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江州,路途遥远,天气又冷,你要多穿厚衣服,裹得严实些,不要只顾着漂亮……其实你裹成个雪球儿也很好看。要好好吃饭,可以喝酒御寒,但要喝温酒,不许喝太多了……”檀韫唔了一声,抬头亲了亲傅濯枝的眉心,羞赧又温柔的,“想我就给我写信,但是最好早些回来,天气这么冷,我想抱着你睡,还想……想和你做昨晚那样的事。” 他把话说得直白,傅濯枝这头禽/兽却没有生起丁点儿欲/念,只是从身到心都柔软得一塌糊涂,心悦诚服在檀韫的眸光里。 傅濯枝没说话,只沉闷地“嗯”了一声。他们站起来,帮着对方穿好衣服,他又突然抱住檀韫,说:“檀驰兰,我这辈子是要死在你身上了!” 檀韫眼睛一红,过了会儿才说:“那我也死在你身上,你死了都得陪我,要给我包扁食,给我暖床!” “知道啦。”傅濯枝抱着檀韫把他往上一搂,檀韫顿时双脚离地,哎呀着笑起来。他们玩了一会儿,火者端来热水。 洗漱后,檀韫拿起披风给傅濯枝穿好,又自己裹了一件,说:“我送你出宫。” “别折腾了。”傅濯枝恐吓,“腿不哆嗦了?” “我又不是豆腐捏的。”檀韫拉着他,强行把人拽了出去,路上说,“可不可以把小公子送来陪我呀?” 傅濯枝挑眉,“你不是害怕吗?” 檀韫说:“你让它不要咬我,我就不怕了。” “好厉害哟,但是时机不对,它已经冬眠了。”傅濯枝说。 檀韫笑了笑,说:“我竟然忘记蛇要冬眠了,看来只能等春天的时候再和它见面了。” 两人出了四季园,胳膊蹭着胳膊地往玄天门去,披风下的双手握在一起,半点都不冷。 檀韫又从衣食住行吩咐了几句,最后说:“我再想想啊,有什么要跟你叮嘱……对了。” 他偏头瞅着傅濯枝,说:“在外面要时刻念着我,不许看别的人,当地的那些官儿要是给你送人,或者请你去参加什么不正经的宴会,你要注意。” 傅濯枝笑着说:“我挑食,吃了最好的,哪还能吃下别的?” 檀韫嗯了一声,突然觉得这话怪耳熟的,过了几瞬才撇开他昨晚说的那些不敢见人的荤话,找到这句的出处,当即伸手去揪傅濯枝的耳朵,“你不要脸!不许学我说话!” 傅濯枝笑着躲闪,被檀韫追了两步,一边倒退着,一边举手投降,笑着说:“在外面呢,能不能给我留点脸?” “你还要脸啊,我看你就是脸皮忒厚了!”话虽如此,檀韫却放下手,免得外面传世子爷在家中要被揪耳朵,害得他被笑话。 傅濯枝挡在他面前,一边倒退着,一边伸手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说:“打我一下,我要走了。” “你有病啊!”檀韫哭笑不得,抬脚轻轻往他的小腿踹了一脚,用脚背踹的,没弄脏他的披风。 “我就是有病,有大病,只有你才能治我。现在我要走了,必须得先服下一口药,否则漫漫长路,我怎么熬过去?”傅濯枝说罢俯身吻住檀韫,短促而深入地亲吻过后,抬手在檀韫柔软的脸颊一抹,转身走了。 檀韫站在玄天门前,看着雪白的锦绣披风在冷风中摇曳几下,翩翩地远去了。他突然追上去,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酸溜溜地撑着宫门,躲在后头目送傅濯枝远去,直至对方上了马车,彻底没了影。 原来满心满眼地挂念一个人是这种滋味,檀韫盯着空落落的大道尽头,心说这话说出来怕是要酸掉别人的大牙,连镶金假牙也逃脱不了这样的威力! 傅濯枝才走,他就开始想念他了。
第73章 一缕发 “收到缉事厂飞书, 根据路程来算,世子爷应该已经到江州了。”应知早将信纸燎了火,放进小桶中。 檀韫“嗯”了一声, 从椅子上起来, 说:“今年的考核在月底记下来呈报给我。” 应知早恭敬地应下,心中纳闷这等事情何必劳烦檀韫亲自出宫跑一趟, 直到他将檀韫送出衙门,看见候在马车外的两名世子府长随时,心中才多少有了点猜测。 应知早行礼告退,世子府的其中一名长随上前行礼, 说:“听说檀监事今日难得出宫一趟, 卫老特意遣咱们来问您今夜可否有空, 他给您做了些好吃的,请您回世子府品尝。” 傅濯枝走这半月,卫老严格秉持每天一投喂的原则, 从糟腌猪蹄尾、羊肉、馄饨到一些季节蔬菜瓜果和精致点心,每天一二花样, 不曾重复。 冬天天冷, 胃口比其余时候更大, 檀韫被这么一喂,本就还很年轻,脸上长出点肉后更是白皙透润,像尊精雕玉琢的雪玉。 卫沣亲自出门迎接,将檀韫请入府中。一路红梅绽放,碧檐红蕊, 清丽幽香,前寝廊下一盆紫山茶开得正艳。 卫沣见檀韫停在花盆边, 便说:“这花才开几日,原本是世子爷打算开花后就送到莲台去的。” 檀韫看了一会儿,转身向内,长随见状上前替檀韫脱下披风和暖耳。檀韫脱了靴子,踩着绒底棠木屐进入屋内。 长随随即送来一杯热汤,卫沣说:“这是雪莲汤,您尝尝。” 檀韫道谢,端起瓷碗抿了一口,清甜暖胃,于是慢慢地喝了一小碗。 膳房一一摆膳,主食是杂果粥,热菜是烩牛肉、糟蟹、灌肠和醋溜鲜鱼,配三碟小菜,一时香气扑鼻。 檀韫按了按咕噜噜的肚子,说:“我一个人吃不完,卫老,坐下陪我吧。” 卫沣笑着应答,给檀韫盛了一碗热粥,说:“这个粥里有核桃仁,很是香浓,您尝尝……对了,待会儿晚些时候再给您尝尝核桃牛乳,我昨儿才试出来,特别香!这个糟蟹,我是第一回 做,从前冬天府上多是做蒸蟹,世子爷以前口味淡……” 檀韫静静地听着。 从前的傅濯枝不是口味淡,只是吃什么都吃不出太大的兴致,只是为了日常的活着需要,也只有在吃檀韫经常吃的路边摊和零嘴儿时有点喜悦的心情,但那不是食物本身的功劳。 檀韫吃了只糟蟹,在卫沣期待忐忑的目光中莞尔一笑,说:“您这手艺比起御膳房的大厨,丝毫不差,好吃的。” “您觉得好吃就好,好吃就多吃点,这么年轻就是要多吃饭,反正每天都忙活,也胖不了多少。我跟您说啊……”卫沣到底上了年纪,又因为自家小少爷和檀韫是那样的关系,一念叨起来就有些止不住了。 檀韫也不嫌他啰嗦,其实从小到大能在他面前啰嗦的人实在太少,老祖宗虽然私下待他亲和,但也不是个话多的性子,六哥有时啰嗦,但都是说些不正经不靠谱的碎话,因此这样说起来,卫沣还是头一个啰嗦长辈。 但不是唯一一个。 因为傅濯枝也是个啰嗦鬼。 檀韫那双沉静的眼睛突然漾出几分笑意,卫沣说话的动作一停,这其实是非常突兀的反应,尤其是对檀韫这样的人来说,可檀韫没有发现异常,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想着一件令他高兴的事,或者说,人。 卫沣不再说话了,暗自呼了口气,欣慰的。 好男风并不是什么特别令人惊奇的事情,睡书童养娈/童的传闻不是没有过,甚至皇室之中还有珉王这么一位存在,但卫沣从没想过自家世子爷也好这一口。 起初,卫沣其实挺不赞同的,但碍于傅濯枝的脾气,他并没有说什么劝什么,反正说了也没用。后来,当他逐渐一步步地推测出“世子爷不仅好男风,好的还是檀韫”这个可怖的事实,他真正的惊恐住了。 檀韫是什么人? 你倾慕他他也看不见你,你苦恋他他也不会回应你,你深爱他他也不会答应你,但只要你敢麻烦他、叨扰他甚至是不知深浅地烦扰他,那你这辈子都会被他排除在视线范围之外,再进一步,如果你敢侵/犯他的分寸、触碰他的底线,他就绝不会对你留情。 总之,这绝对不是个好触碰好亲近的人。 卫沣打心底里愁啊,心说您好这一口就好吧,偏偏挑中檀韫!可后来他发现这事儿也有好处,至少让世子爷有情绪波动了,虽然偶尔莫名其妙的发笑或阴沉着脸不说话或发怒摔东西或关在房间里喝闷酒或仰头就往嘴里倒药丸……一系列行为真的会让他摸不着头脑,感觉在伺候老天爷,风雨雷电交叉闪现,让人防不胜防……其实老天爷下雨打雷之前也是会通知我等凡人的! 但是,比行尸走肉来得好啊。 有了檀韫,世子爷喜欢出门了——其实是到处去搜罗些新鲜的玩意儿物件以各种鬼祟地路子偷偷摸摸地送给檀监事……当然偶尔也是去跟踪檀监事的;喜欢去尝试一些路边摊小零嘴了——虽然他亲眼看见京城某家臭豆腐的老板不讲究地摸了衣服又去拿豆腐;喜欢去听曲儿了——虽然听的都是些苦海连天的悲剧,回来后又要把自己关起来喝酒或者长睡,显然是听进去了并且把自己代入进去了并且伤感上了;会静下心来抄写佛经了——虽然是单纯地抄写其实并没有把我佛的一些告诫宽慰放进心底,更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模仿檀监事的字迹,但写字的确能静心,至少在对着檀监事的字迹时,世子爷从未发过脾气……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檀韫这个人在几年里变成了傅濯枝的一味药,养身养心——单方面的,檀监事本人并不知道自己有这个作用。 “卫老……怎么突然哭了?” 耳边传来檀韫疑惑的声音,卫沣“啊”了一声,抬头对上檀韫的目光,一时无言。 檀韫看着这位吃着吃着就双眼通红紧接着哗啦啦流眼泪的老人,也一时无言。 两人沉默地对视一会儿,卫沣扯着一角袖子擦掉老泪,说:“我就是高兴……您来咱们府里,还夸我做的饭菜好吃,我高兴极了。” 檀韫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嗯”了一声,过了一瞬才说:“卫老放心,我会待世子爷好的,以后有我疼他,不让他委屈。” 他没有海誓山盟,甚至连眼神都没晃一下,但这样沉静而又温柔的一句话,让卫沣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过了会儿才“诶”了一声,说:“好……真好。” 檀韫莞尔,又吃了半碗粥,和卫老把饭菜都吃完了,裹着件傅濯枝的厚外衣去廊下消食。 廊下很安静,世子院子里也没有养各种珍禽宠鸟,卫沣顺路把一盆兰花往墙根儿挪了挪,说:“小公子冬眠了,否则廊下热闹,它调皮得很有分寸,只敢在世子爷不在的时候闹腾,经常闹院子里的人,世子爷在的时候倒是立马变脸,乖巧得很。” “那座猫儿园一直空着吗?”檀韫问。 “是啊,一直空着,世子爷也没再养猫了。”卫沣叹气,“他心里还怕呢。有些事虽然过去了,有些人也早就不在了,可活着的人过不去,心中一直嵌着那颗钉子,旁人看不到,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那里多了个东西,不动还好,一旦要去扒出来,血肉连着骨头,要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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