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琮很缓慢地开口:“我,只是,嗓子哑。”不是哑巴了。 郦黎呆了一秒钟,喜出望外,立马蹦起来:“我我我去给你找水喝!” 霍琮无声叹了口气,看着郦黎着急忙慌的背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喝了点水,郦黎又叫安竹送了碗稀粥进来,一勺一勺喂给霍琮喝。 安竹站在旁边抹眼泪:“太好了,陛下和霍大人都好好的,前两天我可真要担心死了,陛下还说要是城破了,就让我带着霍大人一起跑呢。” 霍琮皱眉:“怎么回事?匈奴打过来了?” “咳咳!”郦黎大声咳嗽打断他,不满道,“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在这儿吗?说什么有的没的呢。” 安竹捂住嘴巴,一脸愧疚自己不该多嘴的表情,但郦黎知道他肯定是故意的——瞧瞧,还在偷笑呢! “去去去,别碍事,”他板着脸道,“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明天就出发了,别忘了什么,再去检查一遍。” “是,陛下。” 安竹完成提醒霍琮的任务后,溜得那叫一个迅速,关门的动作都快出了残影。 门扉合上,夜雨的潮气被隔绝在了屋外。 “这家伙越来越无法无天了。”郦黎咬牙道。 霍琮笑了笑,但并没有放过他:“说说吧,怎么回事。” “就……匈奴来了,中途可能出了些岔子,咳,”郦黎干咳一声,着重强调道,“但最后花式被我用聪明才智一锅端了!兖州守住了,之后就等着班师回朝,解京师之围了。” 他说得轻而易举,但霍琮怎么可能不知道其中凶险。 他不轻不重地扫了一眼郦黎,忽然闭上眼睛,蹙眉露出一副隐忍神情,但不管郦黎怎么问,都只说没事。 “你存心急我是不是?”郦黎又慌又气,坐在他床边哐哐锤枕头,急得眼眶都红了,“你明知道我见不得你受苦,你到底哪儿难受,倒是跟我讲啊!” 霍琮睁开眼看着他。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说,“我生病了,没法替你承担这些,可就连跟我说说,你都不肯。” 郦黎抿着唇,低头沉默了半天,才说:“那好吧,我就长话短说。” 霍琮手术后的这几天,的确发生了很多事情。 与匈奴的一战,也远没有他方才说的那么轻而易举,相反,过程凶险至极—— “这个时节,为什么会下暴雨!?”暴雨之下,郦黎披着蓑衣,站在城头神情凝重地瞭望远方。 这场雨太大了,只要再下个半天,河谷中水位暴涨,濮阳城就危险了! 郦黎一开始与众人商讨的计划,全部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断,匈奴距离他们不到二十里,虽然从这雨势来看,他们应该也不会再前进了,但一旦雨停,说不定都不用匈奴引水淹城,暴涨的河流就会自己决堤。 “老子城墙都还没建好呢!”副官骂骂咧咧道,声音几乎要被淹没在雨中,“贼老天,这雨来得也忒不是时候了!” “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郦黎说,“战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天时不在我们,那就只能要借助河谷地势,趁暴雨伏击他们了,至少得确保河谷安全,濮阳城不被淹没。”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如果此次伏击不成,那就只有等天晴后,在城下打攻防战了。 副官毫不犹豫道:“那我带队伍打头阵!” “看样子,你们的伏击被发现了?”霍琮问道,“雨天山高路滑,仓促之下,其实不适合伏击战。” 郦黎沉沉点头:“你说的没错。” 他们的手头已经没有足量的火.药了,就算有,这么大的雨也用不了,所以只能靠冷兵器硬碰硬的交锋。 好在副官离开前,郦黎多给他拨了些人马,又把一样东西交给了他——不是别的,正是陆舫先前自己做出来的“千里眼”。 “幸好我当初多留了个心眼,”郦黎庆幸道,“那个匈奴二王子确实有两把刷子,居然冒雨行军,给马戴嚼子,也不叫部下点火照明,只抓了个本地的向导在前面带路,完全摸黑往前走,下面就是湍流河水……他的这份胆识,我是佩服的。” 霍琮想起他第一次去京城时,好像也是这么做的,半路上还正好碰见了沈江。 然后就听到郦黎笑道:“哦对了,后来两军交战,那二王子被我亲手抓了,还说对你慕名已久,嚷嚷着要见你一面呢。” 霍琮:? 他愣住了,等下一秒反应过来,怒意瞬间涌上心头: “你竟然亲自上战场了!?” “这,这个,”郦黎磕巴了一下,心想完蛋,居然一不小心说漏嘴了,“当时副官放了焰火向城中求援,我不放心,所以就……” “所以就亲自带兵出去救援了?”霍琮的嗓音更冷了,他光是想想都后怕,气得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城中那么多将领!军中光是能打的就何止十几位?这些都是我给你培养的班底,随便挑几个合心意的派出去,何至于你亲自上战场!” 郦黎心虚低头:“这不是担心你那副官嘛。” “那你就不担心担心我?”霍琮的眼神锋利,几乎要洞穿他的身子,“我还躺在这里人事不省,要是我醒过来,发现你有个三长两短,你有想过我的心情吗!” 郦黎发现霍琮是真生气了,赶忙道歉:“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的。” “你还有下次!?” 霍琮只觉得脑袋一炸一炸地疼,一半是因为手术的刀口还没完全愈合,一半是因为被气的。 “继续说,”他哑声道,“后来发生了什么,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不许省略关键部分。” “好吧,”郦黎无奈道,“其实这次能大获全胜,第一要多亏陆舫的望远镜,不然副官没法发现他们的动向,阻止他们挖开河堤;第二就是那位向导了。” “虽然没能在河谷处伏击成功,但那位向导还是成功把他们带进了沟里,匈奴擅骑兵,那地方多泥泞藤蔓,绊马脚不说,还容易陷人,要不是那向导大声呼喊提醒我们,估计我们也得栽。” 霍琮:“那向导是间谍?汉人?” 郦黎唏嘘道:“不是汉人,是个匈奴混血,不然那二王子也不会那么相信他。你还记得周伯吗?” 霍琮:“当然。” 当初郦黎去城外季家村微服私访后,就一直惦念着周伯,担心他妻儿老小走后,孤老无依,一个人死在家中都无人问津。 后面高尚告诉他周伯又收了个能干的养子,加上扶贫助农政策卓有成效,郦黎这才放下心来。 “他和周伯有什么关系?”霍琮疑惑。 “这向导就是周伯的养子,”郦黎朝他眨了眨眼睛,“他说自己是和妻子一道来濮阳城做茶叶生意,正好碰见匈奴军队在路过乡镇抓本地人带路,就自告奋勇站出来给他们当了一回向导。” 霍琮却觉得不对:“怎么会这么巧?匈奴人内部很排斥混血,而且普通商人百姓碰到军队,可是有多远逃多远的。” “是啊,所以他其实也是被逼的。”郦黎说着说着,就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他妻子逼的。” 霍琮更加迷惑了,世上还有逼自己丈夫主动潜入狼窝的妻子? “他妻子,不,还是说相好的吧,两人还没成婚呢。那人你也认识的,是个有勇有谋、聪明伶俐的姑娘,”郦黎说,“叫季杏。” “姓季……”霍琮恍然,“难不成,是季英侠的那个妹妹?” “对,他找到他妹妹了,这次季杏就是被她哥派来查中原走私茶的线索的。她找的这位相好人很老实听话,还是个妻管严,不过既然敢上战场,也是个有本事的。” “英侠这妹妹当初被这小子救了一命,对他一见钟情,两人已经私定了终身,不过她偷偷跟我说过,英侠还不知道这事呢,叫我别写信告诉他。” 想着等季默听闻消息后,那张冷冰冰的脸上可能会露出的崩溃神色,郦黎又笑了起来。 他的睫毛很长,在只有烛光照耀的夜色下,眼睛很亮地看着霍琮,眉眼弯弯的样子,像是倒映在波光粼粼池塘里的月牙。 霍琮发现,郦黎眉宇间那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已经彻底消散了,原因自然不必说。 “明天就启程回京啦,”郦黎牵起他的手,把霍琮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等把这些事情了了,咱们就能安安生生过日子了。” “……嗯。” 但霍琮心里想的是,只要郦黎还是皇帝,想要过上安生日子,那就基本是个遥不可及的奢望,那群大臣也会一直盯着皇帝的后宫。 所以还是要尽快培养继承人。 人生短暂,有知己挚爱相伴,自然要珍惜光阴。把那位置外包出去,他就可以带着郦黎去游山玩水了。 霍琮注视着郦黎的目光愈发温柔深沉,正欲开口,却见郦黎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忽然复杂起来。 他说:“其实,还有一件重要事情。京城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乌斯死了。”
第120章 【修】 当你花费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栽种一棵树,即使那棵树长歪了,你依然会依照先前的习惯,继续倾注心血在它身上。 解望一直认为,自己对乌斯就是这样的想法。 他从不指望自己的教导对乌斯能有多深的影响,算起来,他们满打满算也不过相处了五个半月……甚至都不到半年。 半年时间,能改变一棵树的长势吗? 恐怕很难。 那天在离开御花园后,解望不出预料地又在宫廊里看到了等待自己的青年,两人对视一眼,都不曾开口说话。 乌斯默默走到解望身后,替他推着轮椅。 “我一直想同你道个歉。” 许久后,解望终于开口。 “阿禾的种种不对劲,我很早之前就有所察觉,但那时的我只顾着自欺欺人,不愿去深究过多,最终造就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浑浑噩噩,不知该如何活着,唯有恨你,才能消解我心中的些许悔恨,”解望垂眸道,“我一直在逃避一个真相——你们那时身不由己,而我沉溺于虚假的幻象中一叶障目。” “若是我能早些做出反应,你和她,大概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那一镇百姓,也不至于……” “你现在说这些,”乌斯粗鲁地打断他,“不过都是自己臆想揣测罢了。” 他顿了顿,忍不住用上了一点嘲讽的语气:“解游云,你真当自己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天尊了?你的腿是怎么断的,莫非如今都已经忘了?再者说,我和那个女人手上的人命可不止一条两条。” “像我们这样从深渊泥地里爬上来的,就算跌得粉身碎骨,那也是自己选的,用不着你同情怜悯,解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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