为这位是个慈悲为怀的良善人,顿时被太子殿下的心怀给感动得流下泪来,说,这位当真仁义,以后说不得是个仁宗呢! 秦湛瑛顶着了解他的人看鬼一样的表情,用自己天生的菩萨面挤出佛光普照的表情,把那番“十五岁的我像亲爹一样将叛逆的山鲁道儿女们原谅”的话说完,把政令发了下去。 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等混血们进了军营,穿上棉衣吃上饱饭,不信他们不归心,等会儿,这样一来,扫盲教科书里又要加几篇能促进融合的文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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