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地里冷,”沈慕安道,“先生不妨回房详谈,如何?” 苏墨秋知道这是沈慕安已然认可自己的信号,是以他从地上起来之时还有些趔趄,险些站立不稳。 作为一个生于现代社会的咸鱼社畜,苏墨秋知道自己的力量太过渺小,什么也改变不了。拯救世界这种幻梦,中二少年做一做也就罢了,他是不会沉浸于当中的。 但是要他完完全全地对封建社会的那一套俯首帖耳,苏墨秋也不答应。至少他接受不了男尊女卑和一夫多妻。他所追求的只有一条,如果他不能够改变这个世界,那么就尽量别让世界左右自己。 苏墨秋拒绝被改变的不只是性格,还有命运。 他不想成为沈慕安大业路上的一个牺牲品,一枚锻炼新皇心智的棋子,他也不甘心在六年之后暴毙宫中,为这位少年天子亲手所杀。 那么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一条,他必须获取沈慕安的信任,让这位未来的帝王明白,自己可以为他所用,而不是阻挠他的宏图伟业。 苏墨秋知道,今日所言,第一步已经走稳了。 但沈慕安不会喜欢夸夸其谈之徒,若论溜须拍马的本事,他苏墨秋绝对比不上那些陪了沈慕安十来年的太监宫女们。他必须要拿出来切中要害的东西,打动沈慕安的心。 “先生既有一统天下之志,”沈慕安道,“那么敢问先生,打算从何处着手?” 苏墨秋则道:“以殿下所见,当今天下以谁为首,又以何为尊?” “若论尊者,则当是南方晋国,”沈慕安道,“晋国文人辈出,向来独领风骚,为天下士子仰望。” “但若说以谁为首,恕我直言,数年来几国征战,各有胜负,难以论说,”沈慕安又道,“以东晋为例,近年来和我大魏屡屡交手,虽未能占据上风,但想要一举击溃,也并非易事。” 苏墨秋道:“东晋之所以文人雅士辈出,是因为其间豪族林立,这些人无须烦忧仕途,自然有诸多闲情雅致付诸笔端。” “但这些终究非长久之计,”苏墨秋又道,“晋国再能引领文坛,也终究元气尽失,不可能再度北上,一统中原了。晋已失其鹿,天下当共逐之。”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晋国虽然不复昔日,可要一瞬歼灭也并非易事,否则只会重演苻天王的悲剧,”苏墨秋沉着道,“所以殿下最需要解决的,是西北的匈奴一族,至于南凉西秦等国,可以在匈奴平定前先结交同好。只有先处理这些后顾之忧,殿下将来才能腾出余力,与晋朝一决高下。” “先生说得容易,”沈慕安道,“可匈奴向来强势,先生为何笃定我大魏一定能赢?” “民心,”苏墨秋道,“昔年西楚霸王强盛一时,汉王势弱,可最后汉王开四百年江山,项羽乌江自刎。缘何故?皆是民心得失所致。” “匈奴对于其境民众多所劫掠,百姓早就苦不堪言,”苏墨秋又道,“而殿下得民心,顺天命,自然一往无前。据微臣所知,如今匈奴之主身体渐弱,离世之日也就在这三五年之间,殿下大可静候时机,待其旧主殡天,主少国疑之时一举击溃。” 沈慕安点头称善,以为良策,而后又道:“再过不久便是用膳之时,先生若是暂无他事,不妨留于此地,同我一同进膳,如何?” —————— 苏墨秋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摸到了枕头下的那枚铃铛。 他第一次去见沈慕安,和他秉烛长谈的时候,并没有和苏砚商议。故而后者第二日得知之后大为意外,甚至险些跟他争执。 不过苏砚最终没有大发雷霆,只是问了苏墨秋一个问题,他问:“你真的喜欢协助帝王建功立业么?” “怎么说呢,无奈之举吧,”苏墨秋一笑,“一方面我要提高收视率,一方面我又不能太出格让他忌惮我。最好的办法不就是这样了吗?” “除了那几个国家,你还说了什么?” “我还说,攘外必先安内,”苏墨秋道,“如今丞相之位由温览之担任,吏部也由他的亲家言氏把持,这是什么,这是世族集团。你觉得他们处理国政,是会把国事放在前头,还是把家事放在前头?” “除此之外,宗室也不是什么善茬,”苏墨秋又道,“这一点不用我说,他估计也明白。简单来说就是年龄小,不能服众。” “所以……” “所以我说,最好在征讨匈奴之前,就把这些人解决掉,”苏墨秋双手枕在脑后,“倒不一定是把他们全都杀了,而是让他们安分守己一点,别惹事生非。” 苏砚听了一会儿,道:“一统天下,结束乱世,无论哪朝哪代,这都是罪在当代,功在千秋的好事。” 苏墨秋听到这里,松开了枕在脑后的双手,一骨碌坐正了身子,道:“其实我不喜欢这句话,我觉得它太过残忍。” “很多人引用这句话,我觉得其实还是想给人洗白,所以重点大多落在了那句‘功在千秋’上,好像这一点牺牲,这一点血泪,都可以被后半句通通抹杀掉,好像这些无名之辈的苦痛就这么微不足道,”苏墨秋道,“但这些遗忘和抹除,对于切身经历过的人来说,是最大的残忍,无异于将他们又杀死了一次。” “你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因为……”苏墨秋不知何故苦笑了起来,“因为放到那样的环境里,你我之辈中绝大部分人都不是高高在上的决策者,而是被选择牺牲、选择遗忘的那片血与泪。” “就像我,我原本的命运,不也是被皇权碾碎的一粒尘土吗?” “但我也不是什么大好人,我来这里更不是行善积德的,”苏墨秋道,“一定要说的话,我只是一个有原则的人,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够平安地度过一生,走到最后。不过前提是他不能威胁到我,我不会主动杀谁,可若是有人要杀我,我一定在这之前先杀了他。” 苏墨秋话音未落,就听见外头响起来了另一个清亮的男声,他道:“好志气,好胆量。若是来日我要杀你,你可会如此果决?”
第15章 太子 苏墨秋霍的一下起了身,上前道:“你怎么在这儿?” “结交权贵喽,”沈莲舟一笑,伸手将一枚葡萄送入口中,“你不是已经得到太子青睐了么?日后他登基,少不了给你好处,我如今赶来讨好讨好你,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沈兄说笑了,”苏墨秋也不讲究什么宫廷礼节,直接坐在了沈莲舟身侧,也伸手捏了一小串葡萄,“我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来日太子殿下对我好点,留我一条命就成。” “怎么,”沈莲舟问,“面见不顺?” “顺,当然顺,”苏墨秋道,“但是古往今来,被杀的近臣还少吗?” “想来也是,”沈莲舟又笑了笑,“苏兄一张巧嘴利舌,没有人不喜欢的。” 苏墨秋望着沈莲舟琢玉一般的面庞看了一阵,嚼着葡萄道:“其实沈兄若是想,也是能够做到的。” 沈莲舟自幼丧父,被寄养在安平王门下,苏墨秋知道安平王为人素来严厉,于是沈莲舟在学业上是一点也不敢耽搁,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绝不过分。 ……只是,沈莲舟为人也好待人也罢,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没有什么大的情绪起伏,也似乎没有什么欲/望和追求,好像真的只是世俗眼里一位淡泊名利的皇室子弟。 苏墨秋也算跟他相处许久了,可至今也只是知道沈莲舟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却从未知晓过他喜好什么,厌恶什么。 喜恶也好,爱恨也罢,似乎这两样东西,从来都与沈莲舟这个人无关。 苏墨秋知道沈莲舟绝对有才能担当要职,只要他肯向皇帝展露这样的才学,只要他能够有一次机会证明自己,苏墨秋相信他能够一飞冲天。 沈莲舟吃完了手里的最后一颗葡萄,笑着摇头道:“我无此心,此生做个富贵闲人就好。” “真的?” “真的,”沈莲舟道,“顺便再背靠你这棵大树好乘凉。” “沈兄又拿我开玩笑,”苏墨秋笑道,“要论靠山,还是我来依靠沈兄最为合适才对吧。” “互相依靠,互相包庇嘛,”沈莲舟也跟着一块笑,“自古当官的哪个不是这样?其实我也不求别的,只希望来日苏大人能给我留一条活路就好。” “这话说的,”苏墨秋心道他自己来日能不能留一具全尸还两说呢,又怎么敢保证自己能够庇护沈莲舟,“搞得我已经手握大权,能定人生死了似的。” “对了,我觉得我需要提醒你一件事情。”沈莲舟道。 “怎么了?” 此时的苏墨秋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呃……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沈莲舟道,“就是我听说陛下给太子殿下又请来了一位新太傅,据说这位是个老古板,脾气又怪又倔,你往后……还是注意一点吧。” 苏墨秋手一挥,道:“我当是什么呢,不就是请来了一位怪脾气的老爷子?他还能怎么着,把我皮扒了不成?再说了,他要教的人是太子,又不是我,管我做什么?” 沈莲舟见他毫不在意,只得摇头道:“这……你不懂,你回头真见到了那位魏先生就明白了。” 两人正在闲谈,苏砚忽而闯入其间,开口道:“殿下寻你。” 苏墨秋并不意外,相反还很高兴:这是沈慕安开始信任他,打算给他机会的标志了。 于是苏墨秋先和沈莲舟道了别,再问道:“殿下既然寻我,可有说是何事?” 苏砚道:“匈奴使节来访大魏,陛下让太子代为迎接。” “匈奴?就是旁边那个胡夏国是不是?”苏墨秋琢磨了一阵,“那这次来为的是什么,和亲还是商议?” “是,胡夏一支本为匈奴后裔,你记得没错,”苏砚道,“他们这次前来,是迎接大魏公主前去和亲的。” 苏墨秋下意识地想到了沈慕安那位同父异母的姐姐沈别欢,顿了少顷道:“临淮公主才刚满十六,这就要远嫁他乡了么?” “不是她,”苏砚的语气跟平日里发布任务并无两样,“这次是陛下的妹妹去。” 尽管知道和亲是公主们逃不开的宿命,苏墨秋还是轻声叹息了几声。 两人边走边说,已然到了太子府邸,沈慕安不知为何早早站到了门口,见苏墨秋前来,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道:“苏先生。” 苏墨秋躬身一拜,道:“参见太子殿下。” 沈慕安抿了抿唇,看向一同行礼的苏砚:“他是谁?” “这位是义兄,”苏墨秋道,“也姓苏,单名一个砚字。” 沈慕安问:“他也要跟来吗?” 苏墨秋以为沈慕安是紧张,外加有些怕生,于是道:“只是正好同路,太子殿下若是觉得不便,我这就安排人送我义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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