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无霜大致猜到了答案:“会不会是暗中保护苏相?” “是,”墨雪衣点点头,“他那时候在平城留了两条路,一条是府上的密道, 平日里都是用铁链锁死的,若是有人追击,就可以通过密道逃到城外。” “第二个就是他的好友风行逸, 如果来日出了什么事,按照他的安排,风行逸会提前去接人走, ”墨雪衣道,“所以我觉得,来日要是真的有什么变故, 或许风行逸也能拉你一把。” 晏无霜问:“这件事苏相知道吗?” 墨雪衣摇头:“苏明笥没具体说过, 多半是不知道的。” “好了, ”墨雪衣放下酒杯,陶瓷和木桌叮咚作响, “我能说的已经都说过了。” —————— “线索又断了,”苏承宣道,“照这样下去,最多只能认成是打架斗殴。” 高纫兰问:“衙门那边放人了吗?” “倒没有,”苏承宣道,“提前打过招呼了,让他们再看一段时间。” “张家兄弟咬死只是因为口角才动的手,别的一概不认,”高纫兰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小声道,“想听实话,除非……” “……严刑逼供吗?”一旁站着的宗楚宁突然开口,压低了声音,“但是万一直接给人弄死了,咱们反而不好说。” 苏承宣咬了咬唇,看着红木桌后闭着眼睛、貌似养神的苏墨秋一言不发。 苏墨秋的手指轻轻点过桌面,像是在弹奏古曲,他也不睁眼,缓慢开口道:“我有一个问题,很明显的问题。宣闻玉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这……”苏承宣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哥,钱这个东西还会有人嫌少吗?” “他要只是贪,这件事反而好办,”苏墨秋睁开眼睛,“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一件事,宣闻玉这么多年来住处、衣食和出行,从来没有半分逾越,甚至比起不少人来说还简朴了不少。如果他敛财不是为了享受,那他还能拿这一大笔钱去干什么?” 宗楚宁想了想道:“也许那只是做给外人看的呢?” “……怎么可能,”作为同样爱钱分子的苏承宣表示绝无可能,“如果真的是贪财爱财,又到了他那样的高位上,不可能忍住不去享受的。” 苏墨秋看着苏承宣,略微点了点头:“对这个方面你倒是很了解。” “这个……”苏承宣挠了挠头,“经验嘛经验……” 苏墨秋的目光扫了一圈:“都去过赌/场吗?” 众人面面相觑。 苏墨秋从怀里掏出来几块银子,道:“这是我从领的俸禄里拿来的,另外一份呢是找吴昌要的。” “发现什么区别了没有?” “……一块是碎银子,一块是方方正正的官银,”苏承宣对金银向来敏感,“我知道了,去赌/场的那些平民百姓大多只能用碎银,所以收上来的银子里也有很大一部分是碎银而非官银。宣闻玉要真想用,还得先想办法把这些银子熔掉,重新铸一遍。” 苏墨秋点点头,道:“立即把全城负责提炼金银的工匠都找来,挨个问问,多半会有线索。” —————— 深夜沈慕安翻着奏折,用朱笔一一写上回复,忽地一阵夜风袭来,沈慕安笔尖微微一颤,几滴朱墨滑落,忍不住呛咳起来。 “……陛下,”霍文堂忙上去给沈慕安捶背,“陛下要注意龙体啊。” “……没事,”沈慕安道,“不用那么慌张。” “快快快,”霍文堂道,“昨儿个叫你们给陛下泡的凉菜呢,还不知道拿上来?” 苏墨秋抱着一摞奏折跨进门,正好看见宫娥端着一碗茶低头走来,他换了左臂夹住奏章,伸手道:“给我吧,我来吧。” “都说了不用……”沈慕安摆摆手,却透过烛火望见了来人,“是你来了。” 苏墨秋把煮的茶端了上来,道:“微臣前天叫他们加了点枇杷或是雪梨,都是清热去火的好东西。” 霍文堂躬身退了出去,招呼着店内剩下的人太监宫女一并离开。 “又不是什么要紧的病,”沈慕安道,“不用这么上心。” “坐吧。”沈慕安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苏墨秋把面前的奏折一一码放整齐,道:“陛下龙体自然是重中之重,由不得微臣不上心啊。” 沈慕安打开茶盖,低头喝了几口,才道:“你觉得沈之鸾和沈元佑这两个孩子怎么样?” 苏墨秋在烛火下垂着头:“此事涉及国本,微臣不敢妄言。” 沈慕安点点头,也不继续逼迫他表什么态,又道:“赌/场的那件事朕听说了,查得怎么样了?” “宣闻玉很谨慎,恐怕一早就跟人打过了招呼,张济两兄弟咬死了只是寻常的打架斗殴,所以在他们身上没找出来证据,”苏墨秋道,“但微臣觉得可以换一种方式入手。” “其一是银子,赌/场收来的那些碎银子宣闻玉想用,多半得重新提炼,”苏墨秋继续道,“其次是,他这些年积攒了这么多的钱财,如果不是为了肆意挥霍,那很有可能是拿它们去培养自己的势力。” “有人送钱,就一定有人拿钱。宣闻玉谨小慎微,可那些拿钱的人就未必了。” “但是要查就得暗中摸索,”沈慕安道,“宣闻玉苦心孤诣多年,只怕图谋不小。如果刺激到他,他决定铤而走险,那就不好办了。” 苏墨秋两手交叠,目光穿过烛火落在沈慕安身上:“微臣有一个不成熟的猜测。” “你说。” “长公主和宣闻玉,可能长公主是觉得宣闻玉在和自己合作,但宣闻玉自己心里面未必这样想,”苏墨秋道,“陛下应该听说了,卢深岭举刀自尽的事。” 沈慕安闻言垂眸,以示哀悼:“毕竟也是为国效力过的人,朕已经安排人厚葬了。” “当时微臣以为他是伤心过度,万念俱灰,所以才走上了绝路,”苏墨秋道,“但是微臣回过神来仔细一想,他应该是想以此来保全卢家剩下的人,他想告诉陛下,也想告诉背后的人,一切由他一个人来承担,不要继续追究下去,到此为止。” “如果他想通知的那个人是长公主,这一切不太能说得通,”苏墨秋又道,“但是换做是宣闻玉,这一切就合情合理多了。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宣闻玉就是把长公主当做了挡箭牌,随时准备推她顶罪。” 苏墨秋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一下,他笑道:“陛下怎么听得这样入神,连剩下的半盏枇杷茶都不喝了。” “听你所言,如饮醇醪,”沈慕安也笑道,“不觉入神罢了。” 他伸手把烛台拿远了些,道:“朕从前也曾幻想过这般和人秉烛夜谈的时刻。” “闲来无事的时候,和人在秋风秋夜里寻一处静谧凉亭,”沈慕安道,“携一壶酒,半碗茶,共话平生。” “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吧,只是——” 沈慕安伸手拍了拍旁边高过人头的奏折:“只是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啊。” 苏墨秋被沈慕安的话也勾起来了些回忆,他道:“以前微臣小的时候,夏天夜里热得睡不着,微臣也喜欢下床,搬个板凳坐到外面去,一边扇扇子,一边听附近的老人唠嗑聊天,喋喋不休地讲那点家长里短的事。隔壁的谁谁那么大年纪了也没有老婆,前头的哪一家刚找了个好女婿上门,谁家的儿子不好好学习出去跟人打架,絮絮叨叨,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的。” “微臣听多了就觉得很烦,关键是陛下知道吗,人一老就有个毛病,同一件事喜欢翻来覆去地说,自己还意识不到,”苏墨秋道,“有一次那大爷说,他儿媳妇一进门就跟儿子大吵了一架,我说您别说了,后来不就是把人气回家了嘛,您前天晚上才说过一遍。” 沈慕安道:“人家也没赶你走,脾气也算不错。” “哎呀,小孩子嘛,顶多嘴上讲两句算了,又不是亲生的,嘴上占便宜就让占了吧,”苏墨秋边说边笑,还朝着沈慕安眼睛底下挥了挥手,“不过,微臣发现一件事,微臣总能在心软的人那里占到点便宜。” 沈慕安捉住那只手:“又开始不守规矩了。” 苏墨秋要撤手,沈慕安却不放:“陛下这就有点欺负人了。” “朕有东西给你,”沈慕安翻出来那本苏墨秋递交的奏折,“拿着,回去再看。” “什么宝贝的好东西,”苏墨秋道,“还必须得微臣回去之后一个人悄悄看。” 话虽如此,该遵旨还是要遵旨。苏墨秋一路上揣着那本奏折,真等到了回府才一个人默默翻开。 照例的批文之后,还附了数行诗词。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盛暑非游节,百虑相缠绵。泛舟芙蓉湖,散思莲子间。仰头看桐树,桐花特可怜……” 苏墨秋缓缓展开,一眼便望到了尽头处的落笔。 “……愿天无霜雪,梧子结千年,”苏墨秋轻轻念出声音,伸手抚过纸上早已干涸的朱墨,像是捧过心上人的面颊,不觉泪已滚落,“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1]” 他在一遍遍叩问着自己的心迹。 苏墨秋透过那张纸,忽地有一瞬望到了前世缠绵病榻、奄奄一息的沈慕安。经年的霜雪压垮了他的身躯,像是园林里一株枯萎的梅。 早逝的君王终究不敢轻许他白首的诺言。
第105章 相拥 紫棠看着突然跨门而出的苏墨秋有些不解:“这么晚了, 大人还要上哪儿去?” “备马车,”苏墨秋道,“现在回宫。” 紫棠以为是什么要紧的政务, 连忙叫人牵来马车, 急匆匆地朝空寂的皇宫赶。 沈慕安躺下也有些时候了,可偏偏就是睡不着。他对着苏墨秋隐瞒了病症,仍旧装出一副并无大碍的模样, 只到深夜才一个人背过身去压抑着呛咳。 他被父亲赐予了帝王身,所以他这个人的情也好,欲也罢, 都是极为内敛的。 但他还是奢求过有人能够给予回应。 脚步声撞破了夜色的宁静,沈慕安听到了宫殿外的动静,出声道:“谁来了?” “陛下,是我。” 沈慕安认出苏墨秋的嗓音, 道:“怎么又回来了。” 苏墨秋小心翼翼地蹲在床榻边:“来陪陪陛下。” 他伸手抚过沈慕安消瘦的脸颊,道:“从前陛下也是这样守着微臣的,所以如今换微臣来守着陛下。” 沈慕安的五指覆上官帽间的青丝, 似是喟叹:“……你啊。” “陛下不是问微臣,问臣心何似吗?”苏墨秋道,“微臣现在来, 为的就是给陛下一个答案。” 说罢他捧过沈慕安的脸颊,郑重地吻了上去。 “你这样吻,唔……”沈慕安抱住苏墨秋, 在情海波澜里体会到了些别样的感觉。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13 首页 上一页 9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