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圣院中,其余道士们惊疑不定地面面相觑。 之前第一个站出来跟何不见说话的老道率先反应过来,几步走到北山老人面前,道: “北山,方才之事圣上必然很快知晓,刚刚那两位仙长是何来历,仙长跟你究竟说了什么,你可想好怎么和圣上交代了吗?” “还有仙长所赐之书,想必不是单给你一人的。是两位仙长感应圣院众人的虔诚与圣上的圣明,方才降世赐书。” “此书理应呈予圣上,由应圣院众人一同参研。” 小徒弟听过了,拧紧眉头,道:“这书分明就是给我师父一人的。” 其他道士闻言纷纷道: “小子无知,胡言乱语。两位仙长分明就是赐书给应圣院与圣上的,北山难道你要私自扣下此书?” “北山道友,符书既是仙家之物,一人如何参透。我等也是熟谙典籍、颇有见解之辈,何不让我们与你一同参悟?” 诸道人围了过来,小徒弟不由得攥紧了北山老人的衣襟。 北山老人手握符书,环视众人,竟有种被豺狼虎豹所围之感。 北山老人哪里听不出他们的意思,事已至此,他若不让这些人和圣上看此符书,恐怕立马就要被处死,符书也会被强夺而去。 这符书他刚刚看过一眼,其上的符文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种,何不见离去之前也说了符书需要“参悟”。 既然符书是给他的,北山老人就不信这些人能够比他更先参悟。 北山老人拍了拍小徒弟,道:“贫道岂是那等藏私之辈,只是这符书毕竟是仙人所赐,能不能参悟全看个人造化。仙人刚刚私语我,言天下间唯有我能有一丝希望有所得,诸位怕是要失望了。” 说着北山老人当着众人的面翻开符书。 围过来的诸人一看那书页,随即神色大变。 “这书页上分明什么都没写!” “怎么会!刚刚我亲眼看到仙人挥手于纸上,怎么会没有?” “难道只有北山一人能看见?” “天书……这就是天书吗?”最开始开口那人捋了把胡子,长叹道,“唯有缘者得见,果然是仙家手段,我等无缘啊……” 说着他向北山执礼,道:“北山真人如有所得,愿受教诲。” 其余诸人也没了刚刚咄咄逼人之态,纷纷执礼道:“愿受真人教诲。” 北山老人手握符书,一时竟有天下俯首之感。 …… 刚飞离皇宫时,越荒州传音给何不见,道:“师兄就这样将符书当众交给北山老人,他怕是拿不住符书,会给他招来祸事。” 何不见闻言回道:“我自然考虑过这点。” “九劫符书我是以灵力书写,在书上还以灵力布了个阵法,使得那本书只有北山老人能读。旁人看去,只会看到一页页白纸。” “师兄真以为,北山可以参悟符文,重返灵天修行吗?” 何不见听了越荒州的传音,暗暗叹息一声,道:“富贵、功名、权势,能勘破者有几人?” 说到这里,何不见话锋一转,问道:“今日所见,师弟不动心吗?太元世界只能容纳金丹以下修士,若以你我如今的修为,可享寿三百,于此世无人能敌。” “只要不残害生灵,留在这里,想为帝可称帝,若不想被皇帝之名束缚,以当世真人之名行走于世间,便是皇帝也要对你跪拜行礼,享受天下倾力供奉。” “回到灵天,我们也不过是长生路上的蝼蚁,是金丹修为都不到的小辈。” 越荒州听了却毫无所动,他的声音依旧平稳而淡漠,道:“天苍山下师父三问我心,我便已答复过他。” “我之心在大道,不可转也。” “筑基修士的寿数也只有三百载,三百年后一切都烟消云散。富贵功名权势,不过是过眼云烟,师兄不也亦未动摇吗?” 何不见听到越荒州的回答,倒是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曾经越荒州刚十三岁,还是个快要冻饿而死的孤儿,那时的他或许会把任何可以攥住的东西都牢牢攥住,因为他没有其他选择。 如今三年半后,他已快十七岁,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别无选择的孤儿。 时移世易,经历过不同的事、处于不同的情境,人的想法自然很可能发生变动。 也正如赤元子问完三问后对何不见说的,三问的答案既重要又不重要。 他们当时还未踏上修行之路,没有经历过磨难与劫数,不懂修行路上的痛苦,亦没有见识过红尘的繁华。 他们的想法是会变的。 现在,越荒州早已脱离了当年的境况,面对诸多选择和诱惑,他心中的想法亦未变。 或许这才是能修至大罗金仙的人所能有的心境与意志。 至于何不见自己,何不见刚刚问越荒州,又何尝不是在自问。 何不见比这世界的人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多了前世的经历和见闻。 他自问自己做不到安心享受天下供奉,更不觉得统治天下人有何乐趣。 光是想一想自己若是当了皇帝会如何,何不见就觉得要窒息了。 他啊,还是只愿修仙,逍遥天地间,富贵功名权势非他所求、也入不得他的眼。 何不见看着与自己相携穿梭于天地间的另一道剑光,不由得心境更为开朗,连灵力的调用都更轻灵如意了许多。 既然已经踏上修仙之路,也知身边之人未来会成为大罗金仙,何不见不知自己能这样与越荒州并肩前行多远,但有多远就走多远吧。 或许他也能修成大罗金仙也说不定呢。 …… 两人自长安向长江下游遁去,何不见的薄云化雾遁可以日行六千里,越荒州的剑遁速度甚至还在他之上。 来时越过长江自东至长安这段路程,两人并未施展遁术,而是以灵力赶路、走走停停,花了近两个月的时间。 如今同样的路程,回去施展遁术,却只花了四个时辰不到。 到达长江附近后,何不见才发现长江附近与他们一年半前所见的景象大不相同。 原先北唐与南秦隔江对峙,两岸虽然戒备森严,但态势尚且平稳。 如今的长江上却有数不尽的楼船、斗舰、艨艟,战火已经跨过长江蔓延至南秦的土地上。 曾经山清水秀的江南,如今却处处是军帐。 在两人飞至一处守卫森严的军营上方时,施展了个障眼法,随后落在无人注意处。 何不见望着眼前身飘扬的大纛旗上所书的“雍”字,道:“这次领兵的居然是雍王……北唐已越过长江天险,南秦国破之日不远了。” 何不见侧头看了一眼越荒州。 越荒州神色间虽然如常,但他却望着大纛看了许久,才道:“走吧。” 何不见与越荒州复又遁向钟山方向。 这次何不见得低了些,这让他捕捉到了兵卒、将官和百姓所说的一些话,大致拼凑出了他们进入幽冥地后发生了什么。 南秦所辖的越地大旱五年,早已使得越地赤地千里、饿殍盈野。加之南秦皇帝迷信佛道、世家勋贵弄权敛财、吏治腐败,南秦国力大大消耗。 本来北唐就有趁此机会兴兵南下之意,北唐只是在等南秦的形势进一步恶化。 谁曾想越地大旱五年后突然迎来了雨水。 雨水唤回了大地的生机,也让北唐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南方气候本就适宜耕种,若再拖下去让南秦喘过气来、重新积聚粮草,那再南下攻秦,要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还不一定攻得下。 在何不见与越荒州进入幽冥地后不久,北唐就任命雍王为南下领兵总帅,水陆并进、大举南下,很快就越过了长江天险,一路势如破竹,如今已兵临南京城下。 何不见与越荒州越过长江后,很快就飞至了南京城。 何不见与越荒州并未入城,他们两人站在城墙上,望着城外、也回望城内。 城外重兵重围、村庄半已成废墟,城内亦是凄凄惶惶。 在一片嘈杂混乱之中,何不见听见风中飘来一阵断断续续又嘶哑的歌声: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国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 “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日暮风悲兮边声四起,不知愁心兮说向谁是!” “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负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 何不见听着这歌声,侧头看着越荒州,在心中默默接了下一句。 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 何不见陪着越荒州在城墙上站了一会儿,随后他对越荒州道:“我们走吧。” “回山。” 越荒州最后向着越地的方向遥望一眼,随即决然转头随着何不见一起,飞向了钟山深处的太无观。 山外战事连绵,钟山之内,那些曾经有达官显贵出入的大观紧闭着门扉,再无昔日的风光。 钟山深处的太无观却还是那个破败老旧的样子,墙上的青苔未变、墙外的青松未变,连那摇摇欲坠的大门都未变。 何不见驻足观外,望着那块满是古奥气息的牌匾,若有所思。 那些大观声名在外,容易被盯上,卷入纷争战乱之中。 太无观不过是个无名无为的小观,自然也就远离了诸多纷扰。 “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何不见推开太无观的大门,与越荒州一同走进了观内。
第049章 问心 太无观作为太无宗驻此世界的地点, 观内本身就布置有传送回灵天的传送阵。 这种提前布置好的传送阵可以精确定位传送到灵天玄都,并且让修为低微的弟子也可以使用,只要按照方位摆放灵石就好。 要是不返回太无观, 尽管《真经》内记载有传送阵的布置方法,何不见目前的修为也不够独自布置穿梭于两个世界之间的传送阵。 何不见将灵石按照方位摆好,与越荒州一同踏入传送阵内,随后以默念心决、激活阵法。 四周灵石内的灵力霎时被抽空,一阵空间波动后,何不见与越荒州出现在了玄都之内。 何不见望着自己已经熟悉的、浮于云海之上的玄都,不自觉地呼出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 “师弟, 我们走吧, 去内门庶务堂复命。” 何不见通过玉佩先给内门庶务堂的执事发了传音,等他们联袂步入内门庶务堂时,妙正长老和萧淡水已经在堂内等着他们了。 两人站定后,何不见从容洒然道:“弟子们幸不辱命,康兴运作恶多端,伏诛于天劫之下。” 妙正长老暗暗点头, 随即感受到他们两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原本平和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道:“此去不过短短一年半的时间, 你们怎么双双踏入筑基中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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