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昙手衣后温度透出来,在他脚底揉搓,药膏微融成湿泞。 安又宁被他手指触的发痒,忍不住蜷腿,却被谢昙轻轻一拽,按了回来,谢昙面无表情抬眼过来:“别动。” 安又宁忙道:“没事的阿昙,这点小伤无碍的。” 谢昙未发一言,涂抹好后才起身,眼神居高临下:“没有下次。” 谢昙自坐上四方城主的位子之后,情绪愈发内敛,安又宁不知何时何事就惹了他不高兴。安又宁心悦谢昙,自不愿其不悦,反复多次下,安又宁开始本能害怕,害怕自己又说错做错什么,惹其不悦,甚至拖累谢昙。 安又宁瑟缩了下,知晓谢昙指的是自己未按约定,擅自去寻他一事,虽神色黯然却仍答应下来:“不会,不会了。” 整个人显得乖巧极了。 谢昙看他一眼,未置一词,转身走向条案。 灯烛已燃底,烛泪顺着烛插流了下来。 安又宁不知何时睡了过去,这次他却没发噩梦,迷迷糊糊间只觉身周温暖,他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已躺在衾被下,被人隔被安稳的抱在怀里。 谢昙有些喑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醒了?” 窗外天色仍是暗的,安又宁想,自己睡着应该还没多久。 谢昙负有洁癖,为肌肤少外露,向来着装严整,常年穿着手衣,眠时除了自屋床榻,他处向来不会脱衣,安又宁的住处亦不例外。 就算二人欢好,在安又宁的不断抽泣央求下,他也只是在情难自持时,褪下一层薄薄的黑色手衣,只露出那双修长白皙的灵活手指。 是故,安又宁整个人被衾被包裹成一团无法动弹,谢昙只隔着衾被抱着他时,他亦见怪不怪。 可安又宁觉得不够。 乌木沉香从谢昙发间传来,安又宁本能渴求着谢昙更多,他驱使着自己蜷缩身体,脑袋自然趋前,力图贴的谢昙更近些。 谢昙察觉:“怎么了?” 安又宁声线软软:“阿昙,你亲亲我。” 谢昙默不作声,安又宁等了一会儿,这才听他哑着嗓子轻声道:“明日腊八,还要早起祭祀,快睡罢。” 安又宁在衾被中蛄蛹了一下:“我睡不着。” 谢昙问:“眼睛还疼?” 安又宁忙摇头,继而想起暗室内看不见,刚想出声说不疼了,倏忽想起什么又慢吞吞改口:“阿昙,还疼。” 谢昙疑惑:“嗯?” 安又宁一时只觉谢昙疑惑的鼻音也性感极了,重复强调:“还疼。” 内室静默片刻。 衣袖窸窣,谢昙温热的吻果然落了下来。 安又宁得逞,正暗自欣喜,那吻却只在他额发上流连了一下,停了下来。 他的心霎时提起来——是被阿昙发现他骗人了吗?! 谢昙却似乎顿了顿,在安又宁忐忑的几个吐息后,忽然问道:“年后你的生辰,想要什么祝礼?”
第3章 生辰祝礼? 安又宁错愕。 他这一整年为谢昙四处奔波,比往年还忙碌些,事到临头,倒将自己的生辰忘的一干二净,难为谢昙竟还特意记得! 谢昙定日日将自己放在了心上! 安又宁立刻将谢昙往日的冷淡抛诸脑后,心如蜜糖,一时甜滋滋的。 久等未答,谢昙声音再次从头顶传来:“可想好了?” 安又宁被汹涌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一时未察那把慵懒嗓音下的些微不耐,只乐滋滋的道:“想好了想好了!” 他没等谢昙再问便想高兴地主动说出,只不过突然想到什么神色犹疑,口中吞吐,半天才开口道:“我的祝礼可以提前要吗?” 安又宁一经说出反而不再踟蹰,一口气道:“我的生辰在年后的正月十四,但是我想过年时就得到我的祝礼,可以吗?” 谢昙有些意外:“你想要何祝礼?” 安又宁仰头认真道:“今年我想陪阿昙一起去魔宫赴年宴!” 魔域五城相接近环,将魔宫拱卫至魔域中心,每岁需赴年宴朝贡纳赋,这是老魔主自上位后订立的规矩。 老魔主是个狠角色,自坐稳位置,对其御下之言凡有不从者,皆被斩于刀下。老魔主同样是个喜欢热闹的,魔域又鱼龙混杂,不乏穷凶极恶流窜之辈,他自认胸有韬略,便搬了凡间朝堂治下之法,既统一了魔域各部,每岁借年宴之际又敲打了诸城主,诸城之间又多有倾轧,多方举措加诸之下,老魔主坐收渔利。 千年来,就算魔域五城城主已更替多次,老魔主亦在魔宫之内稳坐高位,睥睨至今。 ——甚至为了更加稳固自己的地位,更是半胁迫性的收了魔域三城城主为义子。幸亦不幸,谢昙就是其中之一。 谢昙以四方城主身份赶赴的第一场年宴,安又宁是一起跟随而去的。 正值魔域四方来贺的年节时分,魔宫人员复杂,安又宁不肯离弃正道功法本就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又不知怎的被人明了身份,惹了五城之一襄德城城主的觊觎,要抓了安又宁回襄德城做娈宠,最后还是老魔主发话,安又宁才算避过。 谢昙脸沉如水,嘴唇抿的紧紧的,不动声色的偏身,将安又宁严严实实的遮掩向背后。 老魔主突然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们一眼。 谢昙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 安又宁一时只觉自己闯了大祸,比谢昙更紧张几分,紧紧贴在谢昙身后,亦步亦趋。 年宴回来后,谢昙恶狠狠的踢翻了卧室条案,阴沉着脸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家遭大难后本就少笑的人这次彻底变了一个人,变得越发不动声色城府深沉起来。 安又宁再不敢随意猜他的心思。 谢昙再赴年宴,也再不准允他跟。 安又宁每次都只能眼巴巴的望着那人消失在道路尽头,再守着城门一刻一刻的掰着手指数着时辰等那人归来。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彼时,二人皆是年岁不大的少年,尤其是安又宁,比谢昙还小上六岁。彼时他虽经历过四方城这遭,知晓人心险恶,但历练仍不够,如今百年倥偬,他若想规避麻烦,不动声色的隐藏自身跟随,便有八.九分把握。 安又宁很想时刻陪伴谢昙。 谢昙闻言眉峰一蹙,冷声拒绝:“不行。” 他拒绝了安又宁的说辞,只道:“莫胡闹。” 安又宁情绪一时低落下来,谢昙似乎有所察觉,良久复缓声:“今岁我早些回来。” 安又宁没有作声,片刻却觉额头微热,谢昙难得主动落下一个吻:“睡罢。” 安又宁便又想,既让阿昙为难,便作罢罢。阿昙又承诺早归,对他来说,已是个很好的结果了! 他不出意料的很快将自己哄好,心下又因谢昙的承诺微微高兴起来,他轻“嗯”一声,窝在谢昙怀里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安又宁醒时,已天光大亮,谢昙不知何时业已起身离开。 他头发凌乱,从衾被下伸出光洁的手背,去探谢昙昨夜曾躺过的地方——早已凉透。 谢昙已走多时。 “连召,”安又宁猛然惊醒,慌张坐起身,开始胡乱的套衣袍长靴,再次喊道,“连召!” “嗳!”连召连连应声,推门而入,“公子醒了?” 安又宁衣袍已穿的歪七扭八的起身,正蹦着躬身套长靴:“现下何时?祭祀,祭祀何时开始?” 连召一脸懵:“现下方巳初(九点),祭祀?什么祭祀?” 安又宁疑惑:“腊八的祭祀啊!昨夜阿昙还同我提起,今日要早起祭祀的!” 连召比他还懵,边快步上前扶他穿戴,边奇怪道:“今辰城主离开之时,只嘱咐我不要打扰公子睡眠,别的一概未提,我没听说要祭祀呀!公子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安又宁一愣,手中动作停下,整个人一时陷入怔仲。 是啊,他与谢昙在四方城生活百年,他们之前从未遵循着凡人的礼数在腊八这天祭祀过,谢昙又不是随性之人,怎会一时兴起在今年腊八开始祭祀了呢? 安又宁反应过来。 谢昙昨夜在逗他! 安又宁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未几,突然气鼓鼓起来! 他鼓着腮重新坐上床,甩脚将靴子一蹬,一拉衾被,一下将自己兜头蒙住。 连召不知公子又在发什么疯,只奇怪的在床边俯身问道:“公子要起吗?” 半晌,安又宁闷闷的声音才从衾被下传出:“嗯,你先出去罢。” 连召将凡间腊八食的七宝五味粥端进来时,安又宁已收拾妥当,弯腰从枕下抽出一方天青色手帕,珍重的放入自己怀中揣好后,规规矩矩的坐在了桌案旁。 安又宁眼神恹恹,看了眼对面空位,又垂首看了粥片刻,问道:“他何时走的?可曾用过饭?” 连召忙一一回答,末了道:“城主嘱咐说,公子外出多日辛苦,近日就在院内好好将养一阵,无事还是莫要乱走,他得空了会来看公子的。” 谢昙这是让自己无事莫去寻他的意思。 安又宁眼神一时灰下来。 与谢昙相处百年,安又宁却越发看不懂他了。 二人最初初进四方城之时,日子过的十分艰难。四方城主像难得一下得到称心玩物,对他们百般刁难。 彼时谢昙修为尽失,身体如同凡人,离不开各种昂贵药物温养,安又宁囊中羞涩,又不得不周旋于四方城主的恶意羞辱之间,夜里时常偷偷哭泣,精神几度近邻崩溃,可只要谢昙清醒之时抱一抱他,亲亲他,他便心中鼓胀,重新拾起面对的勇气。 他救治谢昙,却也靠着谢昙挺过一切。 他知晓谢昙变了。 自紫光阁被审判勾结魔域欲倾覆正道之时,谢昙便从紫光阁少主的光鲜名头上跌落下来,一朝灭门,父母惨死,他也在无定派牢狱中成了一个再无法修习正道功法的废人,安又宁便知,当初那个持重有礼又不失恣睢意气的少年死了。 一切好转于谢昙修习魔功之后。 谢昙很快打入了内城势力,架空了四方城主,在四方城主侥幸逃脱之后,他党同伐异,血洗了内城。安又宁知晓的时候,谢昙已站在城主府栖梧堂前的庑廊之下,庑廊四角高翘,垂挂的檐铃在震天厮杀中随风作响,谢昙便在这又轻又脆的叮铃声中冷漠的看过来。 安又宁打了一个寒颤。 谢昙却冲他招招手,摸摸头,携他共同入主四方城。 四方城易主并非举重若轻之事,纵使魔域实力为尊,谢昙出身正道,身份不正,不服者大有人在,城主之位岌岌可危,老魔主却放出话来,谢昙乃其义子,不服者皆可前来魔宫,畅言一叙。 底下魔众一时噤若寒蝉。 安又宁不知谢昙何时培植的势力,不知谢昙何时架空的四方城主,一如他不知谢昙又在何时竟与魔域之主有了如此之深的牵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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