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景宸说:“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我假扮女子?” 高炎定突然出手扣住他咽喉,指间用力,他道:“你是真不知道我是谁,还是装出来的?”随着手掌收缩,对方苍白的面色开始发绀,双眼充血,眼看即将断气,他又突然松了手,还嫌弃地在帐幔上擦了擦。 他威胁道:“不如你先说说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潜入云州有什么目的?” 明景宸瞳孔一缩,听到自己竟然身处北地云州感到很意外。更匪夷所思的是,在他记忆中,云州从未有过这样一位王爵? 而且听他口气,似乎并不认得自己。 明景宸心念电转的时候,高炎定没有放过他脸上的一点神情变化,他心底也开始疑惑,难道真是自己多虑冤枉对方了?他决定再观望观望,在利用人的同时慢慢调查清楚对方的身份来历。 于是,他对明景宸说:“不回答也可以,那就乖乖地扮演娇小姐,否则燕春阁和暗牢,总有一处会收留你。”之前军医说过这人伤了心脉,下半生只能把药当饭吃,方才他下手试探,对方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高炎定才暂时放了心。 想来都落到这副半死不活的境地了,也惹不出什么事来。他还有很多事务要去处理,懒得再在这儿浪费时间,于是放下狠话后很干脆地走了。 等确定这活阎王真的离开了,珠云关上门,才拍着扑通乱跳的胸口去关心明景宸的死活。 刚才看到高炎定掐住人脖子,珠云真以为对方要完蛋了。 明景宸还有口气,只是颈项上的五指印着实骇人,他皮肤白皙,导致视觉效果更为惨烈。珠云吓得捂住了嘴巴,才把后半声惊呼压在了喉咙里。 她扑上去摇了摇他,眼泪滴在他脸上,“你要不要紧?你别死啊!” 也许是小丫头的眼泪和关怀稍稍捂热了他冷硬的心,明景宸勉强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背,用比方才还要沙哑粗粝的声音对她说:“死不了,别哭了。” 珠云听了非但没好转,反而愈演愈烈,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这些天她担惊受怕,从小都未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她年纪又小,终于坚守不住,情绪崩溃了。 明景宸翻了个白眼,一个连动弹都困难的伤患该怎么安慰一个眼泪决堤的傻丫头。他干脆破罐子破摔,任由对方哭嚎,自个儿望着头顶床帐的纹路出神。 珠云哭累了,红着脸揉眼睛,渐渐平静了下来。 明景宸才又撇过脸看她,“小丫头,看在我们共患难的交情上,你是不是该告诉我实情?” 珠云吸了吸鼻子,委屈地反驳他,“我已经十七了,不是小丫头。” 明景宸立马妥协,“好,那该如何称呼你?” “珠云。” “好吧珠云,你快说,我为何在你们马车上?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珠云道:“我是香州谭耀谭大人家的丫鬟,跟着我家车队来云州办事的。” 香州谭耀?不认识。 明景宸不禁开始怀疑过去的自己真的博闻强识吗?为何又冒出一个闻所未闻的谭大人来?
第5章 烂柯旧梦 珠云将路上如何救下冻僵的明景宸,她家小姐如何迫不得已金蝉脱壳,以及镇北王如何扫荡山匪将他们带到了客栈等事一一道出。 明景宸听完后,对那男子要自己假扮谭小姐的原因有了点数。 如果珠云所说都属实,那么这些人也是因缘巧合之下才会与自己碰上,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来历。 线索又断了,究竟是何人将他弄到了遥远的云州?又是抱着怎样的企图? 不过,现下他更关心另一件事。 明景宸道:“镇北王?朝廷何时封了这么个劳什子的王?”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珠云胆子小,可不敢在背后瞎编排,只缩着脖子说道:“皇帝老爷去年颁的圣旨,那时候传旨钦差的仪仗那么长,敲锣打鼓地从香州经过,好多人去看。” 珠云身在内宅没能出去看上一眼,她所知的大多是在嬷嬷们闲聊时听来的,但那日鼓乐喧鸣的动静她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为此心向往之。 十七岁的珠云称呼小皇帝为“皇帝老爷”,多少有点可笑。 但这不是重点。 去年敕封的?有这回事吗? 明景宸已经感到不对劲,眼皮跳了跳,先前的疑点纷纷冒头,让他愈发不安,他专注地盯着珠云,神情严肃得叫人害怕,“镇北王的名讳你可知道?” 镇北王的威名在北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牙牙学语的小儿都能随口说出。 珠云以为他摔坏了脑袋,才会问这样奇怪的问题,她眨眨眼,回答:“王爷的名讳是高炎定。”高炎定! 明景宸忽而觉得有些冷,身上凭空生出两分气性令他挣扎着艰难坐起,他揪住珠云的衣襟,秾丽的容颜玉琢金雕,摄人心魄。 珠云觉得眼里的姝色满当得快要盛放不下,连呼吸都为此一滞。 明景宸双眸狭长,似有一把暗火正在燃烧,灼灼逼人,他又问:“是哪个皇帝下旨封的王爵?” 这问题在珠云看来就更奇怪了,她露出困惑的表情,反问道:“当今圣上呀!难道还有别的皇帝老爷?” 明景宸不依不饶,“我是问你,而今是哪一年?是何年号?坐龙庭的又是谁?” 珠云奇道:“现在是天授五十六年,坐龙庭的当然是天授帝他老人家了。” 听到这里,明景宸忽而身体一软,脱力地倒回床榻上,眼里蒙了层阴霾,原先的光亮不复存在,他喃喃自语:“天授五十六年?天授五十六年?怎么会?怎么会!” 他觉得上天和自己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世间竟会有如此怪异之事?他不过喝下一杯鸩酒,竟然横跨五十年的岁月洪流,来到了天授五十六年! 他并不觉得珠云会诓骗自己,毕竟凭空将天授六年谎称为天授五十六年,在明景宸看来,没有意义。 脑海中嗡鸣不绝,心口剧痛难当,他被这不可思议的事实震撼得久久无法回神,眼前走马灯似的晃过天授六年发生的种种。 帝京长夜中绽放的盛世烟花、镜庭湖里冰冷蚀骨的水以及那壶鸩酒穿肠的苦涩。 难道那些都是假的,是梦,是幻想?都是自己杜撰出来的? 明景宸眼前一黑,再也承受不住这样沉重的打击,只觉得一切都荒谬至极,究竟是这片天地日新月异得太快,还是自己疯魔了?否则为何自己会如同典故中的烂柯人一般,须臾已然是沧海桑田,五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箭伤外加精神上的打击,当天下午,明景宸就发起了高热,浑身烧得滚烫,意识全无,吓得珠云手足无措,只能哭着去喊人。 军医拆开被血浸透的纱布,里头伤口已经崩裂,血肉模糊成一团。 珠云端着一脸盆的血水往屋外跑,由于太过慌张害怕,差点和从外头赶来的高炎定撞在一块儿。 高炎定托住脸盆,血水溅在他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余温。他推开珠云,大步朝里走。 军医正在缝合伤口,双手湿漉漉的,一半是血,一半是汗。 “怎么回事?”床榻上的人面色青白,双目紧闭,先前还伶牙俐齿的嘴苍白如枯萎花瓣,带着死气的无力脆弱。 军医揩了把汗,眉宇间一道深刻的川字,连头发里都是汗珠,被烛光一照,闪闪发亮,他道:“情况很不乐观,箭伤崩裂,风寒入骨,高热不退。” “怎么会这样?”走之前还好端端的,高炎定视线落在明景宸被青紫淤痕覆盖的颈项上。 难道是自己下手太狠,对方挣扎从而导致创口崩裂? 想到这种可能,他尴尬地低咳一声,以拳抵唇掩饰自己的不自然。高炎定难得有些愧疚,他问军医:“能治吗?” 军医也没完全的把握,他踌躇片刻,才委婉地说:“关键就在今夜了,若是能熬过去便不会有大碍,若熬不过去……”后头的话他没说完,但高炎定听懂了。 一切皆凭天意,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高炎定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为眼前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极有可能在今夜逝去而可悲,还是为自己计划的夭折而可惜。 军医重新包扎好伤口后就告退了。 没过多久,珠云端着药碗进来,因为忌惮高炎定而不敢靠近,又担忧明景宸的伤势,目光在两人身上反复来去。 高炎定似有所觉,朝她伸手,道:“药碗给我。” 珠云一个激灵,连忙将碗递给他,然后慌张地掉头就跑。 高炎定避开箭伤轻轻将人扶起,塞了个软枕让他靠坐着,然后掏了一勺药汁往明景宸嘴边送。送到一半,他忽然顿住,收回来胡乱地对着勺子吹了两口气后,才接着去喂。 勺子碰到明景宸的唇,对方毫无反应。高炎定又耐着性子企图用勺子撬开牙关,结果里头的药全部撒了出来,顺着嘴角从下巴一路流淌到了脖颈里。 高炎定火冒三丈,差点摔了药碗。 他运了两回气,扯了帐幔胡乱地给人擦嘴。客栈里用的料子质地粗糙,在人家脸上磨出了一片红印,他只当没看见,又用手去掰明景宸的嘴。 药只喂进去小半碗,其余的不是吐了,就是撒了,床帏里一片狼藉。 高炎定出了一身汗,郁闷至极,他叫了珠云过来,命她再去熬一碗。 一直折腾到华灯初上,才好不容易灌下去一碗药。不仅被褥床榻上都是熏臭的深褐色药汁,就连高炎定身上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黑了一张脸,拳头捏得嘎吱作响,吐出一口浊气,命令珠云道:“你去找客栈掌柜,找套干净的衣衫和被褥给他换上。” 说罢实在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儿,先跑回去换洗了。 回来的时候,珠云刚为明景宸换好了寝衣,累得正扶着床捶腰。 小丫头正犯难,她身材娇小,给一个成年男子换衣裳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实在不知该如何搬动这么大个的人,换好被褥床单后再搬回来。 高炎定见她像只弯曲的虾米,弓着腰不断唉声叹气,便开口问她:“怎么了?” 珠云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弹跳而起,垂着头行礼道:“王爷,奴婢实在搬不动他。” 高炎定顺着她可怜巴巴的目光看到一旁扔着的新寝具以及被摆成大字型横躺在那儿的人时,额角青筋乱跳。 他朝后退了两步,冷着臭脸一副生人勿近拒不合作的模样,如果换成机灵点的就绝不会再去触他霉头。 奈何珠云是个一根筋的傻丫头,她只记得高炎定很凶地命令她要给明景宸换衣服和被褥,压根不懂审时度势,随机应变。 于是,她无知无畏地问高炎定:“连您也不行吗?” 男人不能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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