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和云尧似乎一直站在院子里说话。 云舟嘴里叽叽呱呱个不停,一会儿说他们师父如何严厉,一会儿又说安无雪娇气,嘴里的话像是星河古道的星河一般滔滔不绝望不见尽头。 云尧一如既往的沉默,有时候还会“嗯”几句,有时候甚至一点声音都没有。 安无雪觉着稀奇。 这世间的寻常同门,是这般相处的吗? 真是令人好生羡慕。 云尧也是脾气好,竟然也不练剑,就这样陪着云舟聒噪。 他听了好一会儿,这才笑了笑,晃了晃头,甩开思绪,摒弃杂音,在床上打坐了起来。 这具身体里微薄的灵力缓缓在经脉中游走,格外滞涩。 宿雪根本没有修炼过,所有的修为都是吃灵药堆的。云剑门这种小门派,灵药并不纯,杂质众多,宿雪吃的多了,自然都堆积在了经脉之中,阻碍了灵力的增长。 似乎并不是无可救药的废柴。 只需将这些斑驳的灵力抽干,经脉中的杂质自然而然会跟着排出来,之后再重新修炼就行。 修士辟谷入道,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道之后便可迈入小成,其后才是缔结本命法器的大成期,最后渡劫期,道心通明后可登仙。 宿雪才初入辟谷,这灵力要不要也没什么区别。 但眼下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只会落月峰的术法,若是在葬霜海上修炼,风险太大了。 还是得尽快离开—— “仙尊!”云舟的声音倏地大了数倍。 云尧说:“……宿公子说他睡了。” 安无雪猛地一惊。 他还在床上打坐。 他迅速翻身下床,走到门前主动拉开门。 男人身着那身他从前送的云纹雪袍,神色郁郁,怀里抱着近乎和衣裳融在一起的困困。 一旁站着的云舟云尧低着头,被谢折风这不怒自威的模样吓得大气不敢出。 困困:“呜……” 谢折风怎么带着困困来了? 今早困困刚刚偷偷来找过他…… 难不成已经被谢折风发现不对劲了? 如果暴露了,困困应该会提醒他的。 这时,谢折风朝他走来。 他魂魄沉浮千年,梦魇里都是谢折风的背影和出寒剑气的冰冷。 这人气息一近,他乍然凝神,往后连退两步。 男人脚步一顿,眉心轻蹙:“你怕我?” 怕。 怎么可能不怕呢。 但他怕的不是谢折风,而是那些会被“谢折风”这三个字牵动的梦魇。 他嘴上矢口否认:“没有……” 谢折风缓步走了进来。 这人轻轻挥了挥手,房门关上,将云舟云尧隔绝在外。 安无雪稍稍退开,想和这人拉开距离。 “可你应该怕我,”谢折风的嗓音似乎有些哑,“昨夜你险些魂消魄散。” 这话更难接。 他说:“昨夜是我未经允许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动了不该动的东西,仙尊发怒也是理所应当……” 谢折风盯着他。 他无言。 “不必装作乖顺,你不是这样的性子。” 看的倒挺准。 但他觉得谢折风怪怪的。 他找不着头绪,男人却已经放下了困困,灵力一荡。 卧房之内突然出现了一张棋桌。 “陪我下棋,你执黑子。” 下棋? 安无雪怔了怔。 从前在落月峰,两人在修炼之中道心不稳或者迷茫之时,便总是以下棋来平心境。 谢折风惯执白,所以当时的他执的也是黑子。 他其实不爱下棋。 他自小便不喜静,所修浮生道需博览众生,无需清心,下棋这样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的事情,对他来说比打坐还要枯燥。 可是谢折风喜欢。 谢折风走的是清心寡欲的无情道,有时心生杂念,便会需要静一静心。若是对弈的人棋艺太差,反倒起不到什么摒除杂念的作用。 安无雪因此特意研习过棋艺。 每每见谢折风心绪不宁,他便会主动说:“师弟想不想同我对弈一局?” 谢折风便会无声地摆开棋盘。 后来谢折风临近登仙,无情道趋于圆满,他们再没对弈过。 眼下。 这小小的房间里,困困趴在一边,谢折风穿着他亲手炼制的衣袍,如上一世记忆里那般在他面前坐下,千年岁月也没在这人脸上留在任何痕迹,那曾经同他一起握着剑柄的手执起雪白棋子。 恍如昨日。 是试探? 他无法确定。 谢折风似是从昨夜开始就心绪不佳,也许只是遵循从前的习惯,找个人对弈以静心罢了。 他说:“我不善棋艺。” 谢折风还是另寻高明去吧。 他站在棋桌旁等着对方走。 可谢折风只是坐在那里等着他,看着空无一子的棋盘,一言不发。 “……” 他磨磨蹭蹭地面对着谢折风坐下。 仙尊在此,云舟也不敢出声,外头一片安静。 周遭只剩下他和谢折风此起彼伏的落子声。 他不想体会这样熟悉的感觉,也不想让谢折风发现蛛丝马迹,一通乱下,落子毫无章法。 眼看终于要结束了。 谢折风突然抓住了他正待落下的手腕。 安无雪本能地一挣。 这人沉声道:“这一子落下,你便要输了。” 莫名其妙。 他要的就是输,让这人赶紧走。 他不解道:“我刚才已经说了,我棋艺不精,自然——” 谢折风倏地抓着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都拉了起来。 棋桌在转瞬间被这人收了起来,困困也被吓得“呜”了一声。 仙者修为盖绝世间,即便谢折风不曾动用灵力,威压也随着这人心绪而动,充斥四方。 安无雪不得不避开对方视线,把头撇到一边,浑身紧绷。 困困几步窜到谢折风脚边想拉住这人。 可谢折风只是垂眸盯着他,双瞳愈发幽深。 “仙尊!”他嗓音收紧。 这接连两日下来,是个傻子都知道谢折风不对劲。 这人到底在发什么疯? 他不得不急促道:“我只是输了棋,这也值得仙尊动怒吗?” “你很怕我。”笃定的语气。 “是,我承认——仙尊统御两界四海,剑光无人能敌,谁人不怕?” 这话像是熊熊大火之上骤然倾覆的狂风骤雨,浇灭了一切。 安无雪话音未落,眼前这人神色一顿,瞬间松了力道。 谢折风像是自言自语:“他就不怕我……” 谁? 他们的师尊南鹤? 他知道谢折风不对劲——甚至可以算是失了理智,全然不像他印象里那个诸事无波的师弟。 但他现在只想做个对修真界无足轻重的废柴,这人什么情况,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趁热打铁道:“我棋艺不精,还请仙尊不要再为难我了。” 谢折风自嘲般笑了一下。 这人整日里冷着一张脸,不会哭,也不会笑,登临尊位之后更是威严加身,鲜少有显露出来的喜怒。 即便是上一世,他也没怎么见谢折风笑过。 现在却笑了。 笑声中听不出一点欢喜之意。 有什么好笑的? 谢折风用着越来越轻的嗓音说:“你棋艺不精。” “……可他棋艺高绝。” 这人说着,自行松开手,后退了两步。 安无雪一头雾水。 和他说这些干什么? 他得以喘息,调整了一番气息,平静地说:“既然有人又不怕仙尊又精于棋艺,那仙尊去找他不就好了?我又不是他,仙尊何苦为难我一个一无是处的凡俗之人?”
第9章 这话以宿雪的身份对着谢折风说,完全算得上是顶撞。 要发怒就发怒吧。 他才不伺候。 安无雪把目光一移,等着谢折风发难。 可谢折风神色一震,微不可查地点头。 他喃喃道:“……你不是他。” 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失魂落魄地又后退几步。 他连控制灵力都忘了,冰凉的灵力自身周散开,先前落月弟子给安无雪放置的小灵阵被冲得支离破碎。 安无雪没等到额外的反应,困惑地抬眸看去。 谢折风眉心中那雪莲剑纹浮现了一瞬。 剑纹!? 落月峰弟子所修剑法将灵力中枢汇集在眉心,同识海交错,只有剑道超脱之人,才能在眉心落下剑纹。 安无雪上一世虽然是天赐玉骨金身,但他只是在修炼之上天赋卓绝,于剑法上的领悟,确实不如谢折风。 落月峰几代下来,只出了这么一个剑纹。 谢折风突破大成期那日,眉心现出剑纹。 那一刻,不论是南鹤还是他都明白,下一任仙尊的人选怕是已经定了。 剑纹和谢折风体内的灵力流转有关,非战之时轻易不显。 他眼花了……? 安无雪正打算再看一眼,谢折风却又突然眼神一定,敛下一切神色,快步往房门处走去。 灵力撩开了房门,一个眨眼间,谢折风已经带着困困走了。 安无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云舟几个健步走了过来:“仙尊走了?仙尊真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啊,我刚才在外面动都不敢动一下。” 他看了一眼屋内,“我的天,我说怎么突然这么冷,驱寒的灵阵怎么全都碎了?不是,宿雪你不冷的吗!?” 安无雪没反应。 “宿公子?”云尧姗姗来迟地走进来,重新开始布置起了驱寒的灵阵,问他,“你不冷吗?” 安无雪这才意识到这两人在喊他。 他低头,发现他双手都已经冻上了一层冰霜,而自己却不曾催动灵力御寒。 痛楚的地方太多,竟分不清来处。 “还好,”他眉眼一弯,“……习惯了。” - 霜海松林中。 谢折风抱着困困,落在了莲台之上。 方才只是稍稍显现的雪莲剑纹此刻已经完全浮现,流淌着淡淡的黑色。 困困的瘴兽灵力复又覆盖在了谢折风的神魂之上,助他压抑识海中的心魔。 松林四方,狂风忽起,霜雪倾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整个松林便一片雪白,遮蔽了天光日月,什么也望不见。 一道透明的屏障笼罩下来,将整个松林囊括在内。 - 接下来的几日,落月峰风平浪静。 封山令依然没有解除,谢折风不知去了哪里,困困也再没出现过。 玄方倒是来过一次。 当时安无雪正在院中小憩,他的神识感受到了玄方到来,但他有些懒得挪动,便假装睡着,眼睛都没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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