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们刚才是不是提到警察?” “对啊!” “一直处理舒雁报警找家人材料的那个警察叫什么来着?” “叫武山。” “……”所长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拿起车钥匙就奔着外面冲,“我今天必须揍那小崽子一顿!”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所长出去,接着,又纷纷把目光落在了桌子上,那里留着之前舒雁递给所长的医生诊断。 其中就诊人一栏上的确写着舒雁。但仔细辨认医生诊断,发现里面有一行备注:病人未到场,由亲人代为转述病情。 病人名:武山。 我必然是有父母,说不存在的肯定是神经病。武山一直坚持的认为没有,所以武山就是那个神经病!所长叫我去医院,就是叫我给武山开药。 很好,这个逻辑,真的很舒雁。 --------- 最终,所长追上舒雁的时候,舒雁正在街头卖面的小摊上卖羊肉面。 还没排到他,舒雁正站在队伍中间,专心致志的等着,手里还拿着一杯鲜榨的石榴汁,酒红色的果汁混着冰块,顺着吸管一口下去,整个口腔都充满了果汁的清甜。舒雁弯起的眼中,全然都是满足。 他在担心舒雁搞事情,可舒雁却在这里买好吃的。 真的是…… 所长撸起了袖子。 然而走近了,他却听到舒雁面前摊位的老板问他,“要三碗面?这么多吃得完吗?” “要是他们都回来了就吃得完。”舒雁笑眯眯的回答道,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阴霾。在说道“他们”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格外柔和,夹杂着不甚明显的思念。 所长的心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 他听得很清楚,舒雁说的是要是他们回来了……可舒雁又哪里有真的能回来的家人呢? 他刚认识舒雁的时候,舒雁就是孤身一人。分明是像野草一样长大的小孩,却一丁点孤僻都没有。 排除他神奇的脑回路,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舒雁都很像是那种幸福家庭里长大的小孩。 因此,当舒雁第一次提起父母外出失踪的时候,所长就去了派出所帮他调查。 然而武山也就是舒雁住处所在片区的警察却拿出了一份病例给他,照片里是幼年的舒雁,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模样。家庭一栏却标注孤儿。 “他有妄想症,他的的确确是孤儿。父母是他的幻觉。” 无需多言,所长已经明白了全部。 可即便如此,他每次听到舒雁提起父母,还是觉得心里发酸。 因为舒雁已经寻找并等待了五年。 等两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所长叹气,最终还是走上去,拍了舒雁的肩膀一下。 “你个小混蛋,我让你去看病,你特么糊弄我!” 他语气不善,舒雁却仍旧很高兴,对着摊位老板说,“再加一份羊肉面,不要醋不要葱多放辣椒。” “……” 半个小时后,所长和舒雁一起围在舒雁家的客厅里吃饭。 几十年的老摊位了,羊肉汤奶白,面条软弹,葱丝翠绿,俩人吃的头也不抬。 吃饱喝足,放下空碗,所长看了看时间,他也该回家了。 但临走之前,还是忍不住又拍了拍舒雁的脑袋说,“明天我陪你去三院。” 顿了顿,他语气凶狠的威胁道:“敢跑我就揍你!” 说完,所长才离开。 舒雁看着他下楼,然后才关上门,转身去了窗台那边。 透过窗户,他看见所长慢悠悠的从楼道门走出来,然后走向对面的居民楼,接着,对面楼道的感应灯一层层亮起,最终停在了五层楼。 所长家和舒雁家离得很近,正巧是对面楼。 老城区楼间距狭窄,从舒雁的角度,透过对面楼所长家客厅的窗户,能够清楚看到小女孩扑到所长怀里。而窗边的小榻榻米上,妻子温柔的看着所长微笑,手里还摆弄着几团毛线。 那个颜色舒雁也见过,去年冬天的时候,所长的女儿身上就穿着一件这个颜色的手工毛衣。 想必是今年毛衣短了,所以所长妻子打算给她重新改改。 再往旁边看,几乎每一个亮起的窗户上都映着一家人幸福的剪影。 舒雁很喜欢看这些,他没有动,就这么站在窗户旁边,近乎贪婪的看着。 直到天色彻底昏暗,连星星都变得暗淡,而那些亮起的窗户也都跟着熄灭下来,他才有点遗憾的离开了窗台。 桌子上之前摆着没动的两碗面已经凉透了,原本劲道的面条被汤水浸泡后,也变得软烂浮肿,像是河水里泡发的尸体,让人食欲全无。 舒雁就这么盯着桌子看,很久都没有动,像是忘记上发条的木偶,白天的活泼全然化作颓败的静默。 又过了很久,他抬头看着墙上的时钟,分针最终还是走过了五十九分,时针也来到了11点的位置。 旧的一天又要结束了。 舒雁眨眨眼,眨掉了一瞬间的失落。 他悄无声息的走到桌子前,将两碗面倒进垃圾桶,然后又将桌子整理干净。 夜凉如水,寒意穿过窗户将舒雁包围,卷起桌上所长留下的精神病院诊疗单的一角。舒雁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顺着鼻腔进入,最终却在胸膛炸开了一团火。 没有人知道,他没有妄想症。 也没有人知道,他真的有父母。 更没有人知道,他甚至根本就不是D市的人。 舒雁在十三岁之前,都居住在华国最繁华的B市。他出生的世家,更曾是华国中心城市里的有名世家,舒雁是舒家本家骄养长大的小少爷。 然而就在他十三岁那年,舒雁的父母意外死亡。 舒雁尚且没能将亲人好好安葬,就被下了一种能让记忆混乱的药物,然后,舒雁的大伯趁他昏迷之际,修改了他的个人档案,将他扔到了华国最为贫穷且混乱的D市。 “别怪大伯,你们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你爸妈死了活该,可其他舒家人是无辜的。你一定能理解的对吧!” 这是舒雁昏迷前,他的好大伯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而舒雁却根本理解不了。 过往父母对他的教导家族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大伯这些依附他们生存的家人们也对他们毕恭毕敬。 那时候,哪怕这些人捅破了天把家产败光到濒临破产,父母也都会给与庇护。可如今,换成他们落难,这些人却把舒雁当成了可以随意舍弃的垃圾。 甚至为了讨好仇人,可以连他的性命父母的仇恨都置若罔顾。如果不是因为药物突然失效,失去记忆的舒雁,骤然被扔在D市的街头,恐怕连基本生存能力都不会有。 可保留记忆也并非是什么好事。因为那些人,已经将舒雁父母相关的一切资料都销毁了。 在那之后的数年,连舒家也一并消失了。至于那些还记得舒雁父母的人,也陆续消失或者三缄其口,让这些永远死在过去的记忆里。 这些年来,舒雁吃过许多苦。但最苦的莫过于看不见希望。 舒雁的父母已死,舒雁孤身一人,又被扣上了妄想症患者的标签,并不可能翻起风浪,所以他们并不着急将舒雁弄死,而是像猫戏弄老鼠一样,看着他拼命挣扎,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刻,狠狠地推他一把,让他前功尽弃。 舒雁越想证明亲人的存在,就越无法证明。 舒雁不服输,他们便要踩断他的脊梁。 但是他还是不甘心。 父母死因不明,刻骨的仇恨不容许他低头。 因为这一低头,认输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他枉死的亲人。 舒雁走到书房的门边,一进门就是一张巨大的书桌。 一边整齐的摆放着最新的《华国律法》,另外一边却放着厚厚的一摞报纸。 从舒雁被驱逐出城区的那一天,一直到现在,每一天的华国日报都被舒雁仔细的收集了起来。 坐在书桌前,舒雁随手拿起最上面的报纸翻阅起来。 时间到了十一点五十五分,而舒雁也恰好看完了报纸的最后一个版面。然后,他往前翻,从厚厚的报纸堆里,单独翻出10份报纸,每一份都翻到讣告页面。 距离现在时间最近的那张报纸上有一条意外死亡的讣告:高速发生意外,司机当场死亡。 舒雁一眼就认出了讣告上死者的脸,是当年父母车祸的时候下车旁观者之一。 当年父母出事儿太过突然,舒雁自然不会当成纯粹的意外。即便被强行送到了D市,他也始终没有停止过调查。 毕竟,他总要找到亲人的死因,才能知道真正的仇人是谁。 才能让罪魁祸首血债血偿。 然而这期间,他却发现了一件十分古怪的事情。 当初父母出事儿的那段公路,竟然这之后一直处于废弃当中,甚至还被强行从地图上抹掉了痕迹。 不仅如此,就连当年围观父母出事儿的人,竟然也陆续死于非命。那段公路十分隐蔽,所以围观的不过寥寥十个人。 偏偏这十个人死亡的地点却全都和当年舒雁父母出事儿地点的偏僻截然不同,全部都在闹市。但和父母车祸案件相同点又在于,这十人每死一个人,地图上就会有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跟着一起消失。 可古怪的是,似乎除了舒雁,这个世界上竟然再也没有其他人注意到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细节。 这一定不是巧合。 而那些害死他父母的人,这么多年来,锲而不舍的折磨舒雁,并试图抹掉所有和舒雁亲人相关的信息,却偏偏始终任由舒雁或者,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违和。 闭上眼,舒雁的脑子里,关于父母车祸那天的场景快速的闪过。 破碎的车辆,被撞得支离破碎的母亲的尸体,周围人的尖叫,指指点点,还有父亲端端正正的落在一地汽车碎片中的头颅,大睁着眼,死死地盯着舒雁所在的方向。 死不瞑目。 是的,车祸那天,现场目击者并不是十个,而是十一个。 舒雁就是那个无人注意的第十一个人。 偏偏告诉他坐标的,让他亲眼目睹父母惨死的电话,却是他的父亲打来的。 舒雁坚信父亲不会害他,所以那通电话一定有特殊的意义。 至于其他目击者的死亡,与其说是诅咒,舒雁更宁愿相信这是一种机遇。否则父亲为何会让他亲眼目睹父亲和母亲惨死的现场? 父亲那样聪明的一个人,自然也能够预料到他们这些至亲走后,舒雁孤身一人会是如何寸步难行。 所以,与其说这是父亲给与的警告,不如说,是父亲留给他的一个机遇。 一个在走投无路之后,能够绝地求生的机遇。而他在D市装疯卖傻,只为茍活,也不过是在等这个机遇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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