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稀得给你点香。”他把指尖的几圈红线绕下来,捉住银针随意别在被子上面,双手往长裤口袋里一插,懒懒散散地离开床边。 “真的让我点啊?”汤小光重新回到被占用过的位置,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第一时间去偷瞄怀棠哥的神色,确定对方生没生气。 宗怀棠好似没察觉,他走到后窗那里,拉开窗帘开窗。 汤小光觉得自己糊涂了,怀棠哥怎么可能就因为向宁不让他点香了,把他换掉而生气。 这能算啥啊,啥也不算。 “我先选根香。”汤小光定定神,他对着床上满脸期待的人拍胸口,“向师傅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点。” 陈子轻求爷爷告奶奶,祈祷第二根香不要断,顺利烧出香灰掉下来。 汤小光刚开始准备流程,外面就来了个人。 是马强强。 汤小光给他把门开了,他进来就是一声喊:“哥!” 陈子轻内心不断沸腾的惊惶有了停滞:“小马,你怎么还在厂里?” “我在车间上面睡着了,醒来发现都这会了。”马强强呆头呆脑地站着,“我准备回家的,半路碰到一个同志,我,我……” 他一哽,带出了浓重的哭腔,“我才知道哥你病了,钟菇都没跟我说,不是她的错,她不知道我在车间顶上,呜呜,你怎么会病了啊。” “只是着凉。”陈子轻的身体小幅度地颤动着,“药我喝了,针也打了,现在我好多了,明儿差不多能好全乎。” 汤小光小声咕哝:“当大哥的就是不一样,刚才都吓得哭瘫了,眼泪哗哗掉,现在就跟没事人一样安慰小弟。” 宗怀棠不置可否,玻璃窗不知何时被他关了回去。 床前上演着兄弟情深,马强强跪趴着涕泪横流,陈子轻翻白眼,怎么哭出了送丧的架势,他没死呢。 陈子轻都顾不上担心自己的身体了,他只想让马强强停止嚎哭:“小马,我的被子很湿,睡着难受,你帮我换个吧。” “好好好,我这就去拿。”马强强跑去柜子里搬出干净的床单被套枕头巾,他的嘴里自言自语着,有股子神神叨叨的劲儿,“怪我,都怪我,要是我也去看电影,我跟哥一块儿……” 宗怀棠跟汤小光正看着马强强伺候向宁,门外又来个人。 宿舍里除了宗怀棠,陈子轻在内的三人都看了过去。 钟明一下收到三种目光,他停在了门口。 宗怀棠挑眉:“真热闹。” 脚一台就要走,陈子轻赶紧撑着床单爬起来点叫他:“宗技术,你别走!” 宗怀棠听着陈子轻那副焦急慌张的语气,觉得好笑,他也确实笑了,眼里没什么善意和温度:“这么多人陪你还不够?” 陈子轻抿嘴。 宗怀棠像看一个贪得无厌没皮没脸的无赖:“你想要哪几个陪你?” 陈子轻瞟了眼壮硕硬挺一拳撂倒一个的门神钟明,看原版英文书头戴知识光环的正太汤小光,傻里傻气但有贤妻潜力的马强强,不说话靠脸能让人有好心情的宗怀棠。 他对宗怀棠眨了眨眼睛,眼周还是湿的红的,哭过的痕迹偏重。 “我可以……都要吗?”
第17章 启明制造厂 宿舍里一片寂静。 在场的反应各有不同。汤小光惊叹不已,这向宁生个病竟然想要他们四个都留下来陪他,真敢说呀。 一般人就算心里再想,也讲不出口。 汤小光对向宁的认知再次被刷新了。要不是不合时宜,他都想拍手叫好。 诚实到这份上,也是一种本领。 马强强是既高兴又无措:“哥,你想我陪你啊,那我今晚不回家了吗?” “家还是要回的,咱们说会话就好。”陈子轻揉揉有细微异物感的眼睛,“被套还没换呢。” “那你下床,我现在换。”马强强是个贴心的,他去最上面的柜子里找到一件冬天的工作服外套给陈子轻穿上,还用枕头巾铺在椅子上面,铺了两层。 陈子轻摇摇晃晃地坐了上去,他裹着外套:“辛苦你了,小马。” “不辛苦。”马强强笨手笨脚地拆着原来的被套,手被针扎了,他就把针拔出来搔搔头皮,扎在袖口,垂落的红线在他的动作下晃动。 陈子轻看马强强把棉絮都扯出来了一点,手忙脚乱地拍掉。 工厂难进,但是如果家里长辈在厂里有岗位,晚辈是可以不用考察直接进来的。 马强强就是这种类型。 他爹是厂里的老工人,因为身体原因干不了了,他就接了他爹的班。 否则以他的能力是达不到招工要求的。 他进了厂被分配到第一车间光辉组,原主一开始是极力抗拒的,为此一再向李科长发出调整组员名单的请求,李科长用“无规矩不成方圆”和“组长要做表率”堵原主的嘴,原主没办法才一对一地盯紧马强强的生产力,严禁他给组里拖后腿拉低水平线。 马强强还算争气,尽管为了跟上大部队,付出的辛苦比较多。 陈子轻一直在看马强强,其他人并不知道他在想别的事,只会以为他看得入神,眼珠都不带转的。 钟明本来就被陈子轻的厚脸皮震惊到了,如今见到这一幕,他放在陈子轻脸上的视线渐渐沉了下去,浮出来一丝饱含某些因素的反感。 同性恋是放荡特质吗?没有原则,随随便便。 陈子轻有所感应地回过头,及时抓见了钟明的表情,他疑惑不解,怎么感觉……钟明把他当见异思迁的负心汉??? 他做什么了? 原先不是把他当瘟疫病毒躲着的吗,怎么给他安排新角色了? 陈子轻犹疑地喊了声:“钟师傅,你来找我是……” 钟明口气硬邦邦地打断:“路过。” “路过的啊。”陈子轻的下巴埋在外套毛领里,十分的纯良无害,“那你进来坐坐?” 钟明没拒绝,也没同意,树桩一个。 陈子轻不自觉地求助宗怀棠,然后就被他目光里的戏谑给整得一噎。 宗怀棠把他桌上的台灯打开,调到他的方位,照他惨白的脸唇和乌黑的眉眼:“你要我们四个在你宿舍做什么,搓麻将?” “搓麻将?”陈子轻严肃,“那是不对的。” “你还有理智?”宗怀棠扫视另外三人,一本正经道,“我们向师傅还有理智。” 陈子轻:“……” 他打了个哆嗦,因为不该在这个时间段出现的马强强带来的精气神不见了,又凄惨可怜上了。 宗怀棠偏过头不想看他那副半死不活的德行。 “哥,床铺好了。”马强强热切地喊陈子轻,“你快躺回去!” 陈子轻被马强强搀扶着回到床上,刚换的床被却比捂了很久的要暖和,他感觉全身的骨头关节都没那么疼了。 马强强给他掖掖脚那头的被子,大孝子似的。 陈子轻眼里的异物感还在,他扒着左眼的眼皮:“小马,你看看我这边的眼睛,里面是不是有东西。” 马强强就趴在床前,认认真真检查他那只眼睛:“好像是棉絮,是我换被套的时候跑进去的。” 说着又开始哽咽吸鼻子。 陈子轻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没注意到,你给我弄出来吧。” 马强强的脑袋有时候生锈,有时候倒是灵光,这回他就知道没上手,而是去拿毛巾,揪起一小块,慢慢把陈子轻眼里的棉絮沾出来。 陈子轻眼睛好受了,他又说自己腿肚子疼还涨,马强强就给他按给他揉。 完全无视了其他人。 钟明不声不响地走了,他的步子迈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快,多后悔上来过一样。 孙成志蹲在一楼走廊的台子上咬茶叶尖:“师兄,你去二楼干啥?” 钟明不回答。 “不是吧,师兄,你不信我去看了,还要自己去?”孙成志掉下来,大牙缝上戳塞着一片茶叶,舌尖掠着玩。 钟明闷头进宿舍:“ 孙二,你没事少跟向宁接触。” “啥话啊,我有事也不跟他接触。”孙成志好奇地走上去,搭着他厚实的肩膀,“师兄,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钟明有难言之隐:“别问了,记着师兄的话就行。” 师兄弟二人这一出,有种电视里那种老和尚对小和尚告诫“山下有妖鬼,食人心勾人魂,不要上当”既视感。 . 极度怕鬼的陈子轻眼睁睁看着阳气最重的钟师傅离去,半天都没压下那股子惆怅。 钟明这就走了。 都没有用上他,哎。 门外进了风,陈子轻把自己缩到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湿红的眼睛,他问戴了手表的汤小光:“汤同志,几点了?” 汤小光抬起手臂吹吹表盘:“九点十分。” “太晚了。”陈子轻蹙眉喊看着地上鞋子发呆的马强强,“小马,你快回家吧。” 马强强迟缓地抬头:“我忘了给你把枕头巾换掉了。” “明天再说吧。”陈子轻不在意。 “不换不行!”向来任意揉搓的马强强竟然强硬了起来。 陈子轻错愕:“好吧,那你换吧。” 马强强把枕头巾搭在枕头上面,仔细铺好,正面背面都摸了又摸,像是确保平整没有褶子。 陈子轻瞥见了一点红:“小马,你的手指怎么一直在流血?” “没啥事,针戳的。”马强强把手指放到嘴里吮了吮,“哥,针在床尾外套上插着,你用的时候当心点别被戳到,我走啦?” 陈子轻脑子又昏了:“路上注意安全。” “好嘞!”马强强露出大大的笑脸,“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保准早早来厂里,我给你带早饭,我妈煮的红豆粥。” 他一步三回头地走后,207回到原先的人数,气氛逐渐恢复到了压抑的程度。 陈子轻蔫了吧唧。 窗边的宗怀棠意味不明:“向宁,你挺会使唤人。” 陈子轻顿时义正言辞:“宗技术说得哪里的话,小马跟我不是普通同事,他把我当哥哥,我也是真心拿他当弟弟看来。” 宗怀棠瘸着腿一步步走到床前,陈子轻有种不好的预感,心理上产生出激烈的逃避念头。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阻止,宗怀棠就已经一手搭在床头铁栏杆上,一手体贴地给他理了理被子,凑到他耳边说:“当弟弟?扇耳光那么当?” 陈子轻心里骤然一惊。 原主的记忆里没有这段啊,怎么又缺了,怎么总是缺这缺那! 他紧接着头皮发发紧:“陆系统,我不是抱怨工作环境,也没有怪罪你们的规则。” 系统不出声。 那就是没有当回事。 陈子轻长舒一口气,他轻动嘴唇告诉宗怀棠:“以前是我不好,我有些激进,思想上不够健康,我迷途知返了,宗技术,我向你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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