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干什么?”郦黎叹道,“我……朕又没怪罪你们,为何要跪?” 牙门将嘴皮子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玉帝菩萨天尊!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主公了,天知道第一次看见主公的时候,他被震住好半天,才被上官呵斥着回过神来禀报正事。 听说,京官与常年在外征战的将军又不一样。刚参军那会儿,他们一帮新兵蛋子还聚在帐篷里,悄悄讨论那些朝廷里的一二品大员都长啥样。 牙门将作为他们当中唯一识字读过几本书的,虽然连孔子孟子都分不清读得稀里糊涂,但还是信誓旦旦地说,这帮大官,肯定都长着一张样貌堂堂的四方脸,浓眉大眼,一看就能当官的好面相! 然后就有人问,那皇帝呢,皇帝又该长什么样子? 这问题可难倒他了,牙门将连六部主管都没见过,哪里能知道皇帝长啥样? 于是他继续吹牛:“皇帝肯定长得跟咱们这些凡人不一样了,书上不是说什么,天生异相吗?皇帝杀起人来,那是眼都不眨的,说不准就有一双和庙里四天王一样的铜铃眼,还有龙角呢!” 但牙门将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脑海里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像线团纠葛在一起,可当他回想起郦黎的模样时,却发现根本不是什么铜铃眼,额上也没有凸起的龙角。 相反,他觉得郦黎俊秀得很,大姑娘看了估计都恨不得朝他丢手帕呢。 那模样,更像是哪家富贵人家好生将养大的嫡子,皮肉细嫩,就连睡觉的床铺都要用绣花缎子的那种。 可他又明明白白地看见了,这段时间,陛下随军过得是跟他们一样的日子,坐粮车,冒风雪,不顾伤兵的血污细致周到地为他们救治熬药,衣不解带地忙碌战事,回头还要照顾重病的主公…… 说实话,他被搞得有点儿迷糊了。 这,这是皇帝该干的事情吗? 有那么一刹那间,牙门将的心中甚至升起了一股惶恐。 他既害怕郦黎是皇帝,又比谁都要更迫切地希望,面前这个看似好说话、却能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扶大厦将倾的年轻人,就是他们大景的天子。 在郦黎催促他们平身的声音中,他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直到起身,都一直在无比热切地凝视着郦黎的脸庞。 他不知道什么叫不可直视天颜,也不懂这算犯上作乱不懂规矩,只知道郦黎无论对将领还是士兵都是极好的,对他们的霍将军,那更是好到没话说。 他们认这个皇帝!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霍琮低低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道,“既然你们已经知晓了陛下的身份,那就无需我再多做什么介绍了,陛下对我,情深义重,各位都有目共睹。我霍琮向皇天后土发誓,此生对陛下尽欢竭忠,披肝沥胆,不负君心。” 郦黎听得耳热,赶忙移开视线,心中暗道霍琮也太不讲究了,居然当着众人的面说什么“尽欢竭忠”……哪怕改成尽忠竭节也好啊!生怕别人不误会他俩的关系是吗? 但可能因为在场的大多都是军中的大老粗,看这些将领懵懂清澈的眼神,郦黎觉得他们确实也没听出霍琮的意思。 霍琮道:“我醒了,陛下也该回京了。大景局势危机,你们替我护送陛下,京城外樊王匈奴想必正在鏖战,不可轻易冒进,需得提前与城中禁军取得联系,里应外合,谨慎行事。” 他扫过屋内众人,眼神锋锐,冷声道:“我需要诸位立下军令状,若陛下有所闪失,你们千刀万剐都不为过,懂吗!?” “明白!” 众人齐声回答,无人不服。 牙门将的声音尤其洪亮。 “当时在屋里,你想说什么?”在出发前,郦黎好奇地问那牙门将,“朕看你好像有话想对朕说,说吧,现在没人。” 牙门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其实也没啥……咱是大老粗,陛下您别介意,就是想说,这天下千千万万的老百姓,能有您这样的皇帝,那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郦黎摇摇头。 牙门将不自觉地放下手,矮了声音:“您,您觉得我说得不对吗?” “是不对,”郦黎笑道,踩着马镫翻身上马,“百姓能过上好日子,靠的可不是福分或者什么好皇帝。古话说,君舟民水,但我还听过一句话,叫人民万岁。” “等朕把国内这摊子糟心事搞定了,迟早得把大臣上朝的流程改一改,我又不是乌龟王八,天天喊什么万岁。” 牙门将愣住了,就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了似的,直到集合的号角吹响,才凭借肌肉记忆浑浑噩噩地骑上了马,跟上大部队前进的步伐。 黑夜中,骑兵队伍整肃,犹如一道黑色的洪流,冲出濮阳城洞开的城门。 “驾!” 郦黎一马当先,挥鞭加速。 霍琮平安无事,他的心头终于落下了一块大石,因此驰骋在月夜下的笑容也格外恣意潇洒,清风拂过他的脸颊,发丝飘扬,身后是一群将领们的大呼小叫,还有夜色下犹如泼墨般寂静的山河。 世间万般苦楚烦恼,在这一刻都被他甩在了脑后。 郦黎勒马停在一处高坡之上,眺望着高空之月,数息之后,调转马头,朝着后方大军振臂高呼道: “诸位,随朕一起,班师回朝!”
第122章 【正文完结】 城外荒原上,两军对峙。 “你说,乌斯会替我们打开城门?” 匈奴四王子骑在马上,用怀疑的语气问道:“他有这么好心?而且现在城门处都被重兵把守,光靠他和你说的那个什么牛鼻子道士,能有多大的本事?” 阿禾不疾不徐道:“殿下且看着吧。” “哼,”四王子冷笑一声,狠狠甩了下手中的马鞭,“反正这是你们中原人自己窝里斗,丑话说在前头,在城门开之前,我手下的人可不会替你们卖命攻城!” 说罢,他就回头喝令部下们原地休整,不给阿禾这边半点钻空子的机会。 阿禾眼眸微冷,但并不意外四王子会做出如此举动,只是在四王子嘲笑发问“中原男人都死绝了,居然让一个女人当上统帅”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听着身后亲信气愤的叫骂和粗喘声,嘴角缓缓扯开一抹弧度。 “若非我是女人,殿下也不会放心同我合作的吧,”她皮笑肉不笑道,“我若上位,至少还需要十余年的时间巩固根基,培养继承人,可若换了樊王的话……” “焉知,他会不会立刻翻脸不认人,转而对匈奴动兵?” 四王子当即瞪眼,嚷嚷起来:“哈,可笑!我们草原勇士难道会怕了你们不成?” “殿下说笑了,”阿禾并不理会他的挑衅,面无异色地继续说道,“前任锦衣卫指挥使季默,在边关数年,严打走私,整肃军纪,如果没有我们这次合作,匈奴想要再靠着从前的那几条线购买中原的盐铁茶叶,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了吧。” 四王子的神色陡然阴沉。 虽然心中恼火,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说的一点儿也没错。 老单于死后,匈奴的日子远没有从前那样滋润。 就因为中原皇帝新派来的那个什么季将军,边市一个接一个地被关停,胆敢卖货给他们的商人被抓出来,杀一儆百,辛辛苦苦养大的牛羊马匹根本没法交易出去,只能白费粮草。 这样下去,只要一场小小的天灾,就能让草原部族死伤大半! 匈奴四王子眯起眼睛,借着深沉夜色下的火光,审视地扫了一眼这个在他看来用一只手就能拧断脖子的脆弱女人。 虽然看上去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还不如匈奴的女奴健壮好生养…… 但就胆量这方面来说,倒还有点儿本事。 “暂且信你一回,”他语气冷硬地说道,“所以我那好弟弟什么时候开城门?我看你们今夜的死伤也不少,该不会就这么一直白白等下去吧。” “那自然不是,”阿禾道,“我们前两轮进攻,都只是佯攻,真正的主力都还保存着体力,如果成功,他们会在城内以烟花为号——” 话音未落,屹立在夜幕下的城池上空,绽放开一朵璀璨的红色烟火。 “你说的,该不会就是这个吧?” 匈奴四王子眼前一亮,他与二哥分道扬镳,一路上风餐露宿忍着在中原富庶地方劫掠的冲动,不就是为了今日吗? 他的好二哥带兵去濮阳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个消息传回来,他一直暗自窃喜,巴不得亲眼看到濮阳守军把他二哥打得落花流水,只留一条命灰溜溜逃回来求他才好。 但四王子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他盯着阿禾,想要看她下一步究竟如何动作。 阿禾死死盯着空中烟火散尽的烟花,那不是他们约定好的城门。 青城门作为京城最重要的关隘,是唯一一座没有地势优势的城门,本来在攻城时应该做最优先考虑,但介于通王的前车之鉴,阿禾并不想让主力从青城门进攻。 然而乌斯把信号放在了这里。 是诱饵吗? 她只犹豫了一瞬,就下令道:“派一支队伍过去,撞开城门!” “是!” 匈奴四王子座下的高头大马不耐烦地喷了个响鼻,阿禾闻声回头,叫人取来一碗酒,又当众割开手指挤入数滴鲜血,举碗冲他笑道:“听说匈奴人爱喝烈酒,我们中原也有句话,叫歃血为盟,为了显示诚意,不如我们双方今日就饮了这碗血酒,如何?” “待入京后,城中皇家财库,任君挑选!” 四王子从她手中接过酒,却并不喝下去:“我可听我那好弟弟说过,你是个很擅长使毒的女人。我怎么确定你不是故意想要下毒害我?” 阿禾并未说话,只是将他手中之碗重新拿回来,咕咚喝了一大口,又一口气将自己的那碗喝了个干净。 “好!” 四王子笑起来,仰头痛快地将那碗血酒一饮而尽,随手将那碗扔在地上,俯身在阿禾耳畔用匈奴语说了一句话,然后勒马扬长而去。 他部下跟在他身后哈哈大笑起来,随行的那名汉人翻译却像是哑巴了似的,哆嗦着一言不发。 阿禾的脸色瞬间转冷,露出了一种母狮被冒犯后的恐怖神情。 “大人,这蛮子说了什么?” 她身后的亲信虽然听不懂匈奴语,但从这帮家伙的反应也能看出,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没什么,不必管他们,”阿禾知道现在不是与匈奴翻脸的时候,“既然他喝了这碗酒,那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垂死挣扎罢了。等乌斯来,自然会替我们接手这帮蛮族。” 她注视着四王子的背影,语气温柔得让人不寒而栗。 亲信后背发凉,但还是恭敬问道:“那大人,怎么才能确保乌斯能乖乖听从我们的话,取代这个四王子?其他匈奴会听他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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