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花板摇摇欲坠,即将塌陷的时刻,秦觉忽然在这无尽的罪恶和憎恨中,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松动。 他并不想死在这里。 道人应该留下来,而自己本该……离开这里。 “不,你不能走!!”道人的怒吼响起,眼里流出凄厉的血泪,说: “你出去会害死其他人,将会造下更深重的罪孽,现在还有机会,快苦海回头!” 这不是他的错。 当道人的神识仍困在丹炉里,秦觉已经回到了地面上。 只是,周围还是燃烧着火海,房屋都无法分辨形状,面前的道路在视野里逐渐地消失。 直到血腥的恶念填平心间的沟壑。 “秦觉!”有个声音在远处响起。 徐有川从危险的房屋经过,当发现秦觉时眼睛一亮,很快就跑到了他身旁。 秦觉此时躺在地上,身上的衣裳布着焦黑的破洞,浑身都是从灰烬里打滚过留下的痕迹。 他脸色仍然苍白,视线在徐有川脸上聚焦。 徐有川身上也没有一处好,头发上沾染的鲜血已经凝固,脸上蹭上了一片灰,手肘和膝盖都破着洞。 “太好了……我们现在就走。”他不禁笑了出来,泪光在眼里打转。 隔着焰火炙热的光芒,凝望着这张笑脸。 秦觉神情怔住了,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胸腔被那道黏腻湿冷的气息,紧紧包裹束缚,此时却缓缓向外褪去了,裸露出鲜红的充满生命的人类的心脏。 脑海里某个情感正在具象化。 他曾经和谁做出过承诺,一起离开这里。 原来,他是在等面前这个人。 “……” 徐有川没有问他怎么上来,因为见秦觉失去行动力,毫不犹豫弯腰将他背了起来。 大火在身旁熊熊燃烧,滚烫的热浪越来越近。 眼前的道路太过逼仄,徐有川只能加快速度,又小心避开身边的建筑物。 徐有川满头大汗,明明来时还有力气,此时却觉得脚下如坠着千斤。 火光炽热,几乎让人无法睁眼。 “我有些倦了。”秦觉下颌枕着他的颈窝,微不可闻地说。 然后,就再也没有动静。 徐有川心里一紧,下意识抓住他垂下来的手。 他鼻子有些酸,兴许是浓烟熏出的眼泪,让他开始一边咳嗽,一边泪流不止。 “不要睡,快到了。” “……” “我不能让你死在药王谷……” 即使最后还是无法活下去,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秦觉死在“囚笼”里。 徐有川感觉掌心里,对方的指尖轻微动了动。 他顿时一阵欣喜,抹了把眼泪鼻涕,又说: “我现在带你去雨水村,好不好?再给你做鲜花饼,见见秀婆婆吧,她一定会很喜欢你……” 他脚下的布鞋磨破了底,露出脚指头,已经烫出了不少水泡。 只是,徐有川像是希望保持清醒,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 直到最后声音变得嘶哑,逐渐地衰弱下去,他没有听到背上的秦觉作出回应。 但是固执地相信对方听到了。 这希望一定也传达到秦觉心里。 火焰烧灼得焦黑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 身后火海的滚烫气息如地狱里的幽魂,张牙舞爪地紧随他们,不紧不慢,如同一道缓慢接近而令人无法抵抗的死亡力量。 而两人的存在是如此渺小,朝着相反的道路前进,脚步却始终坚定不移。 秦觉意识尚有一分清醒,他能感受到后背的火焰虎视眈眈,在它即将吞噬自己的前一刻—— 徐有川背着他向前挪动一步,并与之拉开了距离。 正是如此,在生与死的界限线上,徐有川始终拉扯着他走向生。 这一刻的感受,令秦觉此生难忘。 忽然,他听到了云层上的风声,久违的甘霖穿过乌云,淅淅沥沥地降落在这片焦黑的土地上。 不久后,有许多陌生的气息出现,黑色的阴影依次停在半空中,是一柄柄修行的本命剑。 这些人御剑飞行,身着统一的白色蓝纹衣袍。 “药王谷突发大火,究竟是何人所为?”其中一个正气凛然的男人,说。 火势太猛,看上去已经烧毁大半。 “师兄,看那里。” 一名年轻的女子,指着底下方向说。 在残破的山道附近,燃烧的灌木丛边上,有两个狼狈的人影一闪而过。 难道是他们?这是众人心中的疑问。 “别让人跑了,追!”
第24章 天色蒙蒙亮, 旭日的光辉自东边升起,空气中飘散着草木灰的气味。 风雨洗刷过后,景物都显得焕然一新。 徐有川没有看到其他人,不知药王谷的仆人是否都获得了自由, 也许禄哥他们都各自回到了家里。 他一路来到了山脚下, 走了很远很远, 前方就是敞亮的林路和瓦房。 因为精神紧绷的弦突然放松,身体失去了大部分力气, 不留神间双腿一软向前倒在地上。 他两只手掌下是粗粝的砂石,传来些许刺疼。 徐有川疲惫的脸上清醒了几分,然后伸出手拉住后背的少年,用沙哑的声音对他说: “醒醒……” “……” 徐有川也觉得没有力气走了,肩膀大幅度颤了下然后倒了下去。 视野里, 他看到一名当地的樵夫, 背着柴火走到了面前,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惊奇地说道: “这不是秀婆婆家的娃娃吗?” 紧接着,徐有川就陷入了昏迷。 他好像做了一场非常漫长的梦,有经营小卖部懒散的时光,也有在雨水村里辛勤的生活,以及药王谷里不堪回首的时刻。 乱七八糟地糅杂在一起, 他只觉得头痛欲裂。 徐有川冷汗涔涔地睁开眼睛。 他看到了一间朴素的瓦房, 熟悉的天花板和桌椅, 从窗外能看到一望无际的秋收的麦田。 随着西边吹来宁静的风,悠然地摇曳着。 徐有川有一瞬间恍惚。 他真的从药王谷逃出来了。 忽然, 他转过身看向旁边,屋内却空空荡荡。 “小川, 你回来啦?”门口的秀婆婆穿着红色袄子,身形佝偻,她皮肤黢黑,看上去和分别时更消瘦了,笑起来眼里都是慈爱的光。 “婆婆!”徐有川神情激动,差点从床上冲下来。 秀婆婆见状,严厉地对他说:“你身体刚刚好转,不要瞎折腾!” 徐有川扯到了伤口顿时脸色微白,这才发现后背传来一阵炙热,往后一摸竟然缠满了纱布。 秀婆婆一边走过来,一边叹息道: “村口的王大把你捡回来,背后没有一块好,这才走了三个月,怎么回来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徐有川见她脸上的心痛和遗憾,忽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秀婆婆目送他被“仙人”带走,必然寄托了他求仙问道的希望,对于她来说是个脸上有光的事。 可是,徐有川并没有拜入什么仙人门下。 他小心地觑着秀婆婆,“您有听说什么事吗?” 秀婆婆眼里闪过一丝凝重,却摇了摇头说:“这村头村尾一条街,能有什么新鲜事?” 徐有川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看来药王谷失火的消息,还没有那么快传达到这种小乡村里,而一路上发生的事情,以及回来的原因,他决定晚些时候再告诉秀婆婆。 “我是跟和另一个人回来,他怎么样……现在在哪儿?”他问。 秀婆婆顿了一下,说: “我担心他碰着你伤口,就让王大领走了,你可是睡了两天,今早儿我还看见大夫往王大屋里去。” 徐有川面露紧张,好像担心能出什么事似的。 “人一点都没事。” 秀婆婆语气肯定,这让徐有川放松之余,又不禁感到些许诧异。 过了一会儿,秀婆婆转身从桌上端起个缺了口的碗。 徐有川瞥了眼,又是黑乎乎的药,他顿时觉得心气不畅,总感觉丹炉里的那股炼丹味道仍在鼻尖萦绕。 他无可奈何,只能接过药碗喝起来。 “你这么紧张,他是什么人?” 徐有川皱着鼻子,坦然地说道:“这几个月里认识的朋友,一路上他帮我很多。” 秀婆婆看着药碗见底,才露出了笑容,面色有些捉摸不透,说: “你先休息,中午再带你去见他。” “好。” 秀婆婆步履蹒跚地出门。 徐有川重新躺回床上,视线落在门前的曦光上,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份发自内心的安宁舒适。 他心里还想着事,并没有睡着。 一直等到日头渐盛,秀婆婆却没有回来。 徐有川感觉身体好得差不多,于是从床上下来,身上披着一件薄外衣,然后走出了门。 他依稀记得王大住村口,而且距离这里也不是很远。 沿路景物已经物是人非,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那些空出来的房屋始终无人居住。 两旁的田埂里光秃秃,土地干涸龟裂,旁边歪脖子树上稀疏的叶片正凄凉地凋零着。 偶尔有路过的村民,徐有川就向他们打听地方。 他走进了一条胡同里,听到了黑犬的狂吠,还有前方聚集起来的人群,正挤在一户门前。 “大夫!快救救我!”男人惊叫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让这样一个大老粗如此惊慌,此时谁也好奇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我舅舅救你回来,你却恩将仇报……有话好商量,先把刀放下。” 那白胡子大夫背着药箱,却连连向人群退后。 因为男人脖子上架着把镰刀,看上去是临时从门边捡起,上面还有严重的磨损痕迹。 当男人慢慢向前走,露出了后面挟持他的少年。 徐有川一眼就认出了秦觉,对方神情格外陌生,冰冷地吐字道: “分明是你先动手。” “……”男人眼睛睁大了,对着人群嚎道:“冤枉,冤枉啊!” 秦觉神色动作都太吓人,眼看着就要下狠手。 下一刻,徐有川扒开人群走到他面前。 “秦觉,这是怎么回事?”他小心翼翼地说道,生怕当场发生血案。 秦觉看到他出现,眼里掠过一丝欣喜,但是看向面前男人嘴脸,神情冷了下来,说: “他趁着屋里没人,翻墙进来偷窃,不巧被我撞见后狠心想害我。” “……” 话音落,人群静默一瞬又吵吵嚷嚷。 “二麻子以前干的混账事不少,吃喝嫖赌,小偷小摸,现在还没有洗心革面呢。” “上次去丽花家偷人,差点被打断了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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