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燃的手已经开始被拖拽的发白了,他能听到自己骨节在发出即将断裂的响声,水里的力量似乎在无情的戏耍他,他知道,他在跟死神对弈。 可他已经没力气了,他要输了。 “顾燃,放手吧。”陆淮天异常平静,他缓缓抽出一只手,在身体剧烈晃动的间隙,快速抬起冰凉的指节,轻轻触摸顾燃的脸。 “把那本日记毁了吧,你在这个世界要好好的,把我忘了,我走了,这个世界就不会消失,就当你的人生,从来就没有过一个叫陆淮天的人……” 顾燃青筋暴起,脸上的毛细血管开始渗出血色,他疯狂摇头,还想再说些什么。 可呼啸的洪水在眨眼之间已然疯狂的漫上来,破碎不堪的身躯仿佛这世上最不起眼的尘埃,只一秒,便卷入无边的深渊里…… 肆虐的洪水瞬间将他吞噬,最后一刻,陆淮天笑得很好看。 ……… 手中只剩,一片虚无。 他的全世界,那个用生命献祭的少年,从此消失,再也不见…… “顾燃,这辈子,能送你这一程,值了。” “陆淮天!!!” …………… 无尽的嘶喊再没了回声,巨大的空虚直冲胸口。 暴雨骤停。 目之所及的血色褪去,地上的水汽突然毫无征兆的往天上飘,天空巨大的缺口开始快速愈合,一切仿佛被按了倒带键,世界万物肉眼可见的快速复原…… 唯独被洪水吞噬的少年,再也没能回来。 ……… …… 再次苏醒,不知过了几天。 顾芳华和由姨焦急的脸倏然出现在视线里时,他才知道,自己已经晕厥数日了。 原来当晚自己是被出门巡视的工人发现的,据目击证人描述,那晚只是下了场大雨,他们在宿舍里只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就停了。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至于地基深坑里的洪水……至今没人能给出合理解释,地质勘探专家和警方也毫无头绪。 而周南和陈飞赶到现场时,空旷的凌天湖边,只剩孤零零的晕死过去的顾燃…… 陆长枫数度崩溃休克,十数米深的洪水,抽了一天两夜。 打捞队全体出动,依然遍寻无果。 连尸体,都找不到。 ……… 而顾燃,则始终目光呆滞,没有任何反应,只蜷缩在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被子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像丢了魂魄,却从头到尾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乍暖还寒的季节,顾燃出院了。 当天,城市里飘了一场大雪。 他站在漫天的白色里,突然在看见少年那张明媚温柔的笑脸,正缱绻不舍的望着自己,嘴里说着,‘顾燃,我永远爱你’。 ……… 一颦一笑似乎还能感知得到,仿佛一伸手就能抓住他的肩膀,搂紧他温热的身体。 他转身对顾芳华说,“爸,他没走,你看,他就在我身边。” 顾芳华哽咽着抱着他,老泪纵横,“孩子,咱们回家,爸带你回家,你别吓爸爸,会好的,小天兴许只是迷路了,咱们一起等他回来,你别这样……爸真的害怕。” 然后他听到顾燃笑了,突然说,“爸,这个世界再也没有陆淮天了,这辈子能看到你结婚,有了相伴一生的人,我已经满足了,我要是走了,去找陆淮天,你别哭,行吗。” 顾芳华呆滞的看着眼前神志不清的顾燃,一把搂紧了他。 ……… 当晚,顾燃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他站在小二楼的窗前,轻轻推开那扇玻璃,不远处的槐树飘起白花,温暖的风拂过脸颊,然后他听到院子里,一个熟悉的声音。 “顾燃。” 猛然惊醒,冷汗湿透了衣衫,他大口喘着粗气,从床上坐起来,望着那扇窗,眼泪落在潮湿的被子上。 起身穿好衣服,朝窗外看了一眼,依旧是寒冬凛凛,凄冷荒芜,他犹豫了片刻,随后穿好外套,借着月光,踩着地上厚厚的残雪,游魂一般摸索着走到了临湖别墅。 翻进院墙,进了屋,暗黑的室内静悄悄的,陆淮天的遗物像是被好好整理过了,卧室里,哭累了的周南孤独的躺在大床上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抱着陆淮天常盖的被子,眼角挂着未干的泪痕。 顾燃轻轻给他擦了擦,立了片刻,转身去了三楼,用钥匙偷偷打开了书房的门,找到了那本日记…… (顾燃,把日记毁了吧……) 他攥紧了那如同开启重生之门得钥匙,倚在书桌旁,忍住放声大哭的冲动,逃离了那栋房子。 别墅外的刺骨雪地里,他的四肢百骸仿佛都在抽搐痛哭,在黑暗中,一路狂奔。 这是自凌天湖那晚之后,顾燃第一次,哭的像个疯子。 日记他没有打开,而是藏在了枕头底下,没人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有顾芳华明白,他的儿子,那个曾经明媚阳光的大男孩,再也回不来了。 一周后。 顾燃在陈飞的陪同下站在看守所的玻璃窗前,见到了浑身是伤的裴子俊。 顾燃缓缓拿起对讲电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裴子俊也拿起电话,可对面的顾燃始终一言不发,只冷冷看着他。 “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吗?” 顾燃不说话。 “法院判了吗?不会那么快的是不是,我只是过失伤人,是他,是他自己掉下去的!” 顾燃依然不说话。 “别以为你这样我就怕了你们了!顾燃,我特么告诉你,老子不怕,老子从来就没怕过!” 没人回应他。 “顾燃你说话!到底什么意思,到底怎么判的!你们又提交了什么证据!你他妈说话!说话!” ……… 顾燃笑了,然后挂断电话,转身离开。 最后他听到身后的玻璃窗后,裴子俊崩溃绝望的哀嚎。 ……… 不知走了多久,雪花在头顶越积越厚,陈飞一路小跑跟着他,气喘吁吁的拦住了他的去路。 “顾燃,我听顾叔叔说,你最近还是不怎么吃饭,你看你都瘦了好多,我认识一个心理医生,呃,不,就是我远房的一个亲戚,咱们去跟他聊聊天好不好,我陪着你,咱们俩一起去,离这里不远的……” 顾燃愣了愣,眼神始终虚焦,然后淡淡的错开他的大手,说,“不必了,等我见到他,就都好了。” 陈飞一惊,连忙握住他冰冷的手,“见,见到谁?顾燃,你最近太累了是不是,这样,咱们去医生那里让他陪你说说话,然后睡一觉,晚上我带你去吃好吃的,跟我上车吧,听话。” 顾燃:“我哪里也不去。” “顾燃。”陈飞试图抱住他,想要给眼前这个冷透了的人一些温暖,“别做傻事,你还有我。” “……”顾燃半眯起眼睛看着他,笑着摇摇头,然后抽出手腕推开他,“谢谢你,飞哥,我现在很清醒。” 说完,他转身深一脚浅一脚的快速离开,而陈飞焦急的喊声,也逐渐消失在风雪里。 …… 第70章终章 顾芳华的新房指标下来了,这两天就要搬去新家,小二楼空荡荡的,只剩一些杂物没有收。 顾燃站在客厅里,打量着这房子里的一切,就像他刚刚重生回来那几天一样,东摸摸西看看,仿佛下一秒,这房子里的一切,就会凭空消失,永远不见。 “嘀~” 楼下搬家的卡车装满了,鸣了下笛,顾燃愣愣的站了一会,突然想到什么,飞也似的跑进仓房。 凌乱的小屋里堆的乱七八糟,他翻了半天,终于在工具箱旁边,找到了那个小兔子灯。 (有了这个小兔子灯,我们家顾燃就能跟着光,找到回家的路啦。) 顾燃摩梭着小兔子的眼睛,微微笑着。 “找到,回家的路……”他喃喃。 顾芳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儿子,今晚咱们就搬到新家了,你的房间由姨都给你布置好了,晚上想吃什么她做,对了,新房子你还没去看过吧,走,爸带你去看……” 顾燃回头,突然上前抱住他,“爸,我不去了。” 顾芳华:“……” “爸,今晚烧三七,我想留在这等他,行吗?”顾燃说。 顾芳华愣了半秒,一直被强制压下去的苦涩卷土重来。 他隐忍着吸了吸鼻子,“小天都要烧三七了啊,那爸跟你一起……” “不用。”他说,“我等他就好,你看我把小兔子灯都找出来了,他看着这灯,就能回来了。” “顾燃。”顾芳华抓紧了他的肩膀,“孩子,你……哎,小天他,他回不来了……人生的路还很长,你不能一直这样,那天陈飞来找过我,他说……” “爸。”顾燃笑着打断他,“爸,你要好好的啊。” 顾芳华一下哽住,看着眼前这个他几乎不认识了的儿子,张了张嘴,好像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他从顾燃的眼神里,读到了他根本无法改变的坚持。 他在坚持什么,又在说些什么,这段时间顾芳华几乎每每面对顾燃时都试图读懂他。 却始终徒劳。 从小天出事那天起,顾燃并没有情绪爆发过一次,甚至从未在自己面前大哭一场,一直都是那么沉默。 沉默的,让人害怕。 他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又摸了摸顾燃的头发,“孩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跟爸爸说?” “有,”他说,“爸,以后少抽点烟吧,一到冬天就咳嗽的老毛病都多少年了,你现在是有媳妇的人了,别让由姨跟着你操心,还有,没人陪你喝酒你就戒了吧,也到了该养生的年纪了,嗯……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我想跟你说……自从我妈走了以后,你老问我是不是从小就觉得跟着你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心里有怨气儿,以前我老是搪塞你,现在我想告诉你……” “这些年我都过的很幸福,真的很幸福,有你我很幸福,谢谢你,爸。” 顾芳华:“………” 他清楚的察觉到顾燃这番奇怪论调哪里出了问题,可这孩子始终看上去淡然平和,并不像是会做傻事的样子。 半晌,他拍了拍顾燃背,用力叹了一口气,“顾燃,我跟你由姨晚上在家等你吃团圆饭,无论你做任何决定,爸都支持你,爸这辈子已经很幸福了,爸希望你也跟我一样幸福……” 顾燃笑得更好看了。 他说,“好。” 搬空了的房子回声很大,顾燃躺在地上,点燃了一根烟。 天色渐晚,北风顺着窗缝吹进来,他偏头看了看,然后就想起重生那晚,也是这样点燃了一根烟,也是这样孤寂冷清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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