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陛下还让轵侯担任广川王国相,怕是对广川王的意见……不小啊!”张汤尽量用词委婉,但是二者都很明白皇帝已经不屑掩饰滔天的恶意:“老师那儿还请您多多费心。” 张恢一地位不低的法家子弟奉皇命辅佐广川王刘彭祖,自然不能两手空空的去,自是得由关中配上一个团队。 “这是自然。”对于自己的老师,晁错也是不敢大意。只是皇帝卡在关中大洗牌的时刻送走张恢,顺带挪走数量不少的法家子弟…… 晁错不想过度联想,但是他的政客雷达还是感应到皇帝正以精妙的手段保持平衡,并且为此加上一众令人眼花的外衣。 张汤见晁错的表情有点不对,于是做出不知情的样子拱手道:“陛下登基还有许多杂事急待处理,下官就不再打扰御史大夫了。” “善。”晁错对张汤这个北宫出来的法家子弟寄予厚望,所以将其送了一段便小声叹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法家的未来就看长安市令能走多远了。” 是的,刘瑞登基后就算不能安插九卿,但也提拔了北宫的心腹,令其在九卿的部门下发光发热。 许是出于互相监督的考量,刘瑞没把张汤扔到廷尉麾下,而是任其为长安市令,维护关中的和平安稳。 说来也是命运开的小玩笑。 张汤的阿父曾官至长安市丞,也就是长安市令的左右手。所以在张汤接下皇帝的任命书后,张母也是感叹天意,然后领着几个儿子去给先夫烧香,希望他在九泉之下保佑张汤。 “某定牢记御史大夫的嘱托,不负您的殷殷期待。”长安市令秩千石,与太子率更品级相当,但却是关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毕竟谁家要是出了什么事,长安市令能从急逮捕嫌疑之人。这也是刘瑞在为自己的安全不断加盾。 内有迁为郎中令的郦寄,外有担任长安市令的张汤。顺带加上先帝提拔的郅都掌握未央卫尉。 “九卿里现只剩下中尉一职没有着落。”先帝的梓宫向阳陵驶去的那日,南皮侯窦彭祖观察着百官的位次,与堂兄悄悄说道:“陛下有意让谁担任中尉一职?” 郦寄从中尉调为郎中令的消息着实是让尚冠里的勋贵们绷不住了。 能在陛下身边担任郎中的那都是家里有矿或祖辈就随高祖,文帝入关的人,自然看不起首鼠两端,背叛恩公的郦寄,所以对郦家也是明褒暗贬了好几年。 谁料人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所以那些嘲笑过郦寄的人就是……嗯!蛮尴尬的。 魏其侯窦婴没有回话,因为他已看出皇帝不会重用窦家人,更别提让窦家执掌兵权:“没有中尉,谁有资格执掌北军。” 过了许久,窦婴才扭头问道:“是被皇帝晁错推上来的傀儡左相?还是决定甘泉养老的太皇太后?” 窦婴不知郦寄为何心甘情愿地放下中尉之职,但是在他放弃对北军的控制后,皇帝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手了北军,设立八校尉以避免北军无人掌管:“日后无论谁当中尉,只怕都和太尉一样徒有管理北军的名义,但无调动北军的权力。” 说到这儿,窦婴也顺理成章的想起被先帝阉割的卫尉一职,所以也不难猜出刘瑞想干什么。 窦彭祖看出窦婴的表情不对,也是后悔自己为何聊起这事:“此时正值皇位交替的多事之春,就算是为顾全大局,你也别在这时去找陛下的不快。” 窦婴的眉头渐渐压平,竟也有种泄气的感觉:“我又何尝不知此时艰难,只是……” 瞧一眼前头的皇帝,窦婴也是愈发无力:“若能保证千秋万代都是明君,又何至于丞相辅政。” “若能保证臣子忠心,又何至于田氏代齐,三家分晋。”窦彭祖顺口一接,露出一副憨厚的笑容:“我虽不如王孙(窦婴的字)聪慧,但也明白万事皆是有迹可循的。” “堂兄的言论倒是令王孙豁然开朗。”窦婴一脸正色道:“不忠之臣,又何以要求君王贤德。” 只是如何保证臣子不生田氏之心,不行伊尹之事,还需找人细细谋划。 然而窦婴还未联系大儒以修臣子规范,刘瑞就在登基后的第一朝会上提出要给先帝定庙乐。 “陛下,自古都是有功之祖,有德之宗才可定庙宇之乐舞,以祀圣人之在世之德。”作为先帝“唯一指定”的托孤大臣,因新帝登基而与陶青平分丞相之职的申屠嘉率先回道:“恕臣之直言,商汤六百年也仅有五位得以庙乐。而今大汉建国不足三百年,何以有三位君王获得庙乐?” 有申屠嘉开头,奉常卫绾也随即跟道:“右丞相说得有理,还请陛下莫要为难于臣,惹得民间议论纷纷。” 上座的刘瑞沉吟了会儿,慢条斯理道:“朕思孝道,知先帝治时抚黎庶,抑豪强。除奸佞之徒,分流民之田。虽不及高祖上马背以平天下,但也得东欧之地,于功于德都有建树。” 简而言之就是刘启做的很平均,比不上高祖文帝,但也算是两手都抓,两手都行的典例。 后世虽责刘启只是萧规曹随之帝,但是对黔首而言,不折腾的皇帝有时却是最好的皇帝。除去跟刘濞打了一仗外,刘启治下的黔首大都过得还不错。 相较于先帝在时处理过好几次叛乱,以至于南北两军休息不到两三年便要出门打仗,刘启的任期里真的算是非常和平,同时也极大提升了黔首们的满意度。 当然,仅凭这些也无法说服老臣同意庙乐之事,所以刘瑞继续加码道:“况且右丞相也说了,大汉建国也只有高祖文帝拥有庙乐。” 刘瑞的脸上适时露出苦涩之情,声音也随之透露出为难:“先帝以孝道为文帝上庙乐,朕身为先帝之子,若不给先帝上庙乐,后世将如何看待朕?” 末了,他还给人扣上帽子:“诸位是想后人去戳朕的脊梁骨?骂朕不孝?” 刘瑞这话可太霸道了,毕竟那位篡汉的王莽就是凭孝道蒙蔽了众人的双眼,最后达成汉帝禅让的成就。 “况且先帝若无庙乐,那便是与惠帝一般的边缘先君。”刘瑞的表情里隐隐带了丝怒气,声音更是慢慢降低道:“先帝还没落魄到与惠帝相提并论吧!” “还是说诸位想与诸吕并称?”那可是打你们自己的脸。 刘瑞在找死穴上还是有点天赋的,几句话就让中立的臣子产生动摇。 毕竟先帝若有庙乐,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是脸上有光,更有可能名垂青史。 “臣以为,先帝为文帝上庙乐为人子之孝,今陛下效先帝之行,也是足以留名青史,成就一对父慈子孝的佳话。”最先反应过来的晁错得出“先帝有庙乐=先帝的位子与功绩得以提高=他作为先帝一手提拔的臣子将有更大前程”的等式,于是站到刘瑞那边:“况且以先帝平息叛乱之功,授田流民之德,足以定庙乐以安在天之灵。” 站在后头的袁盎真想大骂“佞臣”。 然而在晁错冒头后,廷尉赵禹,内史许昌,以及南皮侯都一一跟上。 轵侯作为皇帝的舅公,外戚里的第一人更是想都不想地站到皇帝这边。 一时间,给先帝上庙乐的事从一面倒变成三七开,导致朝会出现僵局。
第212章 刘瑞作为挑起事端的人看着下方的臣子如东九市的小贩一样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在你来我往了好几个回合后逐渐演变成全武行和互问祖宗,最后还是维持朝会肃静的郎中斥道:“天子面前,岂容尔等如此放肆。” 这一吼令下方的官员们如梦初醒地拱手告罪。 刘瑞倒是没什么怒意,甚至还很宽容道:“诸卿为国事而争吵,又有何错?” 说罢还叹了口气,满面愁容道:“朕为人子,为着先帝的后事,也只能委屈各位了。” 还以为刘瑞要停止折腾的朝臣们:“……”简而言之就是他们闹他们的,你这个皇帝绝不松口撒! 不知为何,伺候过先帝乃至文帝的老臣都有种胃疼的感觉。 这熟悉的作风。 这熟悉的柔中带刚。 你们姓刘的不折腾就活不下去了是吗? 如果刘启可以读到大臣们的内心话,那他一定毫不犹豫地表示:没错。朕就是这样的人。 然而没有堪称BUG的读心术,刘瑞也能看出他们很想刀了自己——前提是弑君不犯法。 “除了给先帝定庙乐,孤还有一事要与诸位商议。”眼朝臣们也吵得差不多了,刘瑞终于放大招道:“昔伊尹辅成汤伐夏,去时以天子之礼,奉祀于商庙之间;而自商后,姜尚助武王翦商,封齐王而定太师之名,促成康之治。” 刘瑞继续观察臣子们的脸色,只见他们一头雾水,完全不知刘瑞提及伊尹姜尚要干什么? 难道是想招贤纳士? 那他直接开科举不就行了? 况且以皇帝的年纪也不需要太师辅助。 “如今待有功之臣既不可如伊尹那般以天子之礼下葬,又不能像姜尚那般得封王爵。”铺垫够的刘瑞终于揭开自己的真正目的,同时也在朝会乃至读书人里扔下一颗鱼雷:“故为纪念有功之臣,全仁孝忠义,以为天下学子做出榜样。今修《麒麟功臣录》,择吉日奉功臣录者配享太庙,以受汉家血食。” 轰…… 此话一出,不仅是年轻的大臣们差点绷不住脸上的表情,就连晁错,陶青,乃至历六朝五帝的老臣都呼吸急促,面容通红。 配享太庙? 将功臣的牌位放到太庙里供后人乃至后世之君祭祀? 一想到那个场面,纵使是冷静的晁错也有眩晕之感。 汉家讲究事死如事生。 自周朝以后,臣子想如伊尹那般以天子之礼下葬,受皇室血食是绝无可能的。 除非…… “臣斗胆请问陛下,这《麒麟功臣录》的评判标准是什么?”某个比较激动的臣子迫不及待道。 “自是在其仙逝后由朝会议其生前功绩,牌位座次,最后由君王决定是否列入《麒麟功臣录》,并且赐其配享太庙的待遇。”刘瑞说罢还压迫力十足地问道:“唯君上者可定臣子功绩。” 说到这儿,他的目光扫过下座的臣子,语气突然柔了下来,甚至带了丝调侃的意味:“诸位都是大汉的忠臣,总不会以臣子之身……强抬人进刘氏太庙里吧!” 这话可不是一般的诛心,同时也能从中听出不妙的意味。 皇帝怕是指桑骂槐地斥责他们在给先帝上庙乐的事上推三阻四,非要逞下硬臣之能。 毕竟这事可大可小。 若是皇帝非拿君臣之道强压他们,咬死他们不忠先帝,非要踩着先帝的名声为己抬轿,那么这场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大朝会便难以收尾,甚至造成皇帝罢免乃至隐晦赐死一批朝臣,才能掀过这一章的流血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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