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别人在这儿踩着梁王去夸太子,窦太后肯定是要拍桌狂骂。 可是坐在长寿殿里的是跟窦太后同辈的红侯和棘乐侯,并且二人都因日食被迫辞官,前者还被梁王的太子气得差点入土,所以窦太后也不好说些比较重的话,省的让身子骨不好的红侯在此归西:“你这话也未免有些偏颇太子。” “实话实说的事儿又怎么扯上偏颇一词?”棘乐侯是赶鸭子上场的过渡奉常,所以跟兄长相比没什么心眼,于是接过红侯的话辩驳道:“若非太子,阳陵县的苦主们只怕是还有的闹呢!” 窦太后闻言微微一愣道:“阳陵县的苦主?” “就是那个……梁王的第三子所惹出的事。”红侯本想说“就是那个牲口不如的东西所惹出的事”,但是想到刘彭离毕竟是太后的孙子。要是刘彭离是牲口,那太后和陛下又算什么,于是生生咽下了滚到口边的话,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道:“太后难道不知道吗?” “咳!孤也是有所耳闻,但也没有了解地那么清楚。”只顾着梁王而把孙子忘的一干二净的窦太后也不好提刘彭离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于是用咳嗽声掩饰尴尬道:“太子……找过阳陵县的苦主?” “何止是找过。如果不是太子,梁王夫妇哪里记得被刘彭离残害的可怜黔首。”红侯虽是有意让窦太后难看,提醒她别过度偏爱自小不见的梁王,最后弄得天家失和,再现郑庄公与叔段间的兵戈相向。 可是作为楚元王的诸子里最像其父的儿子,习得儒家经典的红侯也在官场的污染下依旧保持着对无害之人的良善之心,所以提到遭殃的黔首时也是深情并茂道:“可怜那父兄惨死,阿母断气的向家小女。若无太子提了句,让向家的一位无子的老姑婆收养向女,又将其安置到上林苑里。只怕等人想起向女时,这可怜的人儿都已经不在了。” “还有那魏老媪。”提到同龄人的遭遇,红侯更是唏嘘道:“六七十的人了,前段时间刚得重孙,正是享天伦之乐的年纪,结果却被梁王之子……哎!” 窦太后越听越心虚道:“那魏老媪一六七十的人了,怎么还要大晚上地跑出去。” “据说是跟同村的聊久了才这么晚回家。”红侯知道窦太后要问什么,继续说道:“那魏大郎也是个孝顺的孙儿,本想去亲戚家里接大母回来,只可惜……哎!” “别说了。”窦太后痛苦地以手掩面道:“都别说了。” 红侯这才停下他那扎心的嘴,但是等窦太后情绪稍缓后又继续暴击道:“我本宗室一无才无德之人,今日仗着陛下的厚恩便多嘴一句。” “太后,惯子如杀子。虽说梁王之子的恶行有他父母的溺爱所在,可是我等不要命地想问太后一句……“ “这岂不是太后纵容梁王夺嫡,致以藩王之子肆意张狂更甚皇帝之子的结果?”红侯的声音突然拔高,那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看的太后发虚。 一旁的棘乐侯也适时拜道:“太后……吾等知道太后所想,可也要为太子说句公道话。” “天象并非太子所愿。” “刘彭离也非太子所逼。” “太子作为储君对上恭顺有礼,对下仁慈宽宥,实在是大汉之福,万民之福。” “既是这样,您又为何要动摇国本,以满您的爱子之情呢!” 上一秒还满脸痛苦的窦太后此刻又表情扭曲道:“好啊!原来你们是给太子当说客了。” “非也,吾等只是以宗室长辈,大汉忠臣的身份来为太子道句不公。”红侯见状,既然对窦太后恨铁不成钢道:“昔日祭拜先帝时,梁王太子为吓群臣而让太子颜面无光,甚至逼太子诛杀在场的大小官吏来保其父名誉。” “可太子呢?” “太子为保叔父的名誉而将梁王丞相贿赂他的钱都以梁王的名义赏给那些对大汉忠心耿耿的官吏士卒,以表他们维护梁王声誉的君子之行。”红侯反问道:“试问太子一不常见梁王,没有受过梁王之恩,还得太后如此亏待的侄儿都能主动维护叔父的体面,维护这宗室摇摇欲坠的体面。” “为何梁王太子身为人子却在气度胸襟上不如堂弟,甚至需要无辜被骂的堂弟来为他的阿父维护名誉?” “这难道是好人应得的待遇吗?” “……”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的窦太后没法回答红侯的话。 她只觉得内心被巨大的羞耻感与愧疚感所淹没。 然而在这汹涌澎拜的情绪里,她还是靠宫斗多年的直觉查出一丝古怪的气息。 只是面对红侯的报复不平,棘乐侯的欲言又止,她也知道自己没法,亦是不能说出那些没有头绪的话,最后只好五味杂陈都化作唇边的一声叹息。
第153章 红侯与棘乐侯的告老一方面是因天象之说而主动请罪,另一方面是他们的身子确实已经大不如前。而且不同于窦太后在后宫里保养的还算不错,宗正与奉常这两个九卿之位确实称得上耗费心血。尤其是在刘启当政的这些年里,因为刘定国和刘戊的事,加上科举间接扩充了奉常的任务量与人员容量,所以搁在窦太后一辈的棘乐侯身上分外难受,于是趁着这个机会主动请辞,也好掐个皇帝念着他好的机会美美退休。 只是这样一来,九卿里空了两位,几乎是人人盯着奉常的位子,而且是在棘乐侯递了消息,皇帝还没同意的情况下就开始商量如何谋下奉常的位子。 刘启:到底谁才是皇帝啊! 刚递上退休申请的棘乐侯:我知道你们很急,但是你们能不能顾虑一下我的感受。 至于宗正一位…… 呵!除了姓刘的,谁敢去当宗室的大管家啊!那不是嫌命长吗? 于是乎,尚冠里和戚里再次热闹起来。 奉常掌礼乐社稷与宗庙礼仪,本就是尊贵至极的实权岗位,现在又因科举而有了影响天下学派乃至学生前程的能量。 如此一来,就算是对入仕保持着纠结态度的各家山头们也都流露出想参政的意思。 开玩笑,这可是关乎学派前程的大事啊! 会在这种问题上犹豫的不是傻子就是聋子。 一时间,各大学派的老骨头们——包括最为固执的鲁儒都不远千里的赶来关中,说是要把曾经看不上的博士之位给弄回来,然后争取下奉常之位。 老实说,刘瑞得知这些消息后还没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宣室殿里的刘启就先一步破防了。 而且还是破了大防。 “呵!“ “呵呵!“ “呵呵呵呵!“ 被人评为喜怒不定的皇帝挡住自己凌厉的眼睛,笑声撞在宫婢的心上,空荡荡的宫殿里,真的有种头皮发麻的味道。 “瞧瞧,这就是做学问的风骨。”笑够了的刘启甩了下袖子,冷冷道:“朕还记得高祖让叔孙通请人重订宗庙之仪时,可没几家愿意商量。” “而今的做派又叫什么?” “叫曾经的我你爱答不理,如今的我让你高攀不起。”同样在太子宫商量此事的刘瑞转着珠子感叹后,不出意外地看到儒家的子弟——包括最为稳重的文党都面有赤色。 颜异更是受不了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是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打趣完了的刘瑞话音一转,再次恢复了情商拉满的模样:“所以才要卿等以人臣之身提醒孤一非贤之人不要犯错。” “这人呐!有时差的就是一份机缘与识人的眼力。”刘瑞再次恢复了亲切随和的模样。太子宫的众人经过上任时的飞来重任与事后论赏也逐渐习惯了顶头上司的甜枣加棍棒模式:“孤听人说,龙生九子,各不相同。” “可见这民间的土话也能用到很多事上。”刘瑞扫过在场的官员,意味深长道:“例如慧眼选英主的叔孙通。” 在场的儒家子弟们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安稳自己学派的脸面算是补上了。不过他们还没舒匀心惊胆战的那股子气儿,刘瑞便继续说道:“孤也听人说,做学问就像种地,也像造房子,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以是自己所创且有人受益为荣。” “只是我观今日的学问,无不是在先贤的东西上绞尽脑汁地榨了又榨,塞了又塞。”刘瑞说到这儿还摇了摇头,惋惜道:“孔子修六经,孔子的弟子及再传弟子修《论语》,并有曾子作《大学》,《孝经》《曾子十篇》。子思作《中庸》,孟子及其再传弟子作《孟子》,荀子以辞赋作《荀子》。” “还有法家的管仲商鞅,李斯韩非……莫不是从先人的典籍里吸取知识,然后开创自己的见解,而非言必提其师,行必按其旧。” “恍若未断奶的成年人般令孤恶心。” “如此……还有何颜面开门授课,教书育人?”刘瑞的话辛辣无比,但也让颜异不服道:“为子者若不遵循父例,那岂不是不孝之举?况遵循旧例,本就是美德……” “为子者敬父尊父,但也应在其父的奠基下光耀家族,而不是如无脸的硕鼠般需要借着其父的大旗忽悠外人,以此谋利。”想起后世的“孔家店”和被吸了几千年血的孔子,刘瑞的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孤以为,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 “古之贤者可问君王,可闻大才。可闻老媪,可闻幼童,是以为圣贤。”刘瑞说到这儿还反问道:“礼亦有别。” “如循周礼,那边没有上梁不正而下梁歪的风气,百家争鸣的盛况。“刘瑞说罢还叹了口气道:”孤……亦或是天下,都对尔等非常失望。” 想想先秦时的群星璀璨,再看看之后的牛鬼蛇神里只出了个知行合一的王阳明,刘瑞就不经怀疑是不是先秦时把中华上下五千年的灵气都榨干了,所以才…… 可是想想盛唐时的文化繁荣,北宋时的词文化兴起,他又憋下那些滚到唇边的粗话,同时用热切且很铁不成刚的眼神看着在场的官员们,委婉提醒道:“有注而无作者不可为祭酒。” “奉常一事……尔等也别妄想了。” “棘乐侯一走,陛下是不会让奉常拥有控制科举的能力。” 太子这么一敲打,在场的人才明白自己做了何等蠢事。 是啊!操控科举的事情怎么能由臣子掌控? 而且还是九卿之位的臣子。 之前只顾着去咬空中的大饼了,结果忘了钓着大饼的绳索掌握在谁的手上。 是陛下啊! 这么重要的大杀器,陛下会给予臣子?? 呵! 若是换个脑子不清又没啥权利的皇帝兴许如此,可他们的陛下是先帝教出的狠人。他会让某个臣子操控未来官员的选拔才叫见了鬼。 所以他们这些天的小动作…… 越想越糟糕的臣子们额上冒出一滴冷汗,然后像是求助般的望向太子,只见后者专注地观察杯子里的茶叶,不离手的珠串转出规律的“啪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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