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跌坐在椅子上。 恍惚间,听到耳畔响起了陌生又熟悉的对话声: “郦主任,晚上还有一台开颅手术呢,你下午不休息会儿吗?咦,你桌上这是什么书?” “《伤寒总病论》,我已经看完了,可以借给你看看。” “呃,还是算了,文言文我可看不懂。怪不得您这么年轻就能当咱们院神经外科的主任呢,博学多才还这么勤奋,居然连中医都懂……” “陛下!” 安竹尖锐的声音在书房外响起,把尚且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郦黎一下子拽回了现实。 想起那没来由的幻听,他莫名有些烦躁,皱眉说道:“朕不是说,无要事不得随便打扰吗?发生什么事儿了?” “陛下,罗登被下狱了!” 郦黎瞪大眼睛,又惊又喜:“什么!?” 多亏了之前安插进相国府的眼线,郦黎很快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严弥从罗登寄给家人的信中,发现了与通王密谋兵变的证据,因此他勃然大怒,不顾身边幕僚苦苦劝说,直接将罗登打入了大牢。 “据说此事,还是沈江一手促成的,”安竹兴奋说道,“他撺掇那李道士为严弥卜卦,说他将遭人祸,而且还是来自于身边亲信的背叛——严弥的亲信,除罗登外还能有谁?” “现在严弥对李臻深信不疑,宠爱有加。”他敬佩道,“陛下当真是深谋远虑,若是此番真能除了罗登,就等同于生生斩了严弥一条臂膀!” 郦黎也很高兴,却并没有他那么乐观。 “没了罗登,还有别人,一日掌控不了禁军兵权,朕就一日受制于人。”他冷静道,“不过若是真能除了罗登,新上任的禁军头领地位尚且不稳,对付起来也更容易一些。” 但是说到底,狠还是他哥们狠啊。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替他除了心头一大患! 郦黎勾起嘴角,到底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在书房内暗自窃喜了半天,终于想起来问安竹另一件关键事情了: “刚才你说,李臻被严弥宠爱有加?怎么回事?” 兴许是那本《耳谈》的缘故,又或许是受罗登的影响,连郦黎的思维也被带偏了,听到安竹的话,他第一反应就是严弥该不会是个断袖吧。 可那李道士,都是知天命的年纪了吧? 严弥好歹也是一代权相,身边也不缺美人,其口味……竟如此独特吗? “这还要多亏了陛下想出的妙招,”安竹奉承道,“那日李道士进相国府献药,沈江沈大人扮作小童随侍左右,两人配合默契,一出《蜀道难》惊艳四座……” “——噫吁嚱,危乎高哉!” 宴会上,李臻一开嗓,就把包括严弥在内的众人吓了一大跳。 有官员差点连头上的进贤冠都跌掉了,还好暂时没人注意到他的失态,因为大家的状态都差不多。 其实李臻吟唱的不止有李白的《蜀道难》,还有一首《梦游天姥吟留别》,不过郦黎排歌舞剧的时候把这两首都凑一起了,因为相对来说,《蜀道难》的开头更有先声夺人的效果。 事实也果然如此。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在听到《蜀道难》时,严弥尚且能保持表面上的镇定,等听李臻吟唱完整首《梦游天姥吟留别》,并声称此乃先人李白所著,此行欲将仙人所赐神药献于相国大人时,他就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激动,当场站起身,拔剑指天,志得意满地哈哈大笑起来。 “吾乃天授之人!大善!” 李臻又按照郦黎教授的方法,当场为严弥表演了几个化学小实验,把严弥仅有的一丝疑虑也彻底打消了。 严弥不仅将李臻奉为座上宾,重金相赠,还日日与其坐而论道,对李臻的态度比对郦黎这个皇上还要恭敬。 李臻炼制出来的那些丹药,他更是一日不落,全部都沐浴焚香,按时服用了。 郦黎听完,脸上笑容愈发灿烂。 这些丹药,里面可不止有元素周期表,还有专门针对严弥体质的高糖浓缩物,绝对的零天然纯添加。 上次义卖会时,他就有仔细观察过,严弥明明养尊处优,却体型消瘦,时常口渴饮茶,再联系之前太医说过的种种症状,他大胆判断,严弥八成是得了中医所说的消渴病。 消渴病在现代,还有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 糖尿病。 积热内蕴,肝气郁结者,多易怒暴躁,正好也切合了严弥好大喜功、多疑残忍的性格。 而郦黎又让李臻添了一把柴,让严弥心中这团火,烧得更旺了些。 这样看来,这次罗登下狱,是他和霍琮里应外合,在不知道对方行动的前提下,完成的一次完美配合。 但罗登终究只是道开胃菜。 郦黎的最终目的,是要让这老贼引火烧身,玩火自焚! “季默。”他扬声唤道。 沈江进了相国府,沈海又在苦练基本功,这段时间季默又回到了郦黎身边当侍卫。 听到书房内的传唤,他立刻大步走了进来,半跪在郦黎身前。 “属下在。” “刚才安竹的话,你应该也听到了吧,”郦黎低头看着他,“若是朕让你去狱中杀了罗登,你有几分把握?” 季默攥紧拳头,目露凶光:“十分!” “好!” 郦黎犹豫片刻,不知该不该派季默去执行这个任务,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机不可失。 这个离间计并不算巧妙,只是种种巧合之下才促成的机会。 如果严弥被身边幕僚劝动,回过神来发现其中不对,把罗登从狱中释放,那再想要除掉他,可就难于登天了。 从前刚开始学医的时候,老师就告诉过他们,顶尖的医生需要具备最优秀的判断力。因为在手术台上,病人时刻都会突发急症危及生命。这个时候考验的,就是主刀医生本人的随机应变能力了。 郦黎一拍桌子,咬牙道:“锦衣卫指挥使听令!” 季默铿锵有力道:“臣在!” “朕命你,今晚将罗登暗杀于狱中,并伪造出他含冤而亡的假象,如若不成……” “如若不成,臣提头来见!” “那倒也不必,”郦黎缓和了些语气,短促一笑,“朕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一是为了圆你复仇夙愿,二来,也是信你不会被仇恨蒙蔽双眼,因小失大丢了理智。” 他站起身,重重地拍了拍季默的肩膀: “记住,朕只希望你平安归来。在朕看来,季卿你的性命,可远比那罗登老贼的贱命要珍重百倍。” 一番话说得季默心神震动。 他狠咬舌尖,逼迫自己回神,垂头沉声道:“陛下放心,罗登老贼,必活不过今晚!”
第11章 漏尽更阑,阒然无声。 各宫都熄了灯,就连宫门处站岗的侍卫,也控制不住地打起了哈欠。 郦黎站在一室幽光的御书房内,凝视着缓缓流淌的烛泪,神色复杂,头脑比任何时刻都要清醒。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郦黎抬头望了望窗外月上中天,无声叹息一声。 他按捺住内心的焦躁,挑起剪子,剪去了一段烛芯。 烛火发出噼啪的轻响,焰心却燃烧得更明亮了些。 朣胧迷离的夜色中,青年低垂的睫羽在眼睑下方投出纤长的阴影,他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秀气好看的眉头微微蹙着,向着烛光的侧脸些微出神,于烛光中泛着如玉般细润的色泽。 在他身后,修长的剪影倒映在墨色的山水屏风上,光影交错融汇,像是一幅被时光浸透的古画。 虽然外人看起来很高深莫测,但郦黎在想的事情其实很简单: 如果事情败露,要不要现在就收拾包袱,连夜离京投奔他哥们呢? 感觉,有点不太好意思啊。 “陛下,您还是先休息吧。”安竹忍耐了许久,没忍住低声劝说道,“都这么晚了,季大人那边,恐怕是……”出了什么意外。 但看看郦黎的脸色,他还是默默的咽下了后半句话。 “朕信他会回来的。”郦黎喃喃道。 尽管他心里也没有多少把握,“朕觉得季默不是会随便放大话的人,既然说了有十分把握,那就一定能成。” 于是安竹也不再多言,默默退后一步站在郦黎身后,陪他一起等待。 “嘭!” 一道闷响从窗外传来。 郦黎吓了一跳,原本紧绷的神经被刺激得突突直跳。 他快步走到窗边,推开窗后却发现,声音的来源是一只不慎撞在窗棱上的乌鸦。 郦黎失望地收回视线。 刚转头,就见一道漆黑高大的身影立于御书房内,脸遮得十分严实,只露出一双比夜晚还要深沉的黑色眼睛,定定地瞧着他,声音莫名的沉郁沙哑: “陛下,臣幸不辱命。” 郦黎脸色煞白,许久方道:“指挥使,你走路怎么都没声的?” 季默一怔:“夜已深,宫中恐有严贼眼线,臣吓着陛下了?” “还好,”郦黎放下手,目光不自觉地往他手中的包袱上飘,“这包袱里的,该不会是罗登的脑袋吧?” “不是。” 郦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季默:“是那罗贼的孽根。” 郦黎一口气堵在了喉咙里。 他目瞪口呆地瞪着季默,浑身汗毛竖立,连说话都磕巴了,“你,你切下这玩意儿干什么?快丢掉!脏死了!” 季默扯下黑色面罩,本想解释,但听到这话,他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在烛光下显现出几分诡异的愉悦来。 “陛下说得对,这种烂人身上的烂肉,就该丢出去喂狗。” 他随手把那包袱递给安竹:“那就麻烦安公公为我处理了吧。” 安竹:“…………” 让太监帮你处理这个,姓季的你他妈还有没有点良心!? 他脸色惨白地看了一眼郦黎,见陛下没有反对,只好捏着鼻子地从季默手中接过包袱,颤颤巍巍地去处理了。 佝偻的背影显得十分沧桑。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郦黎很快就把那腌臜玩意儿丢到了脑后,急切问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季默略一点头,又摇摇头:“罗登老贼在狱中大吵大嚷,一会儿喊自己冤枉被奸人陷害,一会儿又叫着要见相国,他有要事要禀报。狱卒都被他引来了,我见人多不好下手,便耽误了几个时辰。” 郦黎问道:“那你是怎么伪造现场的?” “我切下了这玩意儿,让他沾着自己的血,在墙上写下了‘冤’字,”季默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了最恐怖的话,“然后本打算折断他的手脚,刚动了两下手,兴许是失血过多,那老贼就咽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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