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潮忍住了心底不快:“那敢问大人,大人又是怎么想的呢?” 叶峥正等着他问呢,于是盯着张海潮,缓缓说:“张老板你方才说,你手底下的人去收海货的时候,百姓们愿意下海捕捞,你的人不去,他们便在家休息,此为懒,我并不敢苟同。据我所了解的,你们家收海货的人,乃为当地一霸,强令百姓若有渔货必须先贩卖与他,前些年还有因着有外地行商高价收一种海里的软骨鱼,当地渔民捕获了卖给他,便发狠将渔民和行商打得半身不遂来杀鸡儆猴,可有此事?” “这——” 这事张海潮并不清楚,但他既然是本地海商头头,与其他家海商自有协议分配,那海里的东西早就他们内部安排得明明白白,怎可随意贩给什么来路不明的外地行商,若真有这样事发生,便是渔民不懂规矩,那行商也不懂规矩,不打他们以儆效尤,其他渔民行商争相效仿怎么办?他还怎么稳坐这个海商头头? 所以面对叶峥的问询,张海潮也没啥好辩驳的,因为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叶峥轻笑一声,继续道:“你和其他海商霸占了那片海域,不许渔民私下交易,那除了你们几家来收鱼获的时候,其余时间渔民便是有了收获也不敢卖给别人,不睡觉又做什么呢?这个懒字,又如何安得到渔民头上?” “再说那个笨,还是这个道理,渔民捞上来珍珠珊瑚,优先是要卖给你的,但珍珠珊瑚到底体积好,容易藏匿,渔民没有藏匿起来卖给别人,你就觉得他们笨,可是如此?那么我还是要反驳你,一则,你之积威慎重,渔民早已怕了,不想惹事,二则,珍珠珊瑚十分贵重,渔民便是想要交易,一时里也很难找到买主,何况还容易惹麻烦上身,故此不这样做,明明是无奈之举,却被你说成是愚笨,渔民也太过冤枉,张老板,可是这个道理?” 不顾张海潮难看脸色,叶峥又笑着朝向束、郑二人:“瞧二位老板神色,是不是想说,你们并没有霸占山头,也没有强令村民不可和外人行商交易,可是?” 郑束二人对视一眼,还是点了头,想看看叶知州这又有何话说。 叶峥道:“就以束老板的制糖坊举例,你虽没有强令村民只能卖棕榈花给你家,但据我所知,你也没有公开制糖工艺,整个雁云州,棕榈糖这种东西,只有你家和你们商会下头另外两家的工坊会做,村民捡了花不卖给你们,卖给别人,别人也不收啊,此其一。” “再者,你说村民不愿全家齐上阵,多捡点花卖,每日只愿卖少几个铜板,其余时间歇着,束老板是认为村民懒惰,不愿勤劳致富,但本官还是有不同看法,本官也听说过一件事,束老板的收花点,若一日内收到大量棕榈花,那负责收花的管事便会压低价格,原本村民卖十斤棕榈花可得一个铜板,管事会寻了借口说今日花多,十五斤花才给一个铜板,可有此事?” 束永富和郑同和无法辩驳,因为的确是这样,这主意还是郑同和给出的,村民争相都来卖花,说明这差事你不做有的是人做,何必给开一个铜板的价格,可劲儿往下压价就对了。 叶峥声音凉凉:“你们为强,村民为弱,规则是你们定的,你们自己又可随时不遵守规则,村民胳膊抗不过大腿去,又反抗无用,除了消极摆烂,又有什么办法呢?” “而你们明明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却反过头来埋怨村民又懒又笨,不够上进,老板们,村民真的很冤吶!” 听着叶峥这一口一个为村民说话,三个大商人皱起了眉,这叶知州什么情况,是趁机替村民申冤来了? 叶峥摆过脸子,又说过奚落的话,但知道这并不是个好解决的问题,便是在他生活的年代,这个问题都还没有被消灭掉,说过出出气就算了。 但关于叶峥所说,几位大商人也有自己的说法。 张海潮率先道:“知州大人,你乃是清贵读书人,哪里懂买卖里头的行市,你方才话语里有指责我不许渔民与外地行商私下交易的意思,大人自有大人的想法,草民不敢驳。但草民作为海商协会的会首,也想为自己说两句话。” 叶峥很大方:“张老板尽管说来。” 张海潮道:“知州应该也知道,海里东西珍贵,但雁云州消费得起海货的人家有限,加之海货不易保存,若要贩卖去外地,那一路损耗也是极大,我们几个海商联合起来成立商会,也不过是想将成本降低,多提高点利润,方可以养活一大家子人,若任由村民随意交易,我们的海货又卖给谁去?大人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叶峥自然点头:“张老板说得也对。” 见知州没有坚持己见,非说他们不对,束永富紧接着说:“知州大人,我家的棕榈糖虽然不易腐烂,但利润薄是个事实,叶大人既是来自北地,应是知晓和北地饴糖比起来,我束家塘坊的棕榈糖乃是平价销售,当地百姓不说家家做菜都用大量的糖,若是想要买一些棕榈糖甜甜嘴,却也买得起,可是这样?” 这点确实,棕榈糖走得是薄利多销路子,就拿叶峥他们溪山村来说,那边只有逢年过节家里孩子才能弄些糖甜甜嘴,在雁云城这里,最困难的家庭,最多是不用糖做菜,买几个糖块甜甜嘴,却是家家做得到的。 “这是束老板的贡献不错,本官替当地百姓谢谢束老板。”叶峥对优点一向不吝啬给予肯定。 这话说出口,室内的气氛就缓和多了。 那三位的面色也好看了。 叶峥也就趁机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所以说来说去,无论是海货珍惜还是棕榈糖薄利,不能大力推广开,老百姓生活困苦,都是因为本地市场太小之故。”
第103章 叶峥这本地市场太小的话一出,三家商行老板都被吸引了。 那心也不知不觉提了一提。 这叶知州的意思是……? 叶峥见他们注意力全集中起来了,继续说:“其实王爷和我一直就在感慨,这雁云州产的好稻米,好海产,好棕榈糖,好果子,好鲜花,这么多好东西不能卖去外地给雁云百姓带来福祉,真是太遗憾了,雁云有这么多好东西,若本地市场消化不动,拓宽市场,把东西卖到中部,卖到京城,乃至卖到全大启,以三位老板的大气,届时还需在螺丝壳里做道场,贪雁云百姓这仨瓜俩枣?那全大启都是你们自由发挥的天地,不是吗。” 此话一说出来,三位商行不由陷入沉思。 把生意做大做强,是每个商人的愿望,尤其到了他们这份上,若说糊口,那赚的钱几辈子也花不了,为的什么?不就是那份势力,不就是那荣光,要让人提起他们,拇指竖起眼里有光,说一声是这个! 叶峥很好地把握了这种心理。 “几位老板消息灵通,想必已经知道本官在郊区研究基地弄出来的东西了,不过本来也没想瞒着几位,只是先前事忙,没有拿出来展示罢了,趁此机会,也让几位老板过过目,吃颗定心丸,知道本官先前说的那往外寻销路的话并不是无的放矢。” 叶峥拍了拍掌心:“来呀,把东西呈上来。” 三位商行主先是嗅到一阵不同于燃香的清冽香气,好似谁在屋内揉碎了一堆花,满室好清香。 侍女送上几个拇指大小的瓷瓶。 叶峥从上首走下来,亲自给他们介绍:“那林里的檀香,山上的沉香,海里的龙涎香,几位老板肯定闻过,不知比起我这几瓶精油香,又如何?” 说着,叶峥亲打开一个小瓶子,倒出一些里头的液体在手背上搓了搓,又在几位老板鼻端扇了扇,他指骨修长,质地如玉,动作间溢出阵阵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如空山新雨,如雨后松林,三位老板的视线不由被他牢牢吸引住了。 “清幽、暗浮、沁人心脾,好独特的香味。” “这香彷佛不沾鼻子,从空气里直入灵髓,提神醒脑。” “我确实从未嗅到过这种质感的香。” 三人不由急问:“叶大人,这是什么香?” 叶峥答:“此乃松针香,取材乃是两种特殊的松柏叶。” “松柏叶?” 三人细细嗅闻,的确有松柏清润,但绝非寻常嗅到的松柏气味,而且松柏不过是十分寻常的树木,从没有人发现松柏有香料价值,这么廉价的松柏,莫非与沉水木、檀香木一般,也能做香? 保持着淡淡疑问,就见叶知州放下小瓶,在侍女捧着的清水盆中濯了手,又用干净帕子擦了,拿起另一瓶。 这个瓶子里的香有很强的挥发性,刚滴在手上搓了两下,三位商行主就嗅出来了,此乃清新的柠檬香,柠檬在雁云绝不算贵重果果蔬,而是一种十分寻常的果子,日常人们都用它调味,或者泡茶。 这也代表柠檬香虽不高级,但却有很强的群众基础,雁云百姓可能会不喜欢松针香,却绝不会有人讨厌柠檬香,就算不在雁云州,在其他州也差不多,柠檬柚子柑橘皮挤出来的气味,也会令大多数人感觉神清气爽,是老少咸宜的香味。 叶峥重复了洗手过程,再打开一瓶。 于是三位商行主接下来嗅到了许多种精油的香,这些香不约而同都与自然界某种花草树木或者果子相同,却比它们气味更浓烈,留香更持久,表现得也更明快轻松。 展示过一溜儿香,叶峥微笑问他们:“大人们觉得这些香味,若拿出雁云,卖去外地,可会有人捧场?” 这答案不用说,是明摆着的,就连三位商行主自己嗅过这一系列后,也见猎心喜,想弄几瓶子香回去。 但叶峥的展示远没有结束。 他收起小瓶,前排的侍女退后,后排侍女上前,托盘上是一块块颜色形态气味各异的巴掌大的香皂,原来先前那彷佛揉碎了的鲜花的气味,是自这些香皂上而来。 “棕榈皂的功效,几位老板肯定亲身试验过,我这里不仅有棕榈皂,还有其他香皂,比如这块,带着淡淡奶香,是羊奶皂,这块粉红色带着玫瑰花香的呢,是玫瑰花水皂,这块橙色散发着柑橘香的是,是甜橙皂,其他还有熏衣草皂、柚子皂、竹叶皂、甘梅皂,只要有对应植物和香型,想要怎么样的香味,我都可以弄出对应的香皂来。” “不瞒几位老板,上头那些花香果香精油,制作费时费力,损耗又大,我花了几个月研制,也就每种精油研制出了一小坛来,可是说很难在市场上流通,便是反响好大卖了,我这里也拿不出,定价自然是不菲的,我可以保证一般人根本买不起,但这些拥有差不多香味的香皂,却可以适当降低价格,贩卖给普通有钱人家。” 看着叶知州拿出来的这些东西,又听到他说的话,三位商行主的眼睛前所未有地亮了起来,三家都是世代从商,这些东西的价值,叶知州稍微一提点,他们就立刻看到了眼前那巨大的市场和源源不断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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