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立即消散了去,姬未湫坐起,边忙道:“公公这是作甚?快停下快停下!” 庆喜公公本就是轻轻打的,见状也就停了手,笑道:“没惊着殿下就好……” 说着他抬了抬手,就有个小太监送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姬未湫一看脸色就垮了下来:“胡太医给的不是药丸吗?” 庆喜公公净了手,亲自端着送了过来:“小殿下舟车劳顿,本不合宜,胡太医给开的药方,您就忍一忍吧!只需熬过了今日,明日就还吃药丸子。小殿下,您瞧,老奴连糖都给您备好了,江南贡上的松仁糖,极香甜的。” 姬未湫无奈,只能捏着鼻子一口闷了,宫中服侍向来妥帖,更不必提是在清宁殿中了,药温的恰恰好好,一口闷了也不会烫着嘴。那又酸又苦又腥的药汁入了喉咙,姬未湫一手捂着嘴,一块飞快地抓了两颗糖,麻溜地挪开手塞了糖再继续捂上——他怕他一张嘴,那药汁就返呕出来了。 等到口中清甜的味道隐隐压住了那股子怪异的味道,庆喜公公又适时递来了一盏清茶,姬未湫含着糖用茶水漱了漱口,这才将口中药汁子的味道消干净了。 饶是如此,姬未湫还是苦着一张脸,与庆喜公公道:“公公,我这次进宫是叫醒波办的,应当没留下什么痕迹,还烦公公劳心收拾下首尾。” “小殿下与老奴客气什么?”庆喜公公笑着应下了,又道:“小殿下只管放心,清宁殿中宫人嘴都严。” 姬未湫在心里默契的接了下一句:因为嘴不严的都已经死了。 “您将我送到偏殿来,皇兄不会罚你吧?”姬未湫又问道。其实他比较担心这个问题,毕竟他睡一睡冷宫没什么问题,他哥说把他送冷宫又没说按照废妃的待遇不给他吃喝。 只要他哥不开这个口明确说要削他的份例,谁敢削他的供应? 按照规矩也有按照规矩的好处,他的份例又不是只来源于他哥,真要削他份例,他哥得下旨,得有明确的理由,还得经过他老叔宗亲王和老母亲太后同意后才能真正削了他的份例,除此之外最多就是削他几个特供——比如某地贡上了特别稀有的食材、药材之流,平时默认分他一份,他哥发了话,那这一份就没有了。 这一部分削了就削了呗,人活着能荤素搭配,主食管够就行了,又不是不吃什么天山狍子肉就会死喽! 他虽然是偷偷回的宫,但把话说穿了,他有能耐不惊动任何人回来,自然也有保证能用到自己的份例。 当然,那不可能是全部。 他每月的份例是一个很恐怖的数字,由三个部分组成,第一是宗族,也就是他身为皇室嫡系会给一份。第二则是朝廷俸禄,他领的是亲王爵,是有相应俸禄的。第三则是皇室私库,这一部分则完全由他哥和母后组成。 不说其他,光宗族给发的上千斤的鸡鸭鱼肉就不是一两辆马车能搞定的了,更不必算几千石的禄米和茶盐布絮,还有金银珠宝、良药珍兽之类的特供项。这么庞大的数额不可能悄无声息带入宫,不过偷摸搞点进宫,带醒波他们几个侍人该吃吃该喝喝的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庆喜公公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嗐,宫中其他的冷宫都是年久失修,也就是这处还能过得去眼,小殿下您就放心住着吧。” 姬未湫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哥没指明送去哪座冷宫,所以庆喜公公就自作主张选了个最近的冷宫叫他待着,后头自然有办法叫他哥点头。庆喜公公在他哥身边侍奉了三十年,就是侍候一只不会说话的猫,胡须动一下都知道它要干什么,别说是一个会说话的人了。 况且这里距离他哥所居的主殿不过是一墙之隔,这么多人搬搬弄弄的,就他哥能发现不了?没吭声那就是默认! “那就托您的福了。”姬未湫也笑。 “哪能呢?小殿下这话真是折煞老奴了。”庆喜公公躬着身道:“外头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殿下您看一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立时就叫人给换了。” “好啊……”姬未湫从塌上起来,醒波抱着一套新衣来替他换了,又披上了一件薄披风,这才跟着庆喜公公逛屋子去了。 *** 庆喜公公办好了差事,就回了主殿回禀,“圣上,小殿下都安置好了,一切妥当,如今吃了药在看书,许是有圣上龙气庇佑着,小殿下面色都红润了不少。” 姬溯恍若未闻,看也不看庆喜公公一眼。他的态度很明显,不必说了,他不想听。 庆喜公公也乖觉地住了嘴,装作是无事一般,上前伺候笔墨,姬溯一手执笔,玛瑙所制的御笔在他掌中莹润生辉,无处不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姬溯悬笔于折上,正在沉思,忽地听偏殿传来‘咚’得一声,一滴朱砂陡然落在了折上,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就着那一点墨在折子上批了个‘阅’,头也不抬的挥了挥手,庆喜公公微微躬身,随即就往隔壁去,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道:“禀圣上,宫人无意间磕着了墙,无甚大碍。” 姬溯看了两行奏章:“……嗯?” 庆喜公公露出了有些尴尬地笑容:“小殿下和几个宫人闹着玩儿……” 姬溯搁了笔,庆喜公公笑呵呵地等着吩咐,却见姬溯已经自他身边走了过去,他当即转身跟上,心想小殿下这回要遭。他有心要宫人们通禀一声,奈何这正殿偏殿距离实在是太近,谁敢在圣上面前蹿过去?他只能让小殿下自求多福了。 两侧宫人见姬溯到来,又见他微微抬手,便知道不可通传,醒波就在门外,见状便要张口,忽地就见一个暗卫自房梁落下,捂住了他的口鼻。宫人垂着头将侧殿大门缓缓打开,姬溯神色清淡地看着里头,目光越来越冷沉。 而此时…… 支撑偏殿的柱子上用绸带连着,圈出一块不大的范围。姬未湫蒙着双眼,在这一块地方举着双手胡乱地摸索着,边还笑道:“别跑啊……本王来抓你们了哈哈哈……被本王抓到了可是要认罚的……” 几个宫人都脱了鞋,偏偏脚上系了铃铛,在这不大的范围里想要躲开姬未湫就只能跑,然而一旦跑动铃铛就会叮咚作响,姬未湫就循着铃声过去抓人。 此时两个宫人正躲在柱子旁边,大气都不敢喘,而另一个宫人则是被姬未湫追着跑,几人都玩得面色绯红,想来是很高兴的。 忽然之间,那宫人发现了姬溯,脚步立刻顿了下来,见姬溯冰寒的眼神,他猛然跪了下来,浑身发颤,而姬未湫听到咚得一声,不禁道:“哎?玩归玩,轻一些,别惊扰了皇兄。门口的听着,注意着些……” 门口两个宫人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一下。 跪在地上的宫人害怕得一颤,脚上金铃微动,姬未湫听见后续没动静,以为那宫人没什么大事就躲起来了,他摸索着往金铃响动的那个方向去,姬溯缓缓向姬未湫的方向走去,姬未湫眉峰微动,似在听声辨位,忽然之间他快步向前走去,在距离绸带还有半尺之时他猛然一伸手,恰好揪住了姬溯的衣袖,他得意地笑了起来:“抓到了!” 随即他又道:“哎?赖皮啊?说好了不能出范围……不管了,十杯茶!喝!” 姬未湫玩得很小,谁被抓到就喝十杯茶呗!他现在气虚体弱的,能抓到几次人?宫里头的杯子就那么丁点儿大,十杯茶都倒不满一个面碗。 他听宫人不吱声,有些奇怪,他一边扯掉蒙着眼睛的缎带,一边道:“不兴……” 姬未湫看着近在迟尺的姬溯,人都傻了:“……皇兄?” “你怎么来了?” 这个点姬溯不应该在批奏折吗?!这会儿不是只要不是天塌地震就绝无心外物的吗?!他怎么就过来了?! 他的手还抓着姬溯的衣袖。 姬溯微微一笑:“朕不能来?” 姬未湫今日可算见识了,什么叫做‘怒极反笑’!
第20章 姬未湫想也未想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有皇兄不能去的地方?” 不说其他,就算是太后的寝殿那也是可以来去自如的!——当然,虽说一般是不会进的,不过毕竟是亲娘,真的要进也不是不行。 姬未湫一手在身后不动声色地挥了挥,示意几个宫人赶紧撤退,自己则是言笑晏晏地说:“皇兄这么早就过来了,想来是天下太平。” 姬溯意有所指,“不及你此处盛世。” “那也是有赖于皇兄恩泽。”姬未湫方说完,醒波立在门边低声通禀道:“殿下。” 姬未湫见状颔首,笑着与姬溯道:“一眨眼都这个时间了,胡太医嘱咐臣弟要多动一动,也好叫药性发散到四肢百骸,还得要活络上一炷香的时间才行……没惊扰到皇兄吧?” 姬溯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重点,皱眉反问道:“不是药丸?” 哥,您老人家再问下去我就是真的要完啦! 姬未湫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地说:“一路上回来大概是颠簸着了,胡太医说我气脉散乱,寒气入体,最好是喝一副。” 姬溯垂眸看他,见年轻人心虚地不敢看自己,本想说他胡闹放肆,活该受这一份罪。可念头微转,却想到小孩儿不顾病体,眼巴巴的从甘泉别苑回宫,明明是回家,偏偏要打扮成宫人模样悄悄入宫。亲王之尊却被困守于一方小小的偏殿中,连想活动活动都只能寻几个宫人在殿里玩点孩童把戏。 他受这些苦……不过是不忍他两处奔波罢了。 姬溯心中一哂,神色稍霁,道:“下回去园子里走动。” “这……不太好吧?”姬未湫有些惊讶地说。 “太极宫中,还无人敢多嘴多舌。”姬溯语气和缓,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和缓。 这事儿就算是揭过了。 姬未湫在心中给自己握拳打气,他就说嘛,只要理由合理,事情不出格,他哥又不是杀人狂,成天琢磨着剁两个人头来下酒,怎么可能动不动就把人拖下去杖毙?!培养一个靠得住的宫人也是要时间的好不好! 思及此处,姬未湫没忍住给庆喜公公投去了一个怜悯的眼神——难!太难了!在他哥身边能待三十年,庆喜公公实在是太辛苦了!怪不得他当时说要带醒波和眠鲤走,他两高兴得跟什么似地。 他都有些后悔了,不如还是待在甘泉别苑算了,别说是庆喜公公了,就他这个半个亲弟弟搁他哥面前都有几分如履薄冰。不过又想到他哥下了朝大老远地赶来看他,姬未湫又觉得没什么了。 毕竟他又不是没跟他哥住过!他两一道住了接近十年呢!前面八年他哥是太子,他是皇子,他们两住在东宫即长宸宫中。八岁那年他哥登基,便搬去了帝位所属的太极宫,他也跟着去了太极宫,又住了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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