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他还用“再也不想去那儿体验复杂地形”的语气说道:“您是北方的守城老将,应该明白匈奴人为何止步于河东上党。”以至于在河套之南有个别称“河南王”的部落首领。 一方面是因为人们的造词能力有限,而另一方面…… 魏尚的沉默震耳欲聋,转而计算这支骑兵耗资几许:“南方的马价不便宜吧!” 茶马古道,茶马互市。 南方的茶叶到北方能翻出天价,而北方的良马在会稽以南也不会便宜。 《三国志.孙权传》中记载蜀汉的邓芝出使东吴时送了两百匹蜀马做礼物,喜得孙权致信感谢妹夫给力。 大汉这儿有官方建立的商道与南北分工,加上刘瑞疯狂补贴刚需的黔首,所以这南茶北马的价格还不算离谱。 至少没有西域乌桓“加工”转卖的茶价离谱。 大汉境内撑死也就翻了三倍,再贵就有官吏请你牢房一游或内卷的同行抢占市场。 出了大汉…… 刘瑞记得开始互市时还搞了拨儿折扣价,把成本运费含泪翻了五倍卖给西域商人。 就这还是有门路的才能拿到的友情价。 至于那些没门路的…… 没人会去细究西域的二道贩子把五倍价的盐茶买了多少钱。不过参考东汉时的安息帝国疯狂吓唬想去罗马的使臣,就能窥得二道贩子究竟多赚。 “《二年律令》规定王国向关中购马需得陛下批准。”得出一个天文数字的魏尚若有所思道:“若非陛下心疼兄弟,便是先帝心疼儿子。” 一旁的武将无声地笑了:“戎边数年,魏公倒是越来越有文人的脾气。” “要钱的时候谁都会生玲珑心肠。”魏尚瞧着江都王与丞相陶青寒暄后便向他走来,于是扯起官方的笑容:“关中只是下了特许,而江都王却出人出钱又出力。” “最后得了个英勇的名声。” 诚然,拿下河套后,皇帝会嘉奖那些出钱出力的人,并且向民间秀波儿兄弟情深。 可是除了金银俗物,皇帝也就说些让人飘飘欲仙的场面话。 土地? 想起那些快速破产的千户侯们,魏尚的眼神悄悄一黯。 国内的宜居土地寥寥无几。所以在给千户侯加地时,皇帝会搞拆分的操作。 何为拆分? 就是你的封国在北边,新增的土地在南边。 国内的宜居之地寥寥无几。除了把王家捧成袁家偶像的汉成帝外,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皇帝都不会让藩王彻侯实控万户,而是想法设法地将其拆开,使之难以聚成大区。 当然,反应过来的藩王彻侯如果不想派人打理外地资产,以至于被庞大的外派支出拖得开始卖出封国的优质资产,就得考虑尽快出手外地资产,然后用出手的钱去购买靠近封国的土地……前提是当地的郡守不会抓到强买强卖的罪证,否则关中轻则削爵,重则国除,绝对能让彻侯缩回蠢蠢欲动的爪子。 如果不是冯唐那个老成精的家伙提醒他别轻易接受皇帝的封爵,估计在儿孙老妻的碎碎念下,魏尚真会接受刘瑞的封侯奖励,然后给二代埋下破产的大雷。 “孤未封王时就仰慕魏公,如今得见,还请魏公与我长谈。”刘非对陶青是公事公办的客气,但对魏尚就能仰慕……感情真挚的仰慕。 其视线之热烈,语气之诚恳让见过风浪的魏尚都难以招架:“大王抬爱,老臣真是愧不敢当。” 虽说陛下还算优待这个兄长,可是藩王大刺刺地拉着武将是要干嘛? 正大光明地挖墙脚吗? 还是…… “可惜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憨憨的刘非突然叹道:“要是魏公年轻几岁,便能与我携手御敌,做大做强。” “……臣也遗憾年岁渐长,不能为国收回河套。”魏尚终于松了口气,但又觉得刘非的说法非常奇怪。 什么叫“做大做强”? 什么叫“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难道是他年纪大了,所以不懂关中的时尚? 可刘非也是离京许久的沿海藩王啊!所以这不正经的话是从哪儿来得? “阿嚏?”远在宣室的刘瑞捏捏鼻子,满脸困惑道:“还没入秋吧!怎么朕先打起喷嚏了?” “可需奴婢备些果茶?” “嗯!江都王今日入京,所以先备着给他驱寒。”说起这位提前赴约的兄长,刘瑞也是吐槽无能:“南方马贵,他也不怕赶路赶得朕来报销折损的马匹。”
第303章 藩王入京后首要做的是去拜见高庙,其次才是拜见长辈,拜见皇帝。 刘非凭着能打仗的热情快马加鞭到长安,但在看到迎接的官吏时脑子一凉,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装扮不太适合面见长辈。 亦或是说他要是敢直接入宫,估计不必郎中令出手,宫卫就敢将其拦下。 常侍汲仁(汲黯之弟,第一次科举里的第九名,北宫出身的潜邸之臣)看出刘非尴尬之处,借着请他上车的功夫悄悄说道:“薄太后不在长安,陛下特许大王先回府邸拜见程太妃。” “陛下体贴,臣兄自是感激不尽。”刘非朝着宣室的方向拱手一举,抵达他在长安的府邸后换上适合进宫面圣的常服。 “儿子从江都带了上好的大米与红菱,还请阿母尝个新鲜。”既然是以程姬的名义让刘非得以更衣,那么他也不能拒绝这番好意:“只可惜鲥鱼难存,阿母怕是得到江都才能尝尝这番鲜甜。” “不过是些口舌之物。阿母在天下至富的关中,享陛下优待,太后照料,又有什么值得可惜的。”程姬擦擦眼角的泪水,语气却是无比严肃:“倒是你这惰民(古人对“二流子”的蔑称)不日要上前线,急得我是成宿成宿地睡不着。” 虽说膝下立有三子,可和先帝一样,程姬最疼最爱的还是次子刘非:“好在你们兄弟虽有顽劣之处,但也没像广川王那样惹得贾姬……唉……” 提起曾经的竞争对手,程姬也是五味杂陈:“先帝还是北宫太子时,我两为了争宠而没少给对方使绊子。如今成了困居宫中的太妃,倒是放下以往的仇恨,姐姐妹妹地亲热起来。” 提起贾姬,刘非这个远在江都的晚辈也不好说话:“阿母也别怪儿子不留情面。单以七弟当年的行径来看,儿子就算当面给他来上一拳,旁人也是没法指责的。” 每每想起折了关中大半权贵的刺杀案,刘非的脖子后仍会涌现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那是他首次直面天子之怒,也是他唯一一次被人压进专关皇室的内官狱:“得亏陛下福大命大,不然咱们都得做好流放的准备。” 程姬这下也没话了。 要问被广川王坑得最狠的是谁,那肯定非贾姬的娘家莫属。 刘彭祖的脑子是很聪明,可再聪明的人也需要一个在外走动的白手套。于是乎,贾氏外戚是彻底遭殃了。 刘瑞没死,刘彭祖也不是首恶,所以先帝不会明着处理儿子,只会把儿子的母家拿来背锅。 于是乎,贾姬倒霉了,贾家的两位小国舅也掉了脑袋,余者要么回乡养老,要么抄家流放,属实是被人坑得全族覆灭。 就连贾姬的另一儿子,刘彭祖的同胞弟弟都看不下去地表示:“有兄如此,难以善终。” 贾家和中山王都这种态度,刘非倒也不算过分。 “慈母念儿,忧心一百。”程姬的目的也不是让刘非同情不常见的庶母,而是借此警告儿子千万别借政治漩涡狂捞好处,不然……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程姬虽是馆陶大长公主引荐的美女,可家里既有联系公主的路子,自然不会穷到没钱教养女儿。 即便程姬出身贫寒,宫里也有女史过来讲史径,自然能令贫寒的妃嫔大器晚成。 是以在新帝登基后,瞧着那堆指向皇位的白骨,程姬是真的怕了。 而且还是怕的要死。 “为臣兄者不可僭越。”程姬在刘非入宫前殷殷嘱托:“切记栗姬之祸,吴王之祸。” 刘非扶着初老的阿母,并未因此感到暖意,反而有种物是人非的凄凉。 一朝天子一朝臣。 亲兄弟间自相残杀的还少吗?更何况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这大汉的天……是真的变了。”刘非在进宫的车上撩开帘子,瞧着他曾经的老家,终于有了此行是客的感觉。 一别数年,宣室与先帝在时变化不大,只是多了南方的瓷器与北方的金器,并且都是黄门老婢服侍一二。 “孝期已过,也不见得陛下松快。”刘非虽未留下一个好色之名,可是在后世发掘江都易王的陵墓后,里头葬着的三十四名妻妾足以证明好武的江都王也有男人的慕色之心:“身边都是暮气沉沉之辈,怎能保持开疆拓土的熊熊野心。” 刘瑞放下手中的奏疏,想起那个有关刘非的可怕旧梦:“大父在时便以国贫而令众夫人之裙摆不可长及拖地。朕效大父,觉得比起大肆招婢,衣摆上的奢靡不过尔尔之数。” “这倒是从源头上解决问题。”刘非收起轻慢的笑容,貌似无疑道:“若是换了江都王宫,只怕少了十个奴婢就能变得破败不堪。” “兄长若是管不住人,朕可替你排忧解难。”刘瑞让人端上果茶。初秋的果实还有涩味,但是制成果茶却是香气扑鼻,让人不必点上蜂蜜就能尝到丝丝甜意:“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刘非的眼神微微一动,只听对方继续说道:“还好先帝眼光卓越,为兄长选了连氏为后。” “连氏大义。”成王之后,刘非这浓眉大眼的竟也学得口是心非起来:“孤离开时,连家出了六百私兵与十二子弟。” 刘非借着喝茶的功夫抬眼瞧着上座的皇帝,只见对方依旧一副“豪门爱国,朕心甚慰”的斯文假面,真不像是阿父那个暴脾气能生出的儿子:“有妻如此,乃孤之幸。” 至于是不是广陵连氏的幸事,那得看皇帝的意思:“来的十二子弟里有几个嫡系?几个庶支?” “臣妻的兄弟全都来了,然后就是丈人的兄弟各出一子。” “一子?” “全是有嗣的嫡长子。”所以一旦战死沙场,连家肯定忙于内讧。 刘瑞在那儿拨弄珠串。 “啪嗒啪嗒”的声音惹得刘非不由自主地烦躁起来。 连氏一倒,江都境内肯定会有权力真空,这就给了刘非安插自己人的机会。 关中虽已收回各地的人事任免权,可地方官的任期撑死也就二三十年,并且还有回避政策使之难以形成门阀。 所以在难以形成四世三公和当地财阀的情况下谁会坐大? 刘瑞看向烦躁的刘非,终于停下拨弄珠串的手:“留个最小的在宣室殿外做个郎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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