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文生动了动眼皮。 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将目光集中在了秋恬身上,或者试图去看什么,只是肌肉突然的颤动牵连起的一个不含情绪的表情。 “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一个叫做‘图桠’的人。”潘文生轻声开口。 图桠? 秋恬皱了皱眉。 “图画的图,桠枝的桠。当然这是我给他选的字,”潘文生说着笑了下:“毕竟我们理解你们那里的文字只能靠音译嘛。” 秋恬沉思了片刻。 似乎是有些印象的。 但他活得太久了,在漫长的岁月里见过太多太多的人,只算那些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朋友的消亡仪式他都参加过无数次。 一些在记忆中匆匆走过的人,或许会给他留下些许印象,但也只是很模糊的影子了。 他一直没说话,潘文生也不再为难他,说:“之前我就跟你说过的,我认识你们那里的一个人。” “……就是这个‘图桠’吗?” 潘文生笑着耸了耸肩,不然呢? “你不记得他也正常,毕竟他年纪比你还要小上很多,你们相处的日子也很短。” 他向后靠进椅背里,干枯的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是一个相当老派绅士的坐姿。 “按WTG1643的标准时间来算,他足足比你小了80个周期。” 潘文生说:“他是你们培养基地的一名研究员。”
第77章 霎时间,秋恬眸光闪了闪。 一个模糊的身影在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这是有印象了?”潘文生笑着问。 秋恬眉心紧紧蹙着,竭力在庞大的记忆里寻找那一点点残骸,迟疑道:“他是不是……曾经参加我关于我的第二次循环周期的预测计划?” “没错。”潘文生嘴角扬得更高,双侧脸颊的皱纹都顶了起来。 他看上去很高兴,仿佛在因为有人记得那个人而发自内心的欢喜。 于是秋恬再努力回想了下。 模糊的印象里,图桠研究员似乎是一位容貌清秀的男性,他参与预测计划时已经接近消亡期了,秋恬只和他共事过很短暂的一段时间。 他们没有交流过,后来图桠研究院没再出现在基地内,秋恬以为他已经消亡了。 “所以你是说,他也来过地球吗?” 潘文生点了点头。 “为什么?”秋恬不解:“不是说只有在和我的二次循环有关的能量波动才会有可能引发这种现象吗?” “你还记得在你的第177个生命周期时,出现过一次异常的能量波动吗?” 见秋恬有这个印象,潘文生接着道: “因为那一次的异常波动,当时的研究员们预测你将在第180个周期时迎来第二次循环。” 秋恬点头:“是这样没错。” 但他还是不明白。 潘文生笑了笑,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其实图桠的诞生日和你的是同一天。” 秋恬眉心不由地一跳。 “那是你的第177个周期,也是他的第97个生命周期。” 秋恬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潜台词:“他的总周期是不是只有一百?” 可爱星人的寿命都是恒定,除了极少数因为不可逆的意外而提前消亡的居民外,绝大部分居民都会在自己的恒定周期到来时自然消亡,而最常见的就是100周期。 “所以说,当时图桠只剩三个周期就要消亡了?” 潘文生点了点头,又说:“你的生命循环是一次巨大的能量波动和释放,会大量影响WTG1643的其他居民,尤其对于和你拥有同一天诞生日,并同处一室共事的人。” “……图桠?” 潘文生不言,眼中却早已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秋恬怔了怔,声线开始不稳:“所以……他我因为我的原因,才会被迫来到这里的?在即将迎来消亡期的时候?” “可以这么说。”潘文生直截了当。 秋恬重重闭上了眼。 “你不必因为这个愧疚。”潘文生又说。 秋恬缓缓抬起头,胸膛有明显的不稳定的起伏。 彼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残损的夕阳不知什么时候彻底消失于天际,炫目的紫红的天空逐渐变得深蓝一片。 明月开始高悬。 月光洒进清冷的室内,秋恬的侧脸比冷月还要白。 他没想过自己的一次能量波动会给别人造成如此大的影响。 “真的不用有任何愧疚,”潘文生再次强调,他甚至轻轻笑了笑,试图宽解秋恬。 “就像我前面说的,你生命循环释放的能量是巨大的,这本身是一件好事,它能让整个WTG1643居民的生命周期都或多或少得以加长。” “——同样的,对图桠来说更是。” “所以呀,我们还得谢谢你,”潘文生眼角的细纹堆了起来:“毕竟我们当时可是铆足了劲想要借你一点光,借一点点可以延续寿命的机会。”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陈旧的、美好的回忆,眼神既空灵又沉醉,而忽略了秋恬越来越悲哀的神情。 “当时你在第177周期的那次异常能量波动极其强烈,作为研究员,图桠和基地的所有专家一致认为,你最迟在第180个周期就必须开启循环了。” “我记得我那时候还跟他说,这不是正好么,”潘文生轻快地:“我说你们生在同一天,那最迟最迟,你消亡的时候就可以再续命了,我还调侃他说这怎么不算涅槃重生呢?” 他笑着笑着,眼角莹润起来,纹路都深了。 秋恬垂着头,声音压得极低:“但是不可能啊,不可能的……” 那第180个周期的预测是错误的。 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很快就被纠正了的错误。 秋恬真正可以开启循环的日子,比这个预测足足迟了20个周期,甚至直到此刻都还没有真正到来。 “是啊,不可能的。”潘文生应和着:“但当时我们不知道嘛。” “虽然那时候我们不清楚WTG1643和地球的时间关系,但只要知道你们的关键节点是相同的就够了。说真的,一直到最后一刻,我们都没想过他会死。” “毕竟我也是几个月前才知道,原来那个预测是错误的。” 他揉着鼻子,发出一声自嘲的轻笑:“原来他没来得及等到那个微小的错误被纠正,就和我见面了。” 所以他当然也不可能等到真正循环到来的那一天。 所以他满怀期望地迎接了自己的死亡。 秋恬感到自己有些发抖。 他肩膀重得抬不起来,眼眶酸涩而刺痛,胸腹也疼痛难耐。 “别这样,”潘文生捏了捏秋恬的肩:“已经过去了,都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快半个世纪啊……” 他仰起头,茫然地回忆着什么:“我其实不太想得起他的声音了。” · 周书闻一直到深夜都没有回来。 秋恬等啊等,却只等来了灰头土脸的甘兴平。 甘兴平一进门就灌了一大杯水,坐在椅子上擦汗,他穿一件灰蓝色的POLO衫,很像给学生讲课讲累了的数学老师。 秋恬再给他倒了杯水,他也是一饮而尽,扭头一看秋恬的脸色当即吓了一跳:“怎么这样了?” 他不过出去了大半天,秋恬看上去比先前更加羸弱,肤色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是铁青的,五官和骨骼都没有改变,但莫名就是觉得单薄了很多。 秋恬拢着一件米色的毛线外套蹲坐到沙发上,指了指自己的身体: “我现在心脏和胃好像都裂开了,我正在尝试让它们和谐相处,”他嘿嘿笑了下:“但还没找到窍门。” “……?”甘兴平一口水哽在喉咙里,像听了个鬼故事似的惊疑地看向潘文生。 这孩子说啥呢? 潘文生的神情和秋恬一样平静,平静得下一秒就要飘飘然羽化升天了。 他耸了耸肩:“物理意义的裂开不至于,但体感应该差不多了。诶,还要不要吃点东西?”他越过甘兴平冲秋恬喊道。 秋恬双臂一直紧紧抱着胸腹,闻言艰难地趴到沙发背上,问站在冰箱门口的潘文生:“你看看还有没有蛋糕?” 潘文生拉开冷藏室的门,上下扫了眼,拿出一个透明盒子:“有,什么芝士什么蓝莓的……” “对对对,就这个,”秋恬揪着沙发垫的穗儿:“我要吃!潘老师甘老师你们也一起来点呗~” 潘文生杵着拐杖慢悠悠给他拿过来,一边嫌弃地啧啧:“这么腻的东西到底谁在喜欢,一口下去我的血糖就要升天了!你自己吃吧。” 他把盒子随手往茶几上一扔,甘兴平连忙去接:“哎呀老师你轻点,当心给人蛋糕砸了……” “没事没事,”秋恬摆摆手,一副超然物外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了,按着肚子慢吞吞把蛋糕拿过来,揭开盖子:“挺好的,没坏,甘老师你来点?” 甘兴平愣了下,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了我不了……”他往秋恬那边轻轻一推:“我血糖也高……” “是吗,那真可怜。” 秋恬感叹地摇摇头,也就不再客气,拿着勺子直接挖了一大口塞嘴里,边吃边捂着肚子疼得倒抽气。 甘兴平:“……?” 他在说谁可怜? 甘兴平的俩眼珠子在潘文生和秋恬两人之间转了无数次,眼白都转出红血色了,还是掩不住其中的震惊。 他是一直跟在潘文生身边学习的,研究WTG1643也有二十几年了,虽说不像潘文生曾经接触过真人,但对理论上的一切还是如数家珍的。 所以秋恬此刻的状态他也相当清楚—— 这分明就是逼近消亡的临界点了! 如果他还活在WTG1643,可以通过进入能量舱或者接受基地特殊服务中心的能量传导,来迎接没有痛苦的彻底消亡。 换成人类的话来说,就是没有一丝一毫痛苦的安乐死。 但问题是秋恬在地球啊! 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能量舱,也做不了什么能量传导。 他只能硬生生忍受着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每一个器官被撕裂销毁的疼痛。 这是比癌症晚期还要强烈数倍的痛啊…… 可这……这怎么一个个都跟没事人似的呢? 潘文生就算了,他一直都这样,但秋恬本人怎么都没反应呢? 还吃,这身体状态真能吃得下么! 甘兴平一双手在膝盖上搓了又搓,终于还是没忍住,难以理解地看向秋恬: “不是,你……”他欲言又止:“都疼成这样了,蛋糕是非吃不可吗?” “没办法啊,”秋恬满嘴都是奶油,说话黏黏糊糊的:“保质期就这么几天,再不吃就坏了,扔掉多可惜。” “……还真是节俭啊……” “呃,其实也不全是,”秋恬锤着胸努力咽下一口,甘兴平看不下去了给他递了杯水,他混着喝下脸色才好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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