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总会一时冲动,莫凌昭多年受他栽培熏陶, 骨子里和他一样,精致利己、斟酌谨慎。 那点对异母弟弟的爱能有多少分量, 哪能比得上余生的权势和荣华。 莫晤沉站起身,极具压迫感的眼神只投向了莫凌昭,声音里是不容反抗的威严: “别太天真了,两个没过过一天苦日子的家伙还想着拯救民间疾苦?真以为每天为了温饱而劳碌的人会有闲心支持你们实现什么可笑的理想吗?只要每年的财政拨款到位,民众自然会感恩戴德,哪里用你们去拯救解放。” 莫岁对此表示抗议:“可大家起码有知道真相的权利,改变是需要过程,但不改变就绝对没有好转的可能性。” 这在莫晤沉耳朵里完全是幼稚的空话,他没有在意莫岁,只是继续暗示莫凌昭: “你们大可以试试向民众公开贵族的秘密,然后呢?领导平民反抗运动的依旧只能是强大的兽化者,争取权益的平民被当做贵族党争的人肉工具,支持平权与维护集权的势力逐渐分裂割据,政权崩解、星区独立,这就是你们要的公平和真相。” “解决不了普通民众与兽化者之间的天赋差异,这就永远是一个死局,只会让争端不断。” 语罢,莫晤沉深重的目光投向始终低头不语的莫凌昭: “你应该清楚这一点,所有的改革都没法解决这个根本问题。” 这话说的没错,让莫凌昭一直以来畏手畏脚的症结也就在此。 “……是,如果不解决这个根本矛盾,一切的努力就只是徒劳。”他低声道。 莫凌昭声音轻得几近呓语,让人无法听清他此刻究竟是什么情绪。 他抬头,似乎是要对莫晤沉说些什么,可莫晤沉已经丧失耐心,他懒得再给人做心理辅导,一把闪着寒光的亮银色手枪在半空中划出弧线,被他扔给莫凌昭。 手枪的分量很重,金属落入掌心的瞬间,莫凌昭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他难以置信地看向一脸泰然的莫晤沉,不敢相信铁石心肠的男人真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莫晤沉面色冷峻,没什么感情波动地残忍道: “莫凌昭,这件事本不该由你来做,但既然你偏要冲动闯进来,这就是你该记住的教训。” 莫凌昭泛白的指尖死死攥着那把如重千钧的手枪,片刻后,他用喑哑的声音艰难询问: “……非得这样吗,您真的容不下他了?” 莫晤沉身处房间无光的最暗处,表情不明、语气遗憾: “今晚的事你也看到了,是他让我没法容下他。十九年,我对他已经够宽容了。” “你一直都没有让我失望过,凌昭,你会是我优秀的继承者。” 诡异的气氛中,看着莫凌昭缓缓转身面向自己,莫岁一个激灵,后知后觉地发现有哪里不对劲过了头。 “……哥?” 莫岁犹豫开口。 压抑的空气几乎凝固,莫岁没有听到莫凌昭的回答,反而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 伴随着那一声脆响,莫岁瞬间汗毛倒竖,长时间的训练令他本能地选择走为上计。 他握住门把手,上锁的门禁系统却释放出强大的电流,莫岁半边身体瞬间麻痹,他单膝跪地,连移动都成了困难。 莫凌昭的鞋跟踩在实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声,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却更加沉重低哑。 “……岁岁,你还有什么要对父亲说的吗?”他问。 莫岁从指尖到肩膀几乎完全丧失知觉,脑中还在嗡嗡作响,他茫然地看着指向自己额头的枪管,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莫凌昭提出了什么问题。 “你还有什么要对父亲说的吗”。 这句话隐晦的重音落在了第二个代词上。 莫岁抬起眼,在枪口后对上了莫凌昭的眼神。背对着莫晤沉,他看向自己的视线没有颤抖,反而意外地坚定平和,像是做好了什么决定。 莫岁以为他理解了莫凌昭的意思。 所以,他哥应该是要他借着这个机会拖延时间,争取找到能破门而出的时机吧? “……在星枢的时候,我意外拿到了一封信。” 莫岁的裤子口袋里叠放着一张很有些年头的信纸,隔着布料,信纸坚硬的边角正触感清晰地贴着他的皮肤。 “写信人名叫阿余,您还记得她吧。”莫岁问道。 那是一封非常不像绝笔信的绝笔信,因为阿余没有写明她赴死的原因,也并没有在信里表现出任何绝望的情绪。从始至终,莫岁的成长都是那封信唯一的主题。 女人的字迹算不上好看,却绝对工整认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莫岁只来得及看了那封信一遍,却记住了信里的许多内容—— 【阿查,你知道的,在那场因丧鸦而起的灾难后,我一直都很害怕鸟类生物。但说来奇怪,那天看到岁岁变成小鸟,我居然一点也没有害怕。他实在太可爱了,我甚至在噩梦里梦到了他,圆滚滚的一小团,扑扑腾腾地就帮我们赶走了所有的丧鸦。】 【岁岁会成长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知道他不会长成那些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的,岁岁是个特别好的孩子。我猜他会是剿灭兽潮的年轻将领,或者是呼风唤雨的商业精英,也有可能是高不可攀的艺术家?】 【你别笑我,我知道我想的实在太远,岁岁才这么一点点大。只是,我可能看不到岁岁长大后的样子了。我其实不在乎他能不能真的变成那么厉害的人,只要他健康快乐,只要他遇到一个彼此唯一深爱的人,对我来说就很好了。】 【可那个人说的没错,我的存在是岁岁的人生里为数不多的障碍,如果岁岁是他们的孩子,那么岁岁的人生将注定一路坦途,我的愿望也自然会实现。只有岁岁的身边没有我,他的人生才会更加完美。能陪他几年,我已经足够幸运了,至于我的归宿,那并不重要。】 【你记得每天都要帮我看主星新闻,可以以粉丝的身份给他写信,但是千万不要提及我是谁,不要打扰到他。】 这封信停笔在这里。 停止回忆,莫岁用力咽下喉头的酸涩,他望向天花板,使劲眨了眨眼睛,让眼眶里的水汽尽快蒸发。 如果这真的是他最后一次和莫晤沉对话的机会,莫岁确实有一个问题一定要得到答案。 “我想问的是,阿余的死亡和您有关吗?” 莫岁贸然开口,他没有一点修饰自己的语言,直白地质问莫晤沉: “我的意思是,就算不是您亲手杀的她,那是您教唆她赴死的吗?”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这桩并不光彩的旧事被揭开,莫晤沉声音里明显出现了怒意: “我并没有一定要她消失,我给了她机会。在你和她之间只能留下一个,是她自己太蠢,连自己的命都不想要。” 这就是承认的意思了。 或许是因为早有预料,听到这个答案的瞬间,莫岁竟然没有多么难过或失望。对于莫晤沉那点所剩不多的亲情在这一刻彻底碎裂,他也没有了任何负担。 莫岁活动了下勉强恢复行动力的手腕,他撑住酸软的膝盖,浅色的眸子彻底冷下来: “您当然不会懂,毕竟您只会牺牲别人来使自己获利。用权势来掩盖自己的懦弱,让他人为您的错误承担责任,您不是一直这样做的吗?哪怕现在?” 从没有人这么跟莫晤沉说过话。 空气彻底被引爆,男人眼底雷霆厉色,他对这个不服管教的私生子也已经忍耐到极限了,他丧失一贯的体面,怒吼道: “莫凌昭,你还在等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一枚消声的子弹彻底击碎了暗流涌动的黑夜。 这枚由莫凌昭打出的子弹并没有如莫岁预想的那样打穿大门或玻璃。 想来也是,就算他能逃出书房,也并没法逃出封闭的庄园,声东击西伺机逃跑这个想法本来也是不现实的。 但同样地,这枚子弹也没有像莫晤沉所胸有成竹以为的那样,击毙已经踩中他底线的莫岁。 短暂的停顿后,一连串子弹紧接着被打出。 这一次没有停顿,飞溅的血液像一朵接着一朵绽放的硕大鸢尾花,以致逐渐渗透了厚实的窗帘,连带着外侧的玻璃也溅上阴恻的血色。 “哥!” 莫岁从令人彻底呆愣的震惊中回神,他站起身抱住莫凌昭颤抖的手臂,不让丧失理智的莫凌昭再做出更多疯狂的举动。 但莫岁的这个行为其实没什么实际作用,那把枪里的子弹已经打空了。 空枪砰地重重砸向地面,莫凌昭猛地打了个冷战,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都干了什么。 在千钧一发之际,莫凌昭按他早就在自己心里计划好的那样,转身枪击了莫晤沉。 他知道自己哪怕有一点犹豫,莫晤沉都绝对有反击之法,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瞄准了莫晤沉的心脏。 短暂的僵立后,莫凌昭抚开莫岁拽着自己的手,走向倒在血泊中双眼圆睁的莫晤沉。 他脚步有些不稳,直到走入滑腻的血泊,他才缓慢地蹲下身来,任由血液沾污了考究的西装面料。 “父亲,您太相信您的权威了。” “您觉得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摆脱您的淫威,所以甚至都不去设想我有伤害您的胆量和可能,把这把枪毫不设防地扔给我,简直是您对我的侮辱。” 莫凌昭轻声说着,抬起颤抖的手指,点燃了一根香烟。 他此刻也确实顾不上莫岁有没有在吸二手烟了,他需要一些化学物质来帮助他直面眼前这个被他亲手击毙的“巨人”。 烟气几次入肺,莫凌昭沉沉地缓过一口气来。 他不知道莫晤沉还能不能听见他说话,只对着血泊里没有进气的人自顾自地说道: “从您把这把枪扔给我开始,我都不是在犹豫要不要对莫岁动手,我一直在克服对您的恐惧。” “对您开枪的确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莫凌昭挤出一声难听的轻笑:“但事实证明,也并没有那么困难。至少开八枪和开一枪没什么区别。” 尖利的风声呼啸而过,吹散莫凌昭话语里刻骨的恨意。 “您不要以为我只是为了莫岁才这么做的,您也稍微把我当个有自我感情的人来看待吧。我很感激您对我的栽培,但您带给我的苦难也实在太多了,您怎么能逼着我去憎恨杀害我为数不多爱着的人呢?” 莫凌昭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低头擦了把脸,没在意这让他自己的侧脸也蹭上了肮脏冰凉的血迹,精致打理过的发型也被彻底抓乱。 他猛吸了一口燃至一半的香烟,语气里居然是久违的轻松: “您出事确实意味着莫家就此一落千丈,我拥有的很多东西也会就此蒸发,但那又如何?我宁愿选择从头来过,就从底层往上慢慢爬呗,看看我会不会像您说的那样一事无成。”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37 首页 上一页 1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