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这些人离开,又要重新打扫了。 村长莫临站在最前面,神色激动地看着新雕刻好的神牌。 虽然早就见识过薛镜辞的字,可笔锋入木,淩厉飞扬,比用墨汁书写更要洒脱百倍。 薛镜辞向阿裴招了招手。 少年跑到他面前,晃晃手里的钱袋子,还没来得及邀功就被抢走。 薛镜辞将钱袋子交给莫临,说道:“先前的阳木被我和阿裴雕成了艺品,未经商议便擅自做主,是我无礼。只是眼看入冬,多给老人孩子添些衣物才是正理。祈福一说,自来心诚则灵,道祖心怀仁慈,并不分什麽高低贵贱。” 这话若是换一个人来说,村民必定不敢相信。 可薛镜辞能解决河妖之事,是有能耐的仙长,大家自然就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薛镜辞又叫阿裴拿出这些日子采来的草药,分发给村民,告诉他们这是治愈伤寒的汤剂。 寒冬将至,除了孩子还有不少大人也病了,只是秋收的时候哪敢休息,强撑着不敢倒下,更舍不得去看病吃药,如今手里拿着草药,再刚毅的汉子也红了眼。 阿裴看着村民们感激涕零,忽然觉得眼前之人才是真正修者的模样。 他想起镇子上那些修道者,那群人张口闭口要修“大道”,却说不出“大道”是什麽东西。 他如今好像看到了。 一场秋雨一场凉。 喝了薛镜辞的汤药,大家病气都减轻了不少,加紧时日地干起活来,阿裴倒是也帮了忙,却常常被人塞满了东西遣回来。 时间空下来,阿裴仰头看着红枫树,原本繁茂的枝叶越来越少,颜色也不如前些日子那般赤红如火了。 这树终于如他所愿,快要秃了。 因为这个缘故,少年扫地的时间越来越短,常常跑去看薛镜辞练剑。 那剑法看着简单,他心痒难耐,忍不住悄悄折了树枝跟着学起来。 他自以为做得隐秘,却不料全都落入了薛镜辞的眼中。 便在某次练剑时,忽然收剑落到了少年的身侧,冷声道:“不对。” 他突然出现,吓得阿裴树枝掉在地上,薛镜辞看他傻愣着,竟将自己的剑递给了少年。 偷学被抓了现行,阿裴耳朵忍不住涨红了,手里的剑沉重,饶是他平时干活不少,也被坠得手臂直晃。 原来这看起来轻飘飘的剑这般沉重。 “像这样握剑,手腕不要紧绷。” 薛镜辞教他怎样握剑,徐徐而来的声音清润如溪,有着让人安定的魔力。 少年心中杂念渐渐消失,他从小就明白要抓住一切机会的道理,现下更是半点不敢分心。 薛镜辞只教了两招,就让阿裴明白了,那看起来简单的招式,要做到完美有多难。 直至日暮,阿裴都在院子里苦练。 起初薛镜辞以为他会喊着学更多,却想不到这孩子竟十分有耐力,将这基础的剑招练了四五日。 到了后来,少年出剑竟渐渐有他的影子。 他只教了少年两招。 薛镜辞破天荒地主动问:“不问我学更多招式?” 阿裴刚洗了把脸,水流顺着脸颊往下淌,随口回答道:“我以往走的是野路子,想要学剑,就要打好基础,以后才能学好更多的招式。” 薛镜辞浅笑,心说孺子可教。 天气渐冷,繁忙的丰收季终于熬过去,所有人终于可以暖乎乎地窝在家里,睡个偷閑的好觉。 夜里风声加重,晨间远山传来钟声,推开窗的剎那雪花散落,一股凉气瞬间钻进屋子里。 “下雪了!” 一层雪铺在地上,映着微光让天地变得莹白,几片殷红的叶子零星散落在雪地上,让整个院子都变得精致漂亮。 阿裴瞬间从床上跳起来,兴沖沖地跑出屋子,喊薛镜辞也出来看雪,可找遍了整个道观也没见到薛镜辞的身影。 他不在喝茶,不在写字,不在练剑。 那人走了。 可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堂屋里的桌上放着自己的衣裳。 那套不合身的黑袍曾被暗器扎出破洞,阿裴仍然当成宝贝放好,却不知何时竟被修补好了,只多出些隐约的暗纹。 而在黑袍的旁边,还放着银子和灵石,下面压住一张纸条。 纸条上,是两个苍劲有力的字。 报酬。 阿裴呆坐在桌边,望着那张字条大半日。 直到夕阳落下,他才被那光亮惊醒,看向门外去。 院中的老枫树还对稀疏的叶子依依不舍,然而一夜之间覆盖天地的雪却冷酷地宣告了离别。 阿裴忽然猛地跑出道观去。 他越跑越快,途中似乎有人喊他。 阿裴充耳不闻,将所有声音甩在身后,穿过漫天纷扬的碎雪,最终停在了白浪滔天的河边。 尚未结冰的河面上激起水雾,凝出一道有些阴郁的身影。 河妖看着他,笃定说:“他走了。” “我知道。” 阿裴攥紧了手里的纸条:“我的东西呢。” 河妖动了动手,一块木牌从河中飞入他的手里。 阿裴低头看向掌心,先前他从神牌上切割下这个字,藏了心思一直偷偷放在河妖手里。 少年的指尖在木牌上摩挲。 是四海八荒的荒。 也是裴荒的荒。
第5章 自东来村离开,薛镜辞一路御剑西行。 长剑升空极快,东来村很快化为芝麻大的黑点。 系统趴在剑上俯瞰苍茫山雪,直到东来村彻底看不清了,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这半个月来日子安逸閑适,肚子都吃圆了一圈,真要分离还颇有些不舍。 “宿主,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系统见薛镜辞独自坐在剑上,周身萦绕着孤寂气息,忍不住仰头喵喵道。 “回渝城。” 薛镜辞低头看去,明明刚用过洁净术的干净衣裳,却又沾上了几根猫毛。 他站起身往剑尖走去,悄悄离系统远了些。 长剑风驰电掣,越往西去,沿途的修道者也渐渐多了起来。不知飞了多久,一道巨型禁制拦住了所有修士,逼得他们落地步行。 温家属地,禁御剑。 温家修红尘道,是上古修道世家,与凡人共居,因此主城布了禁制,不许修士御器飞行。 薛镜辞御剑缓缓落下,看到系统爪子陷进了泥土里,迅速收回了想去抱起猫咪的手,便听不远处传来繁杂声响。 渝城永远是个热闹的地方。 这里多险峻山峰,即便在城中行走,也总要爬坡上坎,许多凡人便以替人挑货谋生。 此刻,城外几个壮硕汉子赤着胳膊,正靠近篝火饮酒。 烈酒饮下,再一张口便呵出白雾般的热气,让人远远看着就忘却了茫茫风雪的冷。 见到有修道者自结界处落下,那些人早就习以为常,争着站起来要帮忙挑货物。 修道者虽有储物袋,但不能装活物。这些修士靠猎杀妖兽赚取灵石,新鲜的价格更高,但难免污浊,便很愿意花点银钱,找人帮忙运进城中坊市。 薛镜辞慢了一步,几个壮汉很快寻到了生意,只剩下那个少年无人问津。 “就你这身板,还想抗妖兽,去去,一边儿玩泥巴去。” “仙长,我真的抗得动!我很便宜!” 听到便宜,薛镜辞耳朵动了动,拎起系统朝孩子走去。 “抱这只髒猫,要多少银钱?” 系统擡头不满地喵喵叫,但要它自己走山路的确太为难,于是两眼一闭,不吭声了。 少年看着猫,磕磕巴巴地报了个低价,薛镜辞付了银钱。 两人脚程快,自山口到城内,不过半个时辰。 少年不敢多问去哪,就只抱着猫乖乖跟着,直到薛镜辞走到华裳阁前,才问:“仙长来买法衣吗?” 薛镜辞点点头,径直走了进去。 城内制作法衣的店铺有四家,最大的就是这家,在修士中颇有名气,无论用料还是裁剪皆是顶好。 薛镜辞这人看着无欲无求,实际上却爱俏,就是初来乍到穷苦之时,也要定期来华裳阁买衣裳。 他一进门,视线就落在了正中的红色法衣上。 正道修士的法衣大多颜色朴素,红色过于招摇秾豔,颇为少见,但面前这件,衣缘袖缘为金,倒有些烈火熔金之感。 薛镜辞想到去了上界要见徒弟,总不能空着手,该有些像样的东西,便叫掌柜拿了这件法衣。 掌柜见薛镜辞不还价,面上笑容更热络了:“客官且随我去一旁量体,以便调整法衣尺寸。” 薛镜辞微摇摇头,浅笑说:“是要送人,他身形与我相似……” 话说一半,他微顿了顿:“算了,还是改大些吧。” 六年未见,他那徒弟应该不是旧时身形,大了些倒也好改。 “好说,好说。” 解决了礼物的事,薛镜辞心底松了口气,便去挑选自己的法衣。 一连三月都住在村庄里,衣裳好些都旧了。 于是他挑选了许久才满意,让店家在上面多加几道除尘、避水、防风的咒符。 约定了明日来取,薛镜辞又去坊市买了丹药、符箓和一衆渡劫所需之物,这才告别了挑货的少年,顺手买下他的竹篓。 系统被少年抱在怀里,一派悠閑,见他又往城中掌管土地宅契的官邸走去,慌忙问道:“宿主,你是要卖了宅邸吗?” 见薛镜辞点头,系统惋惜道:“也是,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刚来这世界时,薛镜辞身无分文,时常借住在破庙。直到在这里定居,才算有了个落脚之处。 家里小至锅碗瓢盆,大至家具陈设,都是宿主一点点添置出来的,就这麽卖了,着实有点可惜。 薛镜辞却没什麽伤感,反而难得有些高兴,没想到这屋子升值这麽多。 “仙长不知,明年又到了五年一次,上界仙人下凡挑选弟子的时候。除了京城,便数渝城来的宗门最多。眼下来此地等候的少年修士络绎不绝,可谓一屋难求啊!” 薛镜辞心中高兴,将卖房的牌子挂上去,便带着少年回了住处。 山城弯弯绕绕,不仅要看东西南北,还要分上下,薛镜辞的住处并不算大,却也是个漂亮宅邸,只是地势偏颇,左邻右舍少了些人气。 但也并不算难找。 隔着墙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结满红果的老柿子树。 薛镜辞叫少年将猫放下,便叫人回了。 他刚一进家门,不远处的刘大爷就跟过来问询,薛镜辞一走就是几个月,便是这些邻居帮忙照看院子,见有人来,于是又翻出些别处的特産做答谢。 刘大爷推辞几声,便也笑呵呵地收下了,问道:“这次回来住多久?妞崽这两天定了亲事,等明年过了春,就要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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