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不合法的地方也很多。比如那妻子怎么就肯为妾了?可被强拉进府里,或污了清白,也就不得不做妾了。家里顶事的汉子不在了,女人和哥儿的意愿谁会在乎呢?总归,在权势之下,可操作的空间是很大的,甚至那当铺背后的东家,就成功了不知道多少次。 仗势欺人成了习惯,他们也自然而然的把沈青当成了一个可以这样操作的人,一个乡下小哥儿扯虎皮虚张声势,又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趁着这日,由苗秋朵出首,当街揭穿沈青的身份。 他们却不知道,沈青自那日苗秋朵在苗家出言威胁他要揭穿自己的身份,便在思考这个问题了。 但思考的并不是被揭穿之后有多麻烦,而是沈青自己开始产生了,要袒露自己哥儿的身份的想法。 他一开始伪装成汉子,是因为自己势弱,去当个东西都被威胁恐吓,去买些什么东西也被人低看两眼。谁让这个世界就是汉子贵重哥儿轻贱?世人都看不起哥儿!当时的沈青无法以一个哥儿的身份获得别人的尊重或正常看待,就只能假借汉子的身份,以保全自己。 可借来的,终究是借来的。 别人敬的究竟是他沈青本人,还是那层汉子的外皮?直到那日被苗秋朵恐吓,沈青忽然意识到,时至今日,他还怕被戳穿吗? 沈青曾经不仅是扮作汉子,他自己内心也曾经有许多瞬间希望自己真的是个汉子,尤其是在沈璋刚死不久时。 如果他是汉子,他和苗氏在沈家就不会遭受那么多不公的对待,他就可以保护他娘,给苗氏撑腰。如果他是汉子,他想自立个门户就不需要那么麻烦。 他要是汉子,小时候王六子他们就不会欺负他。 可那已经很早以前的沈青了。时过境迁,今日的沈青再回看身后,才发现他希望的并不是真的变成汉子,而是希望自己能够得到和汉子平等的权力与待遇,是对待遇不公的一种察觉和初期觉醒。 没有人引导、告诉他什么是公平,这便是沈青初初有一些公平意识时,当时的认知中唯一能得到公平的途径:变成汉子。 而现在,如果哥儿和女子本身就能得到同样的权力与待遇,谁又会在意自己是不是哥儿和女子,谁又会在意自己是不是多了那点“传宗接代”的本事? 他在末世接触到的那些女人,曲薇薇,葛冰冰,陈佳茜……她们没有一个人,曾经因为自己是女人而感到自卑,没有一个人觉得自己比男人矮半头,没有一个人憎恨自己女人的身份……她们是女人,却一点不比男人差。 包括曾经遭遇过不好事情的虞乐。 从她们身上,沈青也学到了很多。学到了正视自己的性别,学到了不将社会和环境的过错归咎己身,学到了不再渴望成为一个汉子,因为现在的沈青身为小哥儿,却早就比一般的汉子强千倍百倍了。 他也想要脱掉这层汉子的外皮,毕竟套着这层皮,他的成功和优秀似乎仍然笼罩着一层世俗眼光的阴影。他不想要这层阴影,他是个哥儿也一样可以很成功,可以得到别人尊重。 被人尊敬、甚至畏惧的开花肠铺子东家可以不是来自外地的沈公子,可以堂堂正正的,是小哥儿沈青。 沈青这样想了有些日子,只是拖拖拉拉的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契机来袒露。毕竟他面对的不仅仅是自己身份的一个转变,还有他对身边人撒的那一大堆谎……这些谎言才更让沈青苦恼不知道怎么处理。 而今天,苗秋朵和那当铺的伙计,倒是十分恰好的推了他一把。 于是他卸下伪装,以沈青的身份堂堂正正的站在这些人面前,堂堂正正的问他们:“我是哥儿,又如何?” 苗秋朵和那当铺伙计一时间都有些愣了。沈青的反应太过出乎他们的预料,他怎么一点儿都不害怕,一点儿都不惊慌? 他不是应该慌乱得不能行,羞愧的以袖掩面,或者死不承认自己是个哥儿。他们就可以冲上去把他抓住,更加彻底的揭露他的身份,让他在安平县城混不下去,再也没有脸出现在街面上…… 怎么他好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呢? 那当铺伙计愣了一下,被沈青的气势有点镇住了,磕磕巴巴道:“你、你一个乡村哥儿,凭什么装成沈公子,欺骗了这么多人?你一个乡村哥儿怎么可能有钱开铺子,你的钱一定来路不正,你最好老实交代了……” 然而他话没说完,沈青已经缓步上前。 伙计:!!!他怎么不怕反而走过来了啊啊啊! 下一秒,他被沈青一巴掌抽在脸上,耳朵里都响起嗡鸣声。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沈青。 “第二次了。”沈青冷冷的看着他,转头又把那当铺的柜台先生也抽了一巴掌。 柜台先生:??我还没说话呢啊!! 沈青很好心的给他解惑:“上一次我去你们当铺当东西,你们就污蔑我东西来路不正。现在还敢提?我看你们是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错了是吧?” 苗秋朵都傻了,好一会儿才尖叫道:“你怎么就敢打人呢!你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沈青冷笑,“小姨不觉得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很可笑吗?他们随意污蔑我可以,我给他们点教训不可以?瞧你们这阵仗,不会只是想喊两句而已吧?但你们是不是忘了,这究竟是谁的地盘?这屋子是谁的?” 话音刚落,店铺后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如意带着六七个小子,四个身材高大健壮的哥儿,手里持着各种棍棒冲了进来,将这群人团团围住。 苗秋朵都傻了,事情完全不按照她的预料进行。她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那些闯进来的小子和健壮的哥儿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瞪着眼睛像是要吃人。苗秋朵吓得大声尖叫,躲在黄五郎的怀里不敢抬头。 黄五郎连忙去看那当铺的先生和伙计,却见他俩也惊恐不已,完全不知道如何招架。他们带的几个人更软的像面条,三两下就败在了沈青的人手里。 一败涂地。黄五郎后悔的不得了,他早该知道,逼死亲叔叔的哥儿能是个什么善茬?!他脑子不清楚才会觉得当铺掌柜在县城根基深。人家“沈公子”也不是平头百姓啊! “青哥儿,青哥儿这都是误会,咱们实在亲戚……你姨就是觉得你一个哥儿在县城抛头露面的太辛苦……我、我们也是被人哄骗了!”黄五郎口不择言地辩解了两句,紧紧抱着苗秋朵龟缩在角落。 “你别太嚣张,你还敢打人!”那柜台先生捂着半边脸,色厉内荏道。他刚刚被沈青糊了一巴掌,牙齿都有些松动了,满嘴咸腥:“我要去衙门告你!” 沈青冷冷一笑,凑近了那柜台先生。柜台先生瞧着嘴硬,一见沈青凑过来,吓得地后退了好几步。沈青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拽过来,一把惯在地上,踩着他的脸:“去告啊。你们家和哪位主簿还是哪位书办交好?让我看看这一巴掌值得怎样兴师动众?你不去告,我大概还要去。” “你们那个当铺背地里有什么阴私,当时的我不知道,你当我现在还不知道?要去报官快些去,我看是我打你的这一巴掌罪过严重,还是你们当铺勾结小吏私下收赃的罪过严重!” 柜台先生被他踩在脚下,“你、你”了个半天,最终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金老哥。”沈青往外瞅了一眼。金牙人手里的开花肠都掉地上了,一整个目瞪口呆。但听到沈青的声音,他只犹豫了两秒,就立刻做出决断,还是如往常一般凑了过去,恭敬道:“沈公子。” “我这铺面租给他们,可以毁约吗?”当时这铺子是通过金牙人租出去的,现在沈青不打算租给这些人了,没的给自己添堵。 “哦、哦,可以的!”金牙人强行让自己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进入工作状态。“当时签了一年的租约,沈公子只要把租金退还了,再赔他们一个月的租金,就可以毁约!” 沈青点了点头,“那就帮我毁约了吧,房子租给这些人,我心里犯恶心。”他从怀里摸出一块银子递给金牙人:“多出来的给你了。帮我处理掉。” 又对他自家的仆从们道:“把这铺子里的东西全给我扔出去,这些人也一起扔出去。” 一群小子立刻动起了手,铁山哥也气愤地加入其中。说是把东西扔出去,和砸店也差不多了,拿着什么只管往门外丢。门外看热闹的人一开始还有些畏惧不敢上前,很快就有胆大的捡了地上的东西就跑。 翠花铺掌柜的心疼的什么似的:“我没有说要退租,你们凭什么就给我退了!还有没有王法了……”他真后悔和那当铺的先生掺和到了一起,他们只是背后是一个东家,可这铺子是他的业绩,这么大损失当铺不会替他找补! 沈青只冷冷的看着他们鬼哭狼嚎:“去算计别人,就要有踢到铁板的准备。别人不可能由着你们算计,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时至今日还把我当当初那个农家哥儿来看待,觉得我好欺负好拿捏,也位面太愚蠢了一些。” 他收回脚,把柜台先生踢远了一些。当铺的人还有些不服气,被沈青踩过的柜台先生更是怨毒地瞪着沈青,深恨这奇耻大辱。 然而金牙人凑在他们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几人终于泄了气。 主簿大人和杨书办他们还得罪不起,就算要去衙门打官司,恐怕也没胜算。就算不考虑各自背后的势力,挨了一巴掌就去衙门告状,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报官大老爷只会当你消遣他,不打杀威棒就不错了! 仗势欺人久了,头一次被人仗势给欺负了,这些人又憋闷、又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林宁左右看了看,悄悄揪了揪沈青的袖子:“要是他们真告你,我给你作证,是他们先叫人围堵你,你才还手的。我爹肯定相信我!” 沈青一愣,这才想起来林宁和林枣儿还在旁边。林枣儿已经看傻了,林宁则还眼睛亮亮的盯着他:“你刚才可真有气势!太厉害了!” 看来……自己的小镜子没有白送?沈青一开始没有想过要借林宁的势力,他下手很有分寸,只是打了两个污蔑他的人耳光而已,其他人也只是围起来吓唬吓唬:当铺的人老想着吓唬他,他就不能反过来吓唬了? 扔东西也是解除契约而已,又不是不赔钱,大不了多赔一些,买个顺心。自己做的这些事就算去了衙门,也不会怎么处罚的,大不了他再给主簿大人和杨书办送一份厚礼。 但这会儿林宁说话了,沈青开始思索,主簿和书办当然很好了,但县令大人难道就不能搭上线吗? 他刚冲林宁笑了笑,就见林宁的脸又有些红了,半低了头有些扭捏道:“我之前不知道,原来你也是哥儿啊……我也是哥儿,那、那我们能不能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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