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天还不乐意搭理他。 小莲州把脑袋凑过去,说:“我昨天真的摔了,好痛!你摸摸,鼓起来好大一个包。” 小云谏一摸,发现并非作假,可仍拉不下脸跟他说话,袖手走开了。 小莲州正郁闷,回到住处,却发现自己的床铺枕头下面被人放了一瓶化瘀膏,下面还压着一张纸,用蝇头小楷写着该如何使用。 他看得出这是小云谏的字迹。 那瓶药他都舍不得用,只用了两回,被他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 年少时没有自知之明,也没意识到仙凡之别究竟有多大,还有那么点痴心妄想,想着等他也成了正式弟子,说不定能更接近岑云谏一些。 想了一晚上,隔天一早起来去跟老师说,还是想留在昆仑。 就这样高高兴兴地做了个杂役。 结果,从那开始的数年,他连跟岑云谏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着了魔似的暗恋着岑云谏。 …… 真奇怪。 这些以前让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少年心事,他现在回想起来一点感觉都没有。 就像在看别人的事。 完全无法回忆那种偷偷地热烈地爱一个人的心情。 大抵是因为死了一次,回头再看,只觉得傻。 澹台莲州轻声自语:“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时就直接下山回家了。” 半睡半醒的白狼耳朵微微抖了一下,依旧一动不动。 澹台莲州起身推开窗。 清风涌进来。 仰头。 银河上一织星锦璀璨闪烁。 少年时,他总爱在昆仑山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干活儿,因为在那里偶尔能看见御剑飞过的岑云谏。 旁的都无暇顾及。 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这片天空就已经很美了。
第10章 有了熟知世情的黎东先生帮忙,澹台莲州很快办好了给清泉村的村民买粮食的事。 因为送粮的商队是黎东先生担保的,应当不必担心,是以澹台莲州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付完钱就当此事了结。 他们的马车沿着官道往国都去,遇见其他车队,便汇聚在一起,组成大车队。 如今世道乱,妖魔丛生,凡人力量渺小,自然而然地选择了抱团抵御危险。 大家都发现了这位坐不住的青衫少年郎,他每日都戴着垂纱斗笠坐在车头东张西望,身边伴着只雪白的狼。 他看檐上白云,看涧下清风,看萋萋春草,看同行的男男女女,看他没看过的红尘万物。 津津有味,乐此不疲。 好奇得像是个第一次出门的孩童。 将他的面容半遮半掩的轻纱随着颠簸微晃,时而露出一点泠然幽致的轮廓。 他的坐姿并不端庄,却不会让人觉得他是个没有教养的人,反而给人以优雅写意之感。 有一天,人们看见他在路边随手折一支青竹,制成长笛,吹奏出不知名的音乐。 别说是在这疲惫的旅途之中,即便是在繁华的城镇里,也能让人听而忘己,心旷神怡,飘飘乎如清风拂面。 也有时,他会引吭长歌。 唱得最多的一首是《蓼莪》——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 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这是一首思念父母的歌曲。 他总是轻笑着在唱,尾音微扬,像是已经抓住风,明日就能飞回到父母的身边。 让听者跟着思念,又慰藉了思念。 他们都想跟少年郎互通姓名,他笑意蕴然说:“我叫莲州。” 声音轻妙如跳珠撼玉。 大家私下都管他叫“莲州公子”。 尽管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否出身王族贵胄。 比起他来说,黎东居士远远更有名气。 这可是一位曾被多国国君邀请做官过的名士,学载五车,不可估量。 然而这位黎东居士跟莲州公子在一起时,似乎并不是被尊奉起来的长辈,倒像是友人。 偶尔,澹台莲州会从车队里离开。 多数是白天,有时竟然是黄昏与深夜。 要知道,这些可都是逢魔时刻。 就算他们聚集在一起,也可能稍不留神有那么一两个人被妖魔悄悄给逮走了。 起初他们就以为莲州公子是被妖魔抓了,结果,小半日后,竟然又施施然回来了。 摆臂间,袖中长剑剑影清寒。 私下。 黎东先生问他:“您日日为了保护车队的人出去杀妖,怎么不告诉他们?” 澹台莲州摇头道:“告诉了他们,说不定像清泉村的村民一样。 “麻烦麻烦。” 他在清泉村就没有透露自己的姓名,但是他杀了个大妖怪的事迹依然不胫而走,连这个车队里都有人提起。 说在北边出了一个侠肝义胆的剑客,剑术高超,斩妖除魔,不图回报。 不过他们这次出行似乎也比较幸运,一路过来一直相安无事,连半个妖怪都没有遇见。 每谈及此,大家都要羡慕一番,纷纷表示希望能够遇见这位剑客。 而黎东先生则会微笑抚须,把澹台莲州望得不好意思。 这日一早。 晨光熹微,澹台莲州卷帘而出,黎东先生问:“公子又去猎妖?” 澹台莲州轻快地答:“不,我看天气凉爽,前面有好大一片竹林,依稀还有瀑布声,我想过去看看。 “小白,走喽!” 话音刚落。 他跟小白狼一前一后,裹一阵风,嗖嗖地跑远去了。 半个时辰后。 澹台莲州正在一棵冠若翠云的大树底下摘白菇,捡了一片大叶子来放,心想:中午今天中午有菌子汤喝,那可是人间至鲜的美味。 光是想想,他的口水就要流下来了。 忽然。 山林里响起一声野兽的嚎叫,夹杂着人凄厉的惨叫。 澹台莲州匆忙把白菇一包塞进袖子里,解开剑上的白布,离弦之箭般朝声音发出的方向飞奔而去。 - 殷氏商队现下乱成了一锅粥。 商队的少东家身受重伤,口吐鲜血,昏迷不醒,他的父亲撕心裂肺地呼唤他的名字,急得眼睛都快滴血了,让人把药材都拿过来。 周边一群人个个持斧执刀,气冲冲地说: “我早就说了那就是个妖物,早该杀了!” “这妖物装得温驯,看看,一有机会就暴露了嗜杀的本性!” “杀!该杀!!” 他们所说的妖物正安静站在一旁。 这个妖物生得并不丑陋可怕,虽然它的体形庞大,四肢短如木墩,看上去颇为笨拙,而且长鼻长牙,眼睛黑圆,睫毛长卷,白皮无毛,披上织金绣银的小毯,倒显得很是漂亮可爱。 这是一只相貌温和的白象。 此时,它正因为明白自己做错了事而低下头,不知所措地看着它身边的小女孩,眸中泪光闪闪,像是听懂了那些凶神恶煞的人们的话。 小女孩今年十一岁,与商队里的其他人不同,她浑身上下破烂肮脏,头发乱如枯草,脚上还戴着铁链,明显是个小奴隶。 小女孩抱着白象,两个孩子依偎在一起,瑟瑟发抖,小女孩对它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幸好我们提前发现了它的凶残本性!不然,等到了国都,进献给王上时它再发狂那后果才是最不堪设想的!” “它既然杀了人,就不能留了。” “喂,小鬼,你不是说这个妖物绝不会伤人吗?是你信誓旦旦向我们保证的!” 小奴隶含泪发抖地说:“香香是不会伤人啊。可是、可是少爷非要拿铁叉扎它,香香实在太疼了。才不小心把少爷从背上掀了下来……没想到少爷正好摔在它的脚下。香香不是故意的,真的!” “哈!你这个小奴隶竟然还敢回嘴!你的意思是东家少爷自作孽不成?!” “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们给你吃喝,你不感激就罢了,竟然还谋害少爷,维护那等妖物!” “你这个小妖童,我得把你俩一起给杀了! 小白象在人们的杀意中茫然无措,但它知道,它给相依为命的小女孩添麻烦了。 它今年两岁,不到一岁时,父母就被更可怕的大妖怪给吃了。它逃啊逃,遇见了同样孤苦伶仃的小女孩,一人一象胡乱求生,那段时间倒也无拘无束。直到有一天,他们一起被这些人给抓了,捆上绳子,铐紧铁链。 虽然它有长长的獠牙跟敦实的身体,但它生来就是温和胆小的性格,以前碰到危险,它也只知道驮着小女孩到处逃跑。 它喜欢小女孩,它喜欢人,它从没有想过要杀人。 只是,只是,它最近天天被打,今天实在疼得受不了了,下意识地扭了扭身子。 等回过神来,悲剧已经发生了。它不太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小白象前肢伏地,慢慢趴了下来,以前有时候它不听话,只要这样子做就代表它认错了。 可那些人还是很凶,用锋利的刀斧对着它。 它很害怕,怕得一动不敢动。 它是做了很坏很坏的事吗? “呜……呜……” 它的眼睛湿润,嘴里发出沉闷的哀鸣,是在说:它认错了。以后它再也不敢了,就算再疼它也不敢了。它会做一个乖孩子,忍着痛,绝不乱动。 商队的主人抱着他快死掉的孩子,痛恨至极地望向小白象,下命令说:“杀!杀了它!将这孽畜千刀万剐,让它不得好死!” 它身上的锦毯被扯了下来,脖子上紧紧地勒住铁链。 小女孩也被人生拉硬拽地拉开,疼得叫起来。 它一听到小女孩的痛呼,实在忍不住,想要站起来去帮帮她。 一见它开始动作,周围的人被吓了一跳,赶紧退避开来,但其中有个胆子大的,没有躲而是一刀砍了过去。 它真的很害怕,但它才做了伤害人的坏事,现在哪敢反抗? 大概这是一种惩罚,只要它老老实实、不反抗地接受了,应该就能得到原谅吧?就算很痛很痛,它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撩蹄子或是晃鼻子,而是拼了命地忍耐剧痛。 可是惩罚并没有结束。 第二刀、第三刀……其他人都发现它不反抗了,一个接一个地捡起胆子跟过来杀它。 它的皮太厚了,身上头上鼻子上都被砍得鲜血淋漓、满是伤痕了,竟然还没有对它造成致命伤害。 “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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