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和这事确实有一点关系。”沈时钊说。 邹清许本来想问他哪里有关系,却发现这其实是心知肚明的事情,没必要搬到明面上。 贺朝前脚得罪了工部尚书公孙越,后脚就失踪了,很难让人不联想。 而这个工部尚书公孙越,一直是谢党的人。 当然,他除了是谢党的人,还是邹清许七人名单中的一员。 邹清许通过这两日的走访,大概明白了贺朝因何与公孙越起冲突。 工部掌管的银矿出了问题。 贺朝显然发现了其中的猫腻,但这些事情他根本不应该知道。 想到这里,邹清许忽然意识到他和沈时钊是敌对的,他半开玩笑半试探地问:“你该不会想阻止我找到贺朝吧?” 沈时钊的神色很冷漠,眼神很冷漠,声音也很冷漠:“我如果想要阻止你,现在不会和你一起出发,而应该天不亮甚至从昨晚就开始行动,把桐山先大规模筛查一遍。” 邹清许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给沈时钊递了个眼神,转过身开始往前走。 沈时钊不会无缘无故当好人,他一定有自己的行事动机,眼前他的意图起码不坏。 没走几步,邹清许补充说:“我已经报官了啊。” 邹清许的意思是让沈时钊不要搞事。 沈时钊的视线轻飘飘的在他身上绕了一圈,而后轻飘飘地说:“报官看来没用,不然你不会自己上。” 邹清许:“......” 没用倒不至于太没用,只是官府里的人互相扯皮,仿佛被人指使了一样,效率奇低。 邹清许作为一名懂科学的人,深切知道黄金救援时间的重要性,必须自己亲自下场。 一路上,邹清许不怎么想搭理沈时钊,但如果他们一句话都不交流,又显得有些尴尬,可能像沈时钊这种老油条已经麻了,但把邹清许尴尬坏了,他不由自主地开始闲扯:“听说桐山后边住着不少人,今天天气不错,登山的人应该不少。” 按理来说,西山环境不好,其实不适合人居住。 沈时钊走在前面:“西山有银矿,有银矿的地方自然少不了人。” 沈时钊说完,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但沈时钊毫不掩饰,邹清许也不再避讳,“人们总以为有银矿的地方是风水宝地,但那里的百姓总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国家放开银矿开采后,便用银课充实内库,补贴国用,但是在盛产银矿的地方,常常因为监察官层层横征暴敛,导致银课指标不断上扬,受苦的自然是广大旷工。 严重的赔钱又赔命。不赚钱让人白嫖苦力也就算了,还总有人把命都丢了,不声不响。 自古以来,生活在最底层的百姓永远是最能吃苦但也是最受苦的一群人。 沈时钊听闻,忽然停了一下,但只有一瞬,他不再言语,继续赶路。 两个人一直往前走,终于到了桐山脚下。 远看,桐山巍峨,在崇山峻岭之间孤峰突起,像一把剑锋插进地表的剑。
第17章 公孙越(二) 到达山脚之后,两人准备登山。 邹清许总是下意识想掏掏兜,试图摸出一个扁扁的小长方体拍照,他大概三年多没爬山了。 邹清许平日里比较宅,很少去户外活动,唯一坚持的运动是在跑步机上爬坡。 然而邹清许什么都没有摸到,甚至摸不到兜在哪里,他依旧需要适应这里的生活。 沈时钊登山时如履平地,健步如飞,从步伐到气质到神态,都和在平地时一样,邹清许佩服得五体投地。 果然大佬的优秀是全方位的。 人在痛苦的时候很容易陷入思考,邹清许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沈时钊要来帮他,他爬没爬几步,累得不行,问沈时钊:“沈兄啊,我有一事,必须要问问你。” 目前的形势其实十分明朗,他们处于敌对状态,邹清许想救贺朝,贺朝得罪了工部尚书公孙越,而公孙越是谢党的人,沈时钊自然应该同公孙越在一条绳上。 沈时钊的目光从高处落下,审视中带着一丝惊诧,邹清许瞬间觉得自己矮了几分。 邹清许后悔了,他什么身份,竟然敢叫沈兄,他配吗?自然不配。 “沈大人,你为什么要帮我?”邹清许卑微地补充。 沈时钊:“我说我要帮你了吗?” 邹清许:“......” 邹清许:“不帮我,你来干什么?” 沈时钊:“桐山是你家的吗?” 邹清许:“............” 通过以往和沈时钊过招的经验,邹清许知道此事绝对不简单,沈时钊这个人,总是一副不服就干的臭表情,整个人杀伐果断,冷漠肃杀,他是谢止松的黑手套,是都察院的小高层,冷血无情,残忍暴戾,但邹清许觉得,藏在他冷肃外表下的,是一颗有八百个心眼子的心。 他心思极重,他城府极深。 沈时钊看着年轻,头脑和思想却极为老成,想必平日里和谢止松学的有模有样。 和他打交道,邹清许的脑子也必须全力开动,不然一定被耍的团团转。 邹清许平时最讨厌和人打交道,人真是太复杂了,透过万千张迥异的皮囊,任何人的心都不能被旁人完全看到,一个人嘴巴和身体表现出来的东西,不过是心里的冰山一角。 人这种生物太复杂,好坏不分明,对错不分明,还总是变来变去,所以邹清许喜欢宅在家里。他还喜欢直播,相比于面对面的与人接触,直播已经幸福多了,但是直播时,他也需要面对形形色色的观众,有人故意找茬儿,有人和你论点相悖,当然也有人毫不避讳的表达喜欢。 此时,邹清许正摸着下巴,绞尽脑汁想着沈时钊有什么企图,脑细胞死了一大片。 邹清许爬山时不专心,人一分神容易出事,他脚底一滑,身体因重心不稳向后仰去,幸运的是,沈时钊及时用余光扫到他,忙伸手将他扶住。 邹清许细瘦的白皙手腕被沈时钊抓住,沈时钊回头,忽然能理解梁君宗为什么会心悦于他。除去别的不说,邹清许的脸蛋和身段同他的文章一样,是上等。他看邹清许状态不好,脸上一片惨白,说:“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吧。” 邹清许等这句话等很久了,他立马原地坐下,从包袱里掏出水和大饼,递给沈时钊。 沈时钊只要了水。 邹清许摸出一块饼开始啃:“没想到我们贺朝竟是一位诤臣。” “是吗?”沈时钊对着水壶喝了一口,语气怀疑。 邹清许:“不是的话不会惹祸,现在朝中那么乱,正是清理政敌的好时候。” 邹清许这么说,是因为谢党和陆党最近正在争梁文正空出来的位子,梁文正致仕后每日在府里只做两件事,一是看书,二是看戏。有人放出消息说荣庆帝准备重用国子监祭酒,国子监祭酒一直以来便是黑暗地带的人,左右摇摆,谢党和陆党都在全力争取。 邹清许说完,发现沈时钊没什么反应,清流和谢党确实很难心平气和高高兴兴地聊下去,他换了个轻松的话题:“你知道为什么昨天我还玉佩的时候挑了晚上的时间么?” 沈时钊看着山下的风景,想也不想地说:“难道你不是为了见我吗?” 邹清许:“......” 哥你也太自恋了点吧...... 邹清许给沈时钊迎头痛击:“我怕被人认出来,说我这种清流和谢止松的走狗厮混在一起,坏了我的好名声。” 沈时钊凉凉扔过来一眼:“你是姑娘吗,还要好名声?” 邹清许听闻咳了一声,差点呛住:“好小伙子也需要名声啊,你不知道我在你府里留宿了一晚,对我的声誉打击的有多严重。” 沈时钊喝完水站了起来,用行动告诉邹清许他不想再听邹清许放屁。 邹清许刚啃了半块饼,只好跟着沈时钊站起来,笨鸟哪怕不先飞,起码别慢飞,不然真没有追上的机会了。 今日山上人很少,暴雨过后,山路坑坑洼洼,泥泞不堪,不适合爬山赏景,哪怕春日的山景明亮鲜妍,漂亮无比。 空山新雨,远山青翠,刚冒出芽的绿意漫山遍野,为高山铺上一层青色轻纱,五彩小花笑脸盈盈,空气里全是春草的味道。 让人春心萌动。 邹清许脑子里刚冒出这个词,立刻在心里讽刺自己没文化。 走到人少的地方,邹清许终于敢喊几声贺朝的名字,人多的地方他没脸喊,也不需要喊,如果喊人有用的话,贺朝的踪迹早有眉目了。 邹清许记得贺朝这人胆子大,喜欢去荒山探险,相比之下,他这个人比较稳妥,于是在爬山这种事上,他们向来爬不到一起去。 所以,贺朝前几日爬山的时候没叫他。 他隐约记得贺朝曾在他面前说过,桐山的北部一向没有人迹,荒凉偏僻。令他十分想往。 “去北边。”邹清许忽然说。 沈时钊和他去了北边,北边果然荒凉,一个人都没有,邹清许大声呼喊着贺朝的名字,无人应答。 随着时间越耗越多,先前吊儿郎当的邹清许面色越来越严肃,沈时钊:“再往里走看看。” 邹清许带的一壶水已经喝的差不多了,正当他要绝望时,沈时钊听到不远处似乎有微弱的声音,像风声,也像大树的枝叶婆娑的声音。 “前面好像有动静。” 邹清许眼睛一亮,拖着快要废掉的两条腿朝前走。 越往近处走,微弱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邹清许仿佛忽然有了动力,继续往前探去。 明明是春天,这里却堆着一片杂草。 前面有一个大洞! 邹清许见状,大声呼喊:“贺朝!是你吗!” 洞里忽然发出石头碰撞的声音,而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清许——” 邹清许瞬间腿软了。 他明明已经接近胜利了,却忽然没了力气。 老实说他对贺朝的友情并非特别深刻,还没到情同手足那一步,贺朝像个海王,遍地有朋友,邹清许只是他的朋友之一。他们曾是同窗,默默相识了很多年,经过时间的流逝,感觉对方是个好人,平日里聚在一起吃饭聊天,索性当朋友报团取暖,邹清许虽然为人冷淡,但是对一个人来说,有很多朋友或许不是好事,但一个朋友都没有,肯定不是好事。 当初邹清许除了梁君宗以外,一个朋友都没有,是贺朝死乞白赖的贴上来,让他有了除了梁君宗之外的第一个朋友,如果不救这个人,他将一辈子良心不安。 邹清许颤颤巍巍走到洞口,往下望去。 这个洞很大,里面没有食物,没有水,贺朝在里面待了几日,奄奄一息。 看到贺朝后,邹清许喜出望外,忙喊道:“你别急啊,我想办法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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