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两个字?” 明景宸只想快点打发他,这人有毛病吗?明知道是假的还喋喋不休。 “景色的景,沉没的沉。” “我还以为是沉鱼落雁的沉,或者……”高炎定指了指北方,“北极星那个宸。” 明景宸心间波澜微荡,面上不动如山,故意谦卑道:“升斗小民,岂敢僭越。” 高炎定却觉得他很敢,不仅敢,还能上九天揽月顺带捅个窟窿。 见这人心思缜密,撬不出什么有用的讯息,此事就先告一段落了。 今早风雪小了不少,看情况,约莫晚间就能放晴。他们一行人离开安宛城大半个月,在客栈已滞留多日,高炎定打算明天一早就开拔返程。 只是谭小姐还是没有音讯。 高炎定没时间再等下去,他选择继续李代桃僵,先解决现下的燃眉之急,别的以后再筹谋打算。 可人家并不愿意配合。 高炎定没见过这样油盐不进的人,恨得牙痒痒,都想把人扔到暗牢里先体验一轮酷刑,不信他不点头。 可看他裹着自己那条大氅坐在炭盆边烤火,脖子缩在一圈狐毛中,显得脸又小又苍白,绷带从衣襟里露出一截,格外显眼。 伸出的手腕骨突出,指尖葱白,高炎定偷偷和自己的手掌比较了一下,意识到对方这幅羸弱的身子,恐怕连十鞭都抗不过去就要翘辫子归西了。 于是,他忍下怒气说道:“在云州,没有我的允许,就是只飞虫也插翅难逃。你可要考虑清楚了,即便之前你再能耐,现下也不过是个病秧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而今寒冬腊月,外头冰天雪地,若我丢下你,你觉得你还能活命?” “军医应该和你说了吧,你这幅身子算是废了。虽然我不觉得自己对不住你,但我承认那一箭出自我手,我该担些责任。王府别的没有,人参鹿茸倒是不少,如果你愿助我,我承诺今后十年你所需的药材不论多名贵我都会尽我所能的奉上。我还会延请北地名医,为你诊治。” 高炎定自视他开出的条件丰厚无比,只要脑子清楚,就不该拒绝。 可明景宸连个正眼都欠奉,还阴阳怪气地讥讽他,“镇北王,还真是能耐呀!” 高炎定脸皮极厚,“承蒙夸奖。” 明景宸眯了眼,眸中锐芒一闪即逝,若不是身体状况不允许,他定会要对方好看。 不过高炎定的话气人归气人,其中的笃定和张狂却自有他的底气。 看来云州已经被他牢牢攥在手里了。 北地天高皇帝远,留着镇北王这样的土皇帝,独揽军政大权,迟早要出事。 天授六年的六王之乱,不该再重演。 须臾之间,明景宸已经做下了决定,他要去一趟安宛,看看这位不可一世的镇北王治下的藩地究竟是何模样,高炎定究竟是否有不臣之心。 明景宸微抬眼帘,勾唇一笑,颇有些璨若曜石的惑人之态,看得高炎定背脊一凉。 “好啊,既然镇北王盛情相邀,诚心奉养与我,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奉养?高炎定额角一跳,这家伙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给三分颜色就开起了染坊。 还当真以为是去安宛做客不成?不过是一个阶下囚罢了。 “定让你感到宾至如归。”高炎定虚伪地说道。 结果当天晚上,明景宸就后悔了。 起因是高炎定派人送了几套路上换洗的衣物来,明景宸一看,立马黑了脸。 珠云却很高兴,忍不住用手摸了摸上面精致的绣纹,又捧起旁边一匣子的珠钗佩环兴奋地递给他看,“公子,您看这些衣衫首饰多好看呀!” 明景宸一手支颐静卧在床头,他现在只想把这些劳什子东西扔出去喂狗,他懒得再看第二眼,嫌弃地说:“喜欢就都送你了。” 珠云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刚才那位大哥说了,这些是王爷给您的,让您明早路上穿戴。”给她十个胆子都不敢擅自据为己有。 明景宸见这丫头没上次那么好忽悠了,很是遗憾。他越看那些东西越刺眼,料定是高炎定想故意整治自己,才会想这么一出恶心人的玩意儿来。 想要他穿女装,休想! 第二天,大雪初霁,天还未亮,店小二就在庭前清扫积雪,扫了一半,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喧嚣的马蹄声,他直起腰张望,只见一队膘肥体壮的战马从街道那一边飞驰而来,眨眼之间就停驻在了面前。 他吓了一跳,抱着扫帚躲在门扉后不敢轻易靠近。 马队朝两旁分开,后头一辆由两匹骏马拉着的马车慢慢被驾到了前头。马车外观并不多么华丽,整体呈深褐色,相当低调,车顶四角挂着铃铛和彩缎,表明里头坐着的是女眷,闲杂人等不得惊扰。 这队人在客栈前等候良久,除了偶尔的几声马嘶,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别的响动。他们来得很早,衣衫上、马匹鬃毛上还沾着湿气。 直到日上三竿,掌柜的才看到前几日借宿在此的客人从里头院落陆续走了出来。 走在前头的是个龙行虎步的高大男子,正是高炎定,掌柜有些怵他,只敢站在一旁朝他点头哈腰地行礼问候。 后头出来的是几十个煞气腾腾的护卫,他们动作迅速很快列队归位。 最后从门后出现的是五位内眷,一个老嬷嬷并三个丫鬟,四人将一位身材高挑瘦削、云鬓花颜的“妙龄女子”围在中间。 女子戴着帷帽,薄纱垂至膝弯,颈项纤长,腰肢不盈一握,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更为引人遐思。 她走过,环佩叮当,卷起一阵梅花暗香,掌柜和店小二不禁看得痴了,眼珠子直愣愣地连打转都给忘了。 【作者有话说】 字数爆了的一章(〃'▽'〃)
第7章 结对夜奔 珠云时刻记着自己的职责,她搀着明景宸不时还要防着商嬷嬷三人。 自那日被高炎定训斥后,商嬷嬷和沁芳、沁蕊两姐妹只能在外院干些粗活,别说见到“谭小姐”,就是想靠近卧室都难。 而今好不容易见到了真面,珠云又格外护食,三人连“谭小姐”的裙边都没碰到,恨得咬牙切齿,觉得这个小丫头心胸狭窄,上不得台面。 商嬷嬷从未被这样怠慢过,心气难平之下,她使了个眼色给两姐妹,沁芳、沁蕊会意,迎着笑脸左右夹击将珠云架开。 商嬷嬷趁机上前,伸手想要搀扶“谭小姐”。 谁知“谭小姐”略加快了步伐,错身避开了她。 商嬷嬷面上一僵,试了几次都失败后才知道这位“谭小姐”也是个拎不清、不好相与的主儿。 她快走几步,法令纹因为拉长的脸显得更为深刻,“小姐,老奴是奉谭妃娘娘的命令来帮衬您的。”言下之意,您拂了我的面子,就是拂了谭妃的颜面,就是不识好歹。 “谭小姐”忽然止了步,“她”的脸庞隐在帷帽后,五官模糊不清,但眼神格外锐利,惊得商嬷嬷不由地后退了一步。 原以为对方要发难,结果“她”只略看了自己一眼后朝一旁的珠云伸手,珠云如蒙大赦,甩开沁芳、沁蕊小跑着上来一把抓住了“谭小姐”的胳膊。 等两人上了马车,商嬷嬷乱跳的心脏才落回了胸膛。 好生厉害的目光,竟比执掌王府中馈的谭妃还要威严许多。 车厢里坐五个人太过拥挤,商嬷嬷她们来时坐的是另一辆车,但让“谭小姐”主仆俩单独坐一辆,她不放心。 自己方才刚吃了瓜落,未免被厌弃,商嬷嬷就指了沁蕊去和她们同乘。 结果这位“谭小姐”的气性不是一般的大,沁蕊正要登车,没想到从车厢里飞出一顶帷帽,薄纱擦过她面颊,流星似的从半空飞过,落在了地上,溅起一捧雪沾在了马腿上。 那马抬高了前蹄将帷帽踩了个稀烂,高炎定拉紧马缰,等马平静下来后目光扫过面无人色的沁蕊以及重新掩上的车帘,轻斥道:“好大的脾气!” 只是这脾气也不知是针对商嬷嬷她们还是冲着自己来的。 想到祸害方才一身钗环裙装,他又觉得自己理当大度些。 于是高炎定指着三人道:“你们去后头的马车。”这事也就过去了。 车厢内,明景宸冷哼了一声,揣紧了怀中的手炉,闭目养起了神。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小镇,因路上冰雪未消,加上还带着女眷,脚程难免慢了许多。 一路上风餐露宿,大多就地在野外驻扎,几个女眷还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可碍于镇北王的军威,又不敢声张。 没过几天,商嬷嬷她们就叫苦不迭了。 珠云也不好过,化雪天的温度比前几日还要冷,她裹紧了冬衣还是觉得马车像个筛子,四壁漏风。 明景宸便将手炉扔给了她,自己抄着手浅眠。 昨天的风呼啸了一整晚,吵得人心烦,他大半宿没睡,现在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到了中午,高炎定麾下的兵丁过来送饭。 行军艰苦,每顿除了两块馍馍,一碗野菜干熬的热粥,外加一小块风干的肉条就没了,味道也很一般,与豪门深宅之中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做派大相径庭。 但明景宸却从这三样连珠云看了都苦着脸的饭食中,窥到了这北地粮草丰盈的现状。 要知道军旅之中想吃到这些好东西,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一粒米难倒英雄汉,并非无的放矢。 明景宸困倦难当,加上路途颠簸,晃得他五脏六腑差点移位,伤口也在隐隐作痛,他胃口不佳,只喝了小半碗粥就停了。 下午,道路更加坑洼,摇晃得厉害,珠云小憩被惊醒,抬头就看到明景宸上半身从座位上滑了下去。 她扑过去,入手一片滚烫。 珠云又惊又急,试着唤了声“公子”,对方毫无反应。 她连忙跳下车架,飞奔向队伍前列,口中急呼道:“王爷!王爷!不好了!” 高炎定听到珠云的呼声,驱马上前,“怎么回事?” 珠云哭喊道:“他又发烧了!怎么叫都不醒!” 高炎定用马鞭挑开车帘,只见那祸害眼角一抹飞霞,人事不知地歪倒在车厢里。 他跃下马背钻入车厢,摸了摸对方额头,果然滚烫一片,他立马对着外头命令道:“速传军医!” 军医来得很快,把了脉后道:“舟车劳顿,饮食不善,伤病反复。”他捏着短须,愁眉不展,“而今天寒地冻,夜宿在外,不利于养病,最好还是能找家客店或者农舍,好好睡一觉发发汗。” 可现下荒野苍茫,连村落城郭的影子都没见着,又哪里去找客店? 高炎定思考片刻后说:“我记得来时在前方曾见到有一家猎户,今晚我带他去那边借宿。”他招来心腹,吩咐他继续带队按原定计划前行,自己带着明景宸、珠云还有军医先行一步,“有事,以鹞鹰传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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