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不赞同。 这几乎是创造一个生命的难度,力量和奇迹的本质都是等价交换,谁知道这里面究竟要付出多少东西。 他仍旧皱着眉,却没想到这种表情极大地刺激了雅辛。 “卡洛斯,你也觉得……我的血肉很脏吗?”那双浅色的眼睛,瞳孔放大了,像是忽得被梦魇扼住,“别嫌弃我,好不好?” 卡洛斯怔愣了一下,大脑里闪过什么画面,仔细去捉的时候又散成一团。 似乎又是一个雨夜,暴雨滂沱。他离开王都护送公主时声势浩大,回来时却悄无声息,战争已经走到了尾声,和平的喜悦理应会传递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卡洛斯撑着伞,踏在泥水里,感受自己为数不多的生命。他已经不剩什么了,把剑术教给了丝琪儿,好像整个人就没什么值得留下的东西了。 他走得很缓慢,有时和人擦肩而过,没人意识到他是传说里的圣骑士。 就在回王宫的路上,他听见了惨叫和哭泣。 “不要、不要、放过她——” 五感减退得厉害,卡洛斯的反应也很缓慢,过了好一会儿才拧过头往那个方向望了望,然后继续走自己的路。 和平的代价。曾经被妖精袭击的一个国家提出了协议,可以休战,重归于好,一起对抗外界的妖精和魔族,但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说王宫里面养着一只妖精。于是使者临时提出了要求,要老国王把妖精公开斩杀,以表诚意。 那只是一个,不太重要的,已经疯了的女人而已。 协议来之不易,没人在乎她的生命。 于是在暴雨夜,有人闯入,将人拖了出来。 卡洛斯没有去靠近,可不知怎的,还是路过了他们。他看不太清,只知道有个黑发的女人被拖着过去,手指抓挠了一路,却无法在泥水里留下痕迹。电光闪过,他合上眼,睁开时注意到那女人有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睛。 然后便是血液混合着污水。 肮脏的和平。 卡洛斯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他好像看见了另一个黑发蓝眸的影子,脸上满是污水,新的雨水和其他液体混合着从脸上滑落。小小的一只,在雨水里如此不显眼。 “你为什么不救她——”尖叫。 小小的黑影跳起来扑他,去抢他的配剑。卡洛斯后退了一步,没有让他成功。但那孩子没有放弃,疯了一样扑过来,嘴里念叨什么。 “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老东西,该死的……全都得死!” 卡洛斯微微皱眉,又一次躲开了。 “卡洛斯……为什么躲开。”他跪在雨水里,扬起脸,“你也觉得我很脏吗?” “……” 卡洛斯好像接到了温热的雨水。 “不要走好不好,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了。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只有你,你是强大的,不会被别人夺走的,能一直一直一直……卡洛斯……留下来……求你。” 卡洛斯徒劳地撑着伞,说了谎:“我会陪你的。” 在生命耗尽前。 …… “雅辛殿下……?”回忆越来越清晰,他完全看清楚了当年那个孩子的表情。卡洛斯看了看现在的雅辛,又看了看黑发蓝眸的兰托。他的尾巴摇了摇,晃出一个问号的形状。 兰托沉默着。 “为什么看着他?”雅辛似乎不满意了,“卡洛斯……” “我好像想起来了。殿下,您的母妃,是不是姓兰托来着?” 那一瞬间,卡洛斯看见面前两人的瞳孔都收缩了。兰托的眼神除了短暂的震惊,还有理所当然。雅辛的反应更外剧烈些,少年拽着卡洛斯的手:“看着我。” “卡洛斯!” 卡洛斯的手腕被攥得很疼,但此刻他完全没有空闲去在意这件事。他睁大了眼睛,看着雅辛——他那张俊美的脸正在抽动,就像皮肉下有什么东西就要钻出来。 他的发色越来越浅,浅色的眼珠充斥血色,又暗沉下去,几近血液的颜色。 暗红的血痕从眼下滚落。 “求你……看看我。”他沙哑着声音。 卡洛斯盯着那点颜色,顺从地把视线转移了过去:“我一直在思考,你真的是雅辛吗?当然,你也可以说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也可以说修行圣光去除了身体里全部的妖精血脉。可你好像几乎没有离开过王宫,又有大量抑制魔力的东西被放在王宫里……最重要的是,我的直觉。” 那些控制不住的东西终于还是冒了出来,魔物的气息前所未有的浓郁,压过了熏香的气味。卡洛斯看见他的口腔里生出尖牙,舌下分泌出唾液,尖尖的舌尖在里面搅动了一下。已经变成竖瞳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却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哈、哈”的喘息声。 细细的触肢撕破了昂贵的丝绸,从衣服里面伸出来。它们的数量太多了,又争先恐后,于是不断地缠绕分叉,纠缠在一起。那些触手和他本人一样没什么颜色,只有一点接近血液的粉红,甚至能透光,看起来既柔软、又可怖。 “为什么……”他捂住了自己的一只眼睛,红色的血从指缝里面流出来,然后再也流不出什么东西,只剩下黑色的魔力结晶黏着在脸上,“为什么要死,为什么抛弃我,为什么要认为我不是真的……” 卡洛斯被一团触手抓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要被这些东西撕碎吃掉。卡洛斯见过很多这样死去的可怜人。但这些东西好像不是很想伤害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缠绕,挤压,沾染他的体温,末端在肌肤上蹭来蹭去,留下一些魔物的粘液。 “求你。”他听到“雅辛”的声音。 “求你!”他好像听到那些小触肢的声音。 卡洛斯:“……” 他可能,或许,大概,还是要被吃掉的。 触肢的纠缠弄得他很不舒服,那些粘液滑溜溜的,抓不到什么可以借力的东西。王宫里面的安保措施实在是太好了,目光所及都是没什么伤害的东西。卡洛斯只找到一些瓶装的酒,好像都是珍藏。 他抓起一瓶,摔下去,想找个玻璃片来用用。结果那些瓶子只是被触手给嚼碎了,他什么都没抓到。反而身上弄上了许多深深浅浅的酒液,是果酒,醇香得让人晕过去。 挤压,缠绕,窒息。 他的身上有一大半都被包裹了,冰凉又温热的东西紧紧地贴在身上,一圈又一圈,套得死紧。卡洛斯没有继续挣扎,他面对过这样的魔物,必须保留力气找到它们的核心。 但触肢抵着后腰磨蹭的感觉还是不好受,他被动地往前挺了挺腰,腰肢的曲线愈发惊心动魄,身上的衣服碎成零零散散的布料,挂在他一条胳膊上。触肢的末端不断地游走,像是要在光洁的肌肤上找到什么缝隙或洞口,在阴暗的地方才能获取安宁。 卡洛斯:“……醒醒。” 没有人回应,视野里全是挤成一团的触手,房间里原本的摆饰被弄得乱七八糟,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触手们把什么都吞噬了,布料和玻璃都能咬碎,唯独他身上除了压出来的红痕,一点伤都没有。 卡洛斯被挤来挤去地推到了一个地方,几根触肢卷着他的小腿一抬,他就失去了重心,往后跌在了起伏的柔软触肢上。卡洛斯隐约感受到这里是床,于是大脑乱糟糟的。他都有点不理解这些触手的执念了。 终于,在推搡中,卡洛斯看见了一根比较特别的触肢,它颜色更深些,上面分布着一点凸起,蹭到他的时候不太好受。卡洛斯偏了偏头,用手指戳了一下,感觉触感怪怪的,从这些低级魔物身上传递过来的情绪也很驳杂,都在尖叫着靠近他。 就像在哭一样,听着甚至让人有点心疼。 不过卡洛斯什么魔物都见过,他没武器,伸手抓住了自己的尾巴尖,用细尾巴饶了几圈,用力地勒了下去。 尾巴尖和触手同时发出了某种无声的哀嚎,像是控诉他的残忍。 触肢们散去了。 卡洛斯重新看见了兰托,他的脸色不太好,眼底酝酿着一抹异样的红,盯着卡洛斯的时候也像是在控诉他的残忍。 “抱歉,有时候不受控制,崩坏起来就是这样。”他走过来,浑身上下有股抽离世外的疏离感,“在你离开后,我情绪不够稳定,堕落了一部分,只能剥离出来。现在他已经消解掉了。以前我觉得灵魂可以分出纯善和纯恶,可时间久了才发现,善的那部分也会自己生出全新的恶意来,也许我的本性就是如此。” “灵魂会自动补全的。”卡洛斯说,“生命总是想着求生,缺失是异常,于是追求补圆。” 他身上到处是痕迹,布料零零散散地挂在身上,平静的语气下,是剧烈甩动的尾巴。 兰托想碰他,卡洛斯躲开了。 “卡洛斯?”兰托叫了一声,没得到任何反应。 过了一会儿,他反应过来这种魅魔生气了,而且生了很大的气。尾巴已经在用力拍打了,混合着魔物留下来的粘液。 魅魔的尖牙抵在下唇,阴红的眼眸盯着兰托的脸,卡洛斯很少生气,所以这幅模样让兰托看了都觉得陌生。他莫名想起很久以前一群人围着卡洛斯要求学剑术,许多人都是被养的肆意骄纵的贵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的,有人说以后也要去杀魔族,有人说要给自己心爱的女孩儿表演这个,大家也都笑笑。 有一天,不知道是谁,说要用卡洛斯教的东西去惩罚贱民,把不怎么尊重他的花匠杀了。 卡洛斯生气了。 他的性格太软,总是让人觉得像柔柔的雨丝,没什么杀伤力,唯独那次,大家才知道他能成为圣骑士,是因为在某些时候如雷霆般可怕。 兰托低了低头,生出一点久违的怯懦来:“嗯……对不起。” “殿下,你这样是否有些太不负责了。”卡洛斯拧着眉。 兰托感觉自己也没做什么事。也就是堕了次魔,捡回理智后又和神殿合了个作,把不受控制的部分洗掉。之后也没做什么事,不过是去除掉了所有妨碍他的王族,登上王位,借着神殿的力量做了些研究,切割灵魂与血肉,补全灵魂和蟹肉,又再获得神明眷顾后对大部分人篡改了记忆,让人忘记他的长相,让自己获得自由。他大部分时间里都没干什么坏事,就是在想着复活卡洛斯而已。 但他还是低头:“是的。” “您现在,是一个王国的国王。有无数的人需要您负责。如果您控制不住自己欲望的堕落,为什么要选择这一切。”卡洛斯冷静地说,“如果您控制地住,从未出过事,刚才又为什么刻意放纵……” “被人发现,整个王都、整个国家都会乱套的!” 兰托发觉卡洛斯完全没有介意他用自己的血肉来复活人,卡洛斯只是在意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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