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黎沉默了一会儿,写道:‘其实在我们院,学术泰斗是用来阴阳人的。’ 霍琮:“为什么?” ‘有些人只会发论文啊,临床经验少得可怜,好多病人慕名而来,结果碰上这种只有理论厉害的半吊子医生,哭都没地方说去。’ 提起这个,郦黎的精神头一下子又足了:‘我跟你讲,你不在这几年,我们医院超多八卦的!等你好了之后,我慢慢说给你听。’ 写完后他自己都愣住了,原来,他已经在想着那么久远的事情了吗? 以后…… 这真是个好词啊。 昨天一整晚,他辗转反侧,最绝望的时候,郦黎甚至都想不到明天之后自己的人生会变成怎样。 没有了霍琮的陪伴,他独自一人留在这个时代……除了身为君主的责任感能让郦黎勉强坚持一段时日,再没什么可让他留恋的了。 但郦黎觉得自己不是恋爱脑。 他对霍琮的感情,绝不仅仅只是爱情,在这个时代,只有他们两个穿越者相依为命,因为霍琮了解他的过去,与他从小一起长大,他们也绝不会猜忌彼此,可以毫无顾忌地袒露心声,述说遭遇。 他们既是知己,也是恋人,更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上辈子在霍琮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郦黎觉得自己走出来了,可生活中的处处点点滴滴都在告诉他,自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灵魂中的一部分。 “少爷,快到时间了。”安竹在外面探头提醒他。 手术最好在白天完成,入夜后照明是个大问题,没有无影灯,古代做手术只能用蜡烛来照明,消毒和防火都是个大问题,所以郦黎干脆就把手术时间定在了大清早。 “再叫我一声。”郦黎忽然把霍琮的手指按在自己的喉咙上,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霍琮从郦黎喉咙的震动中判断出了他在说话,但具体说的什么,他并不清楚,因此疑惑地喊了一声:“郦黎?” “嗯。” 郦黎却满足地笑了,在他掌心写道:‘一起走吧,等喝完药,睡一觉就好了。’ “醒来能见到你在我旁边吗?” 霍琮反手与他十指相扣,微微笑着问道。 郦黎放轻了语气:“一定。” 他拿着剪刀,亲手剪去了霍琮的一头长发,又看着霍琮喝下一碗麻沸散,闭上双眼躺下。 不多时,男人的呼吸就变得均匀起来。 郦黎的表情也渐渐沉静,他和其余几位医师一起洗净手,戴上手套,开始进行大景有史以来、或许也是这个世界人类诞生以来的第一场开颅手术。 “术前我讲的几个要点,都记住了没?” 几位医师纷纷点头。 “好,那就开始吧。”郦黎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术刀,忽然又朝着他们躬身道,“——这一次,拜托诸位了!” 几位医师都是清楚他身份的,见陛下竟然朝他们行礼,顿时大惊:“这怎么使得!?” “性命攸关,自然使得。”郦黎的下半张脸被口罩遮挡,眉眼弯了弯,“废话不多说了,抓紧时间吧!” “情况怎么样?” 晌午时,副官又过来晃悠了一圈。 之所以要说“又”,是因为这已经是他自打今早手术开始后,第三次从城头晃悠过来打探消息了。 安竹:“还没动静呢。” “都两个时辰了,”副官望着紧闭的大门,失望道,“那我待会再来看看。” 安竹皱眉:“你很闲吗?陛下之前不都布置了任务下去,城墙上的弓弩都准备好了吗?城中粮草清点完毕了吗?还有被炸塌的城墙,也都重建好了吗?” 副官笑道:“放心吧安公公,陛下的圣旨我哪敢怠慢,更何况主公的身家性命还在陛下手上呢。” 他在京城曾见过陛下一面,自然也能猜出来安竹的身份。 其实副官也不是没阴谋论过,以主公如今的病情,陛下若是稍微松懈些,那这几十万大军,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轻而易举到手了。 可在亲眼看见这几日郦黎围着霍琮忙里忙外、殚精竭虑得人都瘦了一大圈的模样,副官便把这个念头全然打消了。 自古以来,从没有任何一个皇帝能做到这样。 哪怕是演戏,也演不出这份真情实感。 陛下是对主公动了真感情啊,他在心中感叹。 同时,也不禁佩服起了主公的本事——能让一朝天子对自己死心塌地,主公果然不止用兵如神,媚上……咳咳,他是说揣摩上意的本领,也是相当的出神入化啊。 “不行,我觉得还是得去庙里拜拜,”副官嘟囔道,“找个灵验点的土地神,给他老人家上柱香搞点贡品啥的,保佑顺顺利利,不然我这心里总归不踏实。” 他看了一眼面色始终淡定如一的安竹,佩服地心想,不愧是跟在陛下身边的掌事大太监,瞧瞧这位,一看就是见过世面、能干大事业的。 谁知刚转身走出去一段路,身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副官诧异转头,发现正是一脸平静的安竹,手中还捧着几根不知从哪儿找来、足足近一米多长的高香。 副官谨慎问道:“……那个,安公公,您也要去上香吗?可土地庙不在这个方向。” “咱俩分工合作,你去找土地,”安竹冷静道,“我去旁边的月老庙,替陛下和霍大人上柱香。” 副官:“…………” 分工合作,是这么用的吗?
第118章 副官和安竹在门外对话时,手术也恰好进行到了最关键的环节。 通过狭小的颅骨开口,郦黎小心翼翼地将一条只有米粒大小的蛊虫取出——果然如他所料,中了这种蛊的病人并不是死于什么“蛊虫啃噬”,而是蛊虫在进入繁殖期时,造成的畸形血管和肿块压迫。 这也是霍琮渐渐失去五感的真正原因。 在没有影像学检查、血液检查、也没有脑电图确定病灶位置和血管造影帮助医生判断的前提下,如果郦黎没有上一世丰富的主刀经验,仅靠这段时间对霍琮病情的细致观察和病症评估,就算是医神转世,估计也做不了这台手术。 万幸的是,手术直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 郦黎的手极稳,精准地避开了脑部所有复杂的血管和神经。 令所有人欣喜的是,这些蛊虫的状态不怎么活跃,说明他们的针对性用药也起了效果。 一滴汗顺着郦黎的前额缓缓淌下,他的瞳孔因为极度专注收缩成一束,周遭的一切声音都被他隔绝在世界之外,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做好当下的每一丝微小操作。 还有最后两处…… “陛,陛下……血!好多血……” 突然身边响起了医师焦急的呼唤声,郦黎的动作猛地凝固住了,一条蛊虫在取出的过程中垂死挣扎,影响了旁边一根原本就脆弱的血管,大量的鲜血顷刻间从伤口涌出,染红了他的双手。 隔着口罩,浓郁的腥气钻入他的口鼻,那刺目的鲜红弥漫在眼前,视野仿佛都要被那铺天盖地的血海吞没。 但仅仅一秒钟的晃神后,郦黎便立刻稳住了心神,继续心无旁骛地操作起来。 他用急促的语气飞快下达了一系列指令,原本慌张的几名医师也受到这份镇定的感染,渐渐冷静下来,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开始实施抢救。 郦黎的手至始至终稳得可怕。 他甚至觉得,自己在这一刻被割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是成年后的他,因为恐惧失去,永久地徘徊在那条苍白冰冷的医院走廊上;一个则是儿时的他,独自站在溢满阳光的花园里,仰头望着高高的树干踌躇不决。 如果重来一次,自己真的能做得更好吗? 郦黎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能尽自己所能,让自己更快速、更精准地处理术中的各种状况,同时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思考这起突发情况会对霍琮术后的恢复造成怎样的影响。 他不是神。 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从残酷命运手中全力抢救挚爱之人的医生。 血渐渐止住了。 医师们悬起的心缓缓放下,神情也变得欣喜而放松—— 但就在最后关头,郦黎猛地停住了。 “……陛下?” 他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死死盯着隐藏在最深处的肿块。 这个东西生长的位置很不妙,如果能够提前在检查中发现,必须要经过专家组开会讨论,共同商议手术方案。 如果不切,可能霍琮从此便会永久地丧失某一个、甚至数个感官;可如果切了,结果可能会好,也可能会更加严重。 大脑的每一寸都关联着全身,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瘫痪、癫痫甚至是植物人的严重后果。 一位医师注意到霍琮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惊呼道:“陛下,麻沸散的效果好像要退了!” 郦黎咬紧牙关。 他知道,能让自己做选择的时间不多了。 最多在十几秒内,他就必须要做出这个会影响霍琮后半生的重大决定。 可他的身体却像是不听使唤了一样,僵硬地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陛下!” “……当你们成为医生时,尤其是主刀医生,将来肯定会不可避免地在手术中遇到种种困难和突发情况,在这个时候,才是真正考验你们毕生所学与医生素质的关键时刻。” 导师的话回响在耳畔。 郦黎的额头渗满了细密的汗珠,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甚至都来不及擦汗,手指就自动动了起来,飞速开始了切除。 “因为害怕承担责任而选择逃避,是最愚蠢的行为!你们的任何一次判断都会彻底改变某个人的一生,记住,你们手上的,是生命的重量!” 我记住了,导师。 郦黎在心里回答。 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住了。 不仅是在手术台上,当他身居庙堂之内、万人簇拥之时,当兵临城下、情况危在旦夕之时,郦黎都在一遍遍地提醒着自己: 手要稳,心要狠。 他是主宰病人性命的医生,也是杀伐果断的帝王;是医病救人的大夫,也是治国安邦的君主。 他当然可以恐惧,也可以软弱,但在真正需要做出抉择的关头,哪怕是硬着头皮流着泪,也要逼着自己跨过阻碍,继续前行。 最终,郦黎选择抓住了那只在浓荫里伸向自己的手。 傍晚的霞光浸染了整片天空,古老的城池像是被印在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里,副官心不在焉地听着属下的回报,余光注意到那边的安公公已经绕着那棵老槐树念念有词地打转了几百圈了。 怎么还不出来…… 吱呀推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几人齐齐回头望去,惊喜道:“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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