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的挡光性不是很好,有光从细密的孔隙里透入。落在锦被上,落在雕花床栏上,落在孟鹤轩的后脑勺上,将原本应该落在叶时归脸上的光直接掠夺了去。 琥珀色的瞳孔里一片迷茫,仔细看其实能从迷茫中找出几分促狭。 “你就是用这个姿势杀人的?”叶时归伸手点在孟鹤轩胸膛上,“好特别。” 孟鹤轩呼吸一窒,就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结果叶时归改点为抓,一把扯住孟鹤轩胸口布料,翻身用力直接将人给压到了床上。 他自己则跨坐在孟鹤轩肚子上,一手擒着人,另一只手和泥鳅似的滑入藏着短刃的那只袖子中。 短刃被抽出抵在脖侧,孟鹤轩盯着叶时归双眼,生气地质问:“你耍我?”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教过你心慈手软,遇事不决。”叶时归用刀背拍了拍孟鹤轩因气愤而紧绷的脖颈。 “小人。”孟鹤轩拧不过叶时归,只扭过头狠狠骂了一句。 “这刀不锋利,拿来吓唬人还行,杀人就不太行,没收了。”叶时归脸不红心不跳地抢了东西后从孟鹤轩身上爬了起来。 目睹一切的系统松了一口气喃喃:“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宿主大大准备霸王硬……” “嗯?” “我还以为宿主大大准备弄死他。宿主大大,你行事能不能不要这么跳脱,系统弱小的心脏吃不消啊!!!”系统毫无心理负担地改口,甚至还先发制人地将心里不满说出。 “久了就好。” 久了就好?是久了就会习惯吗?系统默默在心里流泪。 被褥因为方才的动作乱成一团,孟鹤轩躺在上头,刚梳好的发因为被压在底下的动作太过迅速和大幅度而散了几分。没有束起的墨发更是同被单贴合在一起。白色的被褥,墨色的发,天然形成一幅奇异的水墨画。 他躺在床上,双眼直视着叶时归后脑勺,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叶时归收好短刃后回身自上往下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奇怪道:“你不是宁可睡榻子都不肯上我的床吗?怎么现在反而赖着不起?” 孟鹤轩黑了脸。 系统嘴唇一哆嗦就想离家出走。 刚靠近门口,听力极好的紫苑敲门动作一滞。 一时间,气氛凝固。 最后还是叶时归开口打破安静,他侧过身将床帘拨开挂在了两侧,声音不轻不重地说:“你要是不想起来就躺着吧。” 蚕丝软被,沾了几分清雅的香气。 若是前几日有人告诉孟鹤轩某天他会躺在叶时归床上,鼻腔布满叶时归身上的淡香,他会毫不犹豫地出手教训那个胡说八道的人。但是这会那缕似有还无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耳边是那人没什么感情的声音。他居然并不急着起身,反而将视线集中在叶时归手上,看他轻落落地挽帘子。 紫苑在门口纠结了一会,抬起的手落回了身侧。她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出了院子。 才出大门就碰到了前来找叶时归的清竹。 他怀里捧了几卷书简,行色匆匆。 紫苑伸手拦下他问:“师兄是要去找师尊吗?” 清竹抬起头,眼里浮现出紫苑的倩影,嘴角就旋起一抹笑:“是师妹啊。先前师尊让我寻的几样秘籍,今儿刚凑齐,这不急着给师尊送过去么?看师妹这样,是刚从师尊那出来?”清竹伸长了脖子往紫苑身后的院子看了一眼,接着说,“师妹若是无事,师兄先去送东西了。” 话音刚落就要越过紫苑往前走,被紫苑一把扯住了袖子。 清竹不明所以,回过头问:“师妹是有什么事吗?” 紫苑回想起方才听到的对话内容,耳朵腾地烧了起来,磕磕绊绊地应:“师尊这会很忙,师兄晚点过去吧。我看这几卷秘籍,不如师尊现下的事重要,师兄若是现在过去,打搅了师尊那就不好了。” 对于紫苑的话,清竹没有怀疑,只笑着点了点头:“多谢师妹提醒,师妹最近可是又要闭关?师兄这边刚炼了一炉新丹药,对师妹修行有一定帮助……” 二人的交谈声越来越远。 而紫苑口中很忙的叶时归这会正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他眯着眼睛抿了口茶水,搭在桌面上的左手舒爽地点了点桌面。 “哒哒哒”的声响中,孟鹤轩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抬手将发鬓打散,披头散发地走到叶时归身边坐了下来。 系统一时之间琢磨不透这两人,只觉得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有病。 它强忍着心中的好奇观望着。 结果一个只顾着喝茶,一个低头看手中发簪,谁也不肯开口。 可憋坏了系统。 “宿主大大,你说,他现在想干嘛?” 系统到底没忍住问出了声。
第9章 陈年旧事 “好问题,我也想知道。”叶时归说。 系统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狠狠吐出。 叶时归的手轻轻点在桌子上,杯里的茶水渐渐见了底,露出瓷白的杯底。 “你弄乱的,得赔。”孟鹤轩将手里的玉簪递到了叶时归面前,两眼放光。 方才还拿着短刃抵在人脖子上的人,这会却将玉簪往前一伸,一副小孩子得理找赔偿的乖巧模样。 乖巧么? 叶时归手覆在后脖颈,想着那把短刃抵在皮肉上的触感,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然后神色自然地接过了簪子。 “转过去。”他说。 长发温顺地在手里散开,叶时归手一翻转出把木梳。 手指从头皮抓过,黑发分为几缕于末梢被另一只手抓起合拢。梳子埋在发丝中不轻不重地移动着,长发拢起,露出光洁的脖颈。 孟鹤轩动了动脑袋,嫌弃地说:“不要全扎起来。” 温热地指腹贴在同样温热的脖颈上,微用力就留下几个红色印子。叶时归低笑一声:“一个大男人,这么不经掐。”他顿了顿,继而又是一句没脸没皮的调侃,“往后不知便宜谁。” 孟鹤轩嘴快,直接就应了一句:“反正不会便宜你。” 叶时归抓着发梳的手顿住,他将抓起的长发松开打散。在孟鹤轩别扭地准备开口解释前抢先开口说:“你居然还有这种念头?” 孟鹤轩放在腿上的手握拳,在系统以为他终于受不了叶时归,准备用现下的凡人躯体去弄死叶时归时。握紧的手又缓缓松开,他眯起眼睛再次叮嘱:“不要全部扎起。” 系统现在的心情大概就是看热闹看到高潮处,原本大打出手的人愤愤看着对方,眼看就要出杀招,结果两人握手言和不说还成为了朋友。又或者是看戏看到高潮,结果戏台子直接被人拆了。就是那种又意外又憋屈,觉得这群人简直有病,一口郁气憋在心口,上下不得,难受得几欲呕血。 对,就是有病。 系统愤愤地想。 有病的叶时归给有病的孟鹤轩挽好了发,难得拍了拍孟鹤轩的肩膀问他今天想吃什么。 “饺子。”孟鹤轩没什么表情地吐出二字。 叶时归讶然:“这么简单?” “自然不是。”孟鹤轩转过头瞟了他一眼,提要求,“饺子馅里的笋要刚出土四寸的雷笋,不能超过两指头粗。肉要现杀的樱月雀胸脯肉。煮饺子的水得……” 叶时归伸手打断他:“你事怎么这么多?” “不是师尊说简单的?”他转过身,手撑在桌子上,半边脸支在手心中,挑了挑眉挑衅道,“怎么,想反悔?” “我好像没有答应。”叶时归笑,笑容略微欠揍。 “煮饺子的水简单些,用七种不同动物的胸脯肉熬就行,只一点要求,汤色要澄亮,不能浑浊。”孟鹤轩仿佛没听到叶时归所说,他将要求一一点出,然后笑盈盈地同叶时归确认,“没问题吧师尊。” 喊师尊时尾音拉长,就像是两人关系真的好到极致,能撒娇似的。 “你都这么说了,自然没问题。”话音落,两个帷帽落在手中。 竹篱带白纱,大小正合适。 帷帽落在头顶上时,孟鹤轩忍不住问道:“你要干嘛?” 叶时归将手里那顶往头上一放,理所当然地回:“你不是要吃饺子,当然是拔笋去。” 孟鹤轩脸一绿,抬手就要将帽子取下,被眼明手快的叶时归给按住。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大友善的笑:“你想吃白食不成?” “若托师尊的福,不然我也不至于落到吃人白食的境地。” 叶时归揉了揉鼻尖,强硬地说:“你跟我去,就不算吃白食。” 帷帽被丢到一边,孟鹤轩揉了揉太阳穴,打了个哈欠:“我觉得吃白食没什么不好,况且我头痛欲裂。想必师尊不会过分为难一个病人。” 叶时归看了眼脸色好得白里透红的人,实在看不出这人哪里头痛欲裂。 “你,头痛欲裂?” “嗯。”孟鹤轩点头。 叶时归质疑:“我怎么看不出来。” “因为我比较能忍。”孟鹤轩装模作样地揉了揉额头,“头痛欲裂啊师尊。” “你今天就算痛死也得给我去。”叶时归不由分说地将帽子给他盖上去,然后一把将人扯了起来。 灵雪阁后山种了一大片紫竹,风入竹林时声响如海浪。 那般大的一片竹林,里面也不知住了多少小东西。叶时归将视线收回,一把扯过孟鹤轩。 云海翻卷,风将帷帽边缘的白纱吹起又放下。 人间西北方有一片巨大的竹林,每年春夏交接时,第一场雨水落下,就会有笋破土而出,到了第一场冬雪时,被泥和雪覆盖的鲜笋滋味更甚。 一路破开竹林再往北走上半个时辰,就有一小片孟鹤轩要求的雷笋林。每到这个时节就会有不少人结对前往。 两人到时,正好碰上了三两摘笋妇人,她们裹着头巾,手里提着竹篮。竹篮里已经放有不少战利品。 估计是头一回见采笋的是两个小伙,又见他们两手空空,其中一个婶子笑着送出一个竹篮:“小兄弟头一回吧,呐,婶子送你一个篮子。” “头回,家里小孩闹着要,这不没法子吗?”叶时归熟稔地接过篮子,同人攀谈了起来。 一听家里小孩,那几人笑得更欢了,聊了几句以后给两人指了几个方位就往来时路走去。 两指头粗细的竹密密麻麻地长在一起,入了林子叶时归才意识到拿了帷帽用处并不大。方才在最外边时没觉得里头有多么的难行走,进去以后才发现,竹挨竹,几乎将能行走的空间一缩再缩。 笋倒是长了不少,叶时归比划着长度大小,扯着不情不愿的孟鹤轩一路往前。 天光被茂密的林梢遮挡,林中除了行走时将落叶枯枝踩进泥土和衣摆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只余两人不急不缓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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