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秋摸着宗楚宁梳起来的鬓发道:“这件事就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凡事留有余地。” “那日你要我把酒楼里所有人都抓起来,我就知道这一点你还没有明白,”苏墨秋叹了口气道,“留有余地,也是为了来日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人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处于上风的,总有一步踏错、深陷泥潭的时候。留点余地,也是为了那时候不至于被所有人合伙落井下石。” “记住我的话,不管你日后走到哪一步,做了什么样的官,都得记着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你先生我自认不是个无牵无挂的正人君子,所以我也不求你一定要做个心无杂念的圣贤。做个问心无愧的人就好。” “别学你师兄,日后若是能劝就劝几句,劝不了就别和他走得太近,”苏墨秋拍了拍宗楚宁,“时辰不早了,先回去吧。” “我知道、我明白了,”宗楚宁道,“先生保重。” “二哥……”苏承宣看着离开定位宗楚宁,欲言又止。 “说吧,”苏墨秋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陛下之前召我进宫,说是要给我安排一门亲事,”苏承宣说得很慢,一直在观察着苏墨秋的反应,“陛下定的人自然是宗室郡主,只是……” 只是父母早就不在人世,婚事自然也得先问过哥哥的意思。 苏墨秋点了点头:“你自己心里怎么想?” “既然是陛下赐婚,那……”苏承宣道,“二哥,你也不是不知道,如今放眼满朝文武,再没有哪一家像我们苏家那样,炙手可热、门庭赫奕了。” 苏墨秋仍旧只是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二哥,你不高兴吗?”苏承宣还在琢磨究竟是哪一句话让他不高兴了,“我也只是随便说说……这门亲也没彻底定下来,我……” 苏砚打断了他:“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有点累了。” 没想到苏砚有朝一日也愿意主动来理解自己,苏墨秋偏头瞧着他:“难得你为我说几句话。” “说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二哥你也没有成亲呢,”苏承宣道,“我方才的意思其实就是说,自古君臣之间联姻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若是我们家有个姑娘,这时候多半也是要入宫嫁给陛下的。” 苏墨秋才端过热茶想饮两口,听到这话险些喷出来,他自己好像已经接手了原本属于女儿家的“联姻皇室”的活儿。 “其实、其实已经……”苏墨秋尴尬地咳了几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问题,“算了。” 苏承宣一头雾水:“什么算了?” “你先回去休息吧,”苏墨秋道,“婚姻大事不能儿戏,明天早上起来再细说也不迟。” 苏承宣走后,苏墨秋放下了茶盏:“你最近挺心疼我啊。” “你死了我没办法交代,”苏砚抱臂道,“我也不想被总系统惩罚。” 苏墨秋心绪芜杂,千言万语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他静了静,倏忽开口道:“我这两个学生,其实我都不放心。” “高纫兰权欲熏心,回不了头,有朝一日即便手握大权,也只会把大魏和他自己拖入深渊,”苏墨秋道,“宗齐他也好不到哪去,他做事太狠,不知收敛,也不知留有余地。这两个人今后无论是谁执掌风云,都只会把陛下的心血彻底毁坏。” “可是之后的事,已经跟你没有关系了。” “你以为我没有这样想过吗,”苏墨秋苦笑道,“我也曾想以此宽慰自己,可我做不到。” 苏砚望着他:“你啊。” “物禁大盛,盛极必亡,”苏墨秋道,“日后不管是沈之鸾还是沈元佑继位,我对他们来说都不是心腹,必然要找机会疏远排挤。” “所以……”苏砚似有所感,“方才苏承宣跟你说话的时候,你并不高兴。” “一朝天子一朝臣,”苏墨秋微微昂首,“我只是沈慕安一个人的丞相罢了。” —————— “都这么久过去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沈之鸾惴惴不安道,“皇叔也什么都没有说……” “殿下,”下属李经之道,“或许陛下还没有——” “绝不可能,”沈之鸾打断了他,“你根本不了解皇叔。” “那……那怎么办?”李经之道,“高纫兰野心不小,他既然有了崔泰的口供,为什么迟迟不拿出来?” 沈之鸾眼眸中闪过绝望:“他一定是在等一个最佳的机会,好落井下石。” “殿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我斗不过他……”沈之鸾绝望地合上了眼眸,“我做不到的。” “殿下。” 外头传来了太监细长的声音:“陛下请您进宫一趟。” 沈慕安抚过苏墨秋耳边垂下的帽缨,柔声道:“不疼吧。” 君王知道该怎么怜惜臣下,夜里的沈慕安从来都是万分体贴,苏墨秋耳后一红:“……没有。” 沈慕安示意周遭侍者尽数退下,把帝王的冠冕留到了苏墨秋眼前:“你来吧。” 大魏的丞相僭越地跨上前一步,谨慎地为帝王系上了冠带。 相拥时沈慕安最喜欢紧攥着苏墨秋的腰身不放,如今也同样抬手揽过了他的腰腹。苏墨秋抗拒也不是,再近一步更不是,他脸上泛着热意道:“陛下还是不要这样戏弄微臣了。” 沈慕安摸着他的脸:“朕喜欢你。” “陛下,”霍文堂在殿外道,“西河王来了。” 沈慕安松开了手:“朕要见的人来了。” 苏墨秋微微讶异,朝后一望:“……是他么。” 沈之鸾跪了下来:“儿臣叩见皇叔。” “进来吧。” 沈之鸾一跪到底,额头磕上瓷砖:“皇叔恕罪,儿臣……不敢。” 沈慕安略微眯眼:“为何不敢?” 沈之鸾诚惶诚恐道:“儿臣有罪。” “你有何罪?” “儿臣有负皇叔所望,”沈之鸾道,“儿臣昏聩无能,实难担当大任。” 沈慕安道:“朕从未同人谈论过继承大统之事,你何出此言?” “儿臣自认才疏学浅,不足以服众,”沈之鸾带着哭腔道,“所以……所以也请皇叔宽宥。儿臣实不敢肩负江河,恐有负于大魏。” “那你觉得,何人合适?” “事关重大,儿臣不敢妄言。” “是朕让你说,”沈慕安道,“言者无罪。” “儿臣觉得,常山王沈元佑比儿臣更为合适,”沈之鸾道,“儿臣愚钝,不求其他,但求做个兢兢业业的辅佐之臣,保全性命便可。若能如愿,此生便也了无遗憾。” 沈慕安眼中一寒:“有谁要害你的性命?” “儿臣……” “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沈之鸾支撑着身体的两臂抖得厉害,见如此苏墨秋道:“殿下,既然是陛下相问,就该如实作答。” 沈慕安等了一阵,没等来回应:“你还是不肯说?” “皇叔……皇叔恕罪。” 沈慕安烦闷地揉了揉眉心:“先下去吧。” “……是。” “陛下,”苏墨秋俯身道,“要叫太医来吗?” “不用,”沈慕安疲倦道,“对了,南凉旧部来投靠的事,你抽空处理一下。朕本想亲征西北,如今看来是不成了。如今局势不定,京城再无人坐镇,只会更乱。希望源司繁他一路顺风吧。” “……是。” “你也看到了,朕的这两个侄儿彼此之间势同水火,都在想着把对方置于死地呢,”沈慕安道,“朕真的不敢想,假如有朝一日朕不在人世了,会是什么情景。” 苏墨秋打断他:“陛下不要胡思乱想。” 沈慕安叹着气搂过苏墨秋:“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
第118章 抉择 “陛下打算让你和慕容将军携十万兵马一同出征, ”苏墨秋给源司繁倒了一碗送行酒,“慕容将军和我算是故交了,你可以放心的。” 源司繁没有接过酒碗, 而是跪地一拜:“多谢陛下丞相。” “哎, 快起来,”苏墨秋道,“不过到底怎么做, 你都想好了吗?” 源司繁一瞬惘然,他垂着头一言不发,良久道:“我……都想过了。” “那好, ”苏墨秋道,“我祝愿你一路顺风。” 源司繁捧着酒,仰头一饮而尽,劝道:“苏相回去吧, 不用再送了。” 苏墨秋抱拳道:“多多保重。” “苏相放心,”慕容溯道,“我们自有分寸。” “稍等片刻, ”苏墨秋笑道,“我还要跟二位介绍一位新将军。” 源司繁微微抬首,似是不解, 慕容溯却是猜到了什么:“苏相这是……” 苏墨秋回头道:“出来吧。” 慕容蕴应了声,快步向前,望见自家兄长之后却愣了一愣。 “四哥……” 慕容溯也是一怔, 他急道:“你来做什么?不要胡闹。” “哎哎哎, 故渊你别急, ”苏墨秋劝道,“我已经问过了, 蕴姑娘自小习武,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在战场上助你一臂之力。” “苏相,我……”慕容溯急得差点直跺脚,“你不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妹妹,要是出了差错我没办法跟死去的父兄交代。我……” 慕容蕴有点无奈,小声嘀咕道:“哥你怎么还把我当做小孩子。” 源司繁站在一旁听了一阵,大致明白了个中缘由。他起身劝道:“这样吧,慕容将军你也别着急,令妹能有这份心思也的确难得,不妨就给她一次机会。这一次独孤郁没来,我身边正好缺一位副将。” 他转向慕容蕴问道:“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好,”慕容蕴抱拳道,“愿听将军指教。” “姑娘,但有句话我必须事先说明白,军营里不同别处,你四哥和我都是治军严明之人,真出了什么差错,我们都会一视同仁,”源司繁道,“其中的艰难困苦也不是一句玩笑话,你可真的想清楚了?” “我早就想明白了,”慕容蕴道,“将军放心,我不会给慕容家丢脸的。” 源司繁转向慕容溯:“故渊,这样如何?” “……好吧,好吧,”慕容溯伸手把妹妹的鬓发拨到耳后,“没想到你也变成大姑娘了。” 源司繁则道:“苏相,独孤郁跟随我多年,是个靠得住的人。” 苏墨秋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觉得京城要出乱子。所以特意留下一个人协助我们。” 长风吹动着源司繁未被束起的碎发,他点点头道:“苏相多多珍重。” “将军,”慕容蕴打马出了洛阳城,追上了源司繁,“怎么称呼啊?方才还没有问过你的姓名呢。” “源司繁。” “……咦你姓源?”慕容蕴想起来哥哥曾说过的一些事,“你是南凉的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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