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老爷那份,同庄冬卿见他时,他所说的,别无二致。 就是正常办差,上下班,核心工作一点没接触,主要打杂,按他的品级也接触不到试卷。 庄冬卿看完庄老爷的,又小心翼翼抬眼看岑砚。 岑砚心情好,伸手帮他揭开了面上的那份口供,骨节修长的食指又点了点后一张。 庄冬卿低头读。 原身大哥,还,挺能造作的。 看到一半有点心慌,看到底,不自然地动了动身体。 定了定神,脑子里先过了遍罪条,科考舞弊,私联考官,卷面应用暗语,唔,若是说得严重些,操纵科考,目无王法,大不敬,也都是使得的。 尤其,庄越身上还流着毕氏的血,后族远支,更是不可能轻饶。 庄冬卿多少有些汗流浃背了。 稍稍抬眼,去觑岑砚。 人就坐自己面前,单手撑着下颌,微微歪着头也在看自己,好看那必定是好看的,但唇角挑起来的弧度,庄冬卿怎么瞧,怎么都像是等着看笑话的幸灾乐祸。 “王爷,”庄冬卿出声,思忖着,保守道,“我看完了。” 还是把主导权交给了岑砚。 毕竟是他先让自己看的口供。 既让自己看,总是就此有什么想说的吧。 “嗯。”岑砚点了点头,“看出了什么?” 庄冬卿内心小人伏地。 在岑砚的灼灼目光下,硬着头皮道:“我爹,老老实实当差,没犯什么错。” “那你大哥呢?” 行叭,故意的。 庄冬卿深吸口气,实话实说道,“我大哥,私联考官、卷面应用暗语,科考,舞弊。” 岑砚语声悠悠,“知道按例,科考作弊会怎么判罪吗?” “知道,一点。” “哦,说来听听。” 庄冬卿又去看岑砚,岑砚回了他一个狡黠笑容,嗯,也是故意这么问的。 知道要出事,历年来科考舞弊的判罚,庄冬卿还是早早了解过。 “轻则,取消科举资格,上枷号示众;重一点的,斥革,取消考生之前考取的功名,终生不得再参加科考;再重,就要上刑了……” 庄冬卿眼睫轻颤,岑砚不说话,仍是那副微微带笑的模样。 视线交错几霎,对方不接茬,庄冬卿只得继续:“先上枷号,短则几周,长则数月,时间不等,然后杖刑,杖刑后如果还不算完,许就是要发配流放了……” “再重呢?”岑砚笑容收敛,再问。 庄冬卿头皮发麻,被盯得不得不回道:“情节重大者,处死。” 岑砚坐正了,两人距离些微拉开,那种逼仄的压迫感也随之退去不少。 “说得很全面。” 骨节分明的指节再次点到那张口供上,岑砚轻声:“所以,小少爷觉得,你大哥,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庄冬卿张口无言。 嘴唇也颤了颤,又合拢了。 继而闭上了眼睛。 就在岑砚以为对方不会回答了的时候,庄冬卿再次同他对视,这次目光不再畏缩,神光内敛道:“按律,剥去考试资格,打了板子就行;不过这次不一样,眼下,怕是能保命,已是万幸。” 岑砚眉目微动。 庄冬卿任由他打量,眼神坚定,瞧着一派奋勇的模样,然而—— 视线下落,能看到那袖内的手指根根紧握。 紧张还是紧张的,只是不再回避。 岑砚肃容,“不错。” “正是庄家眼下的情形。” “要解也有法子。” 庄冬卿松了口气,洗耳恭听。 岑砚:“一则,按例办,庄大人左右没犯事,你大哥的情况,你爹只要不保他,最多落一个管教无方,罢官或是贬谪,又抑或外放出京,总之,性命无虞。” 毕竟太子一事,可不就是教子无方吗,同病相怜,皇上只会从轻处罚。 “二则,若是想保住官位,老话怎么说的来着,大难临头各自飞,庄大人狠狠心休妻,那庄家和毕家便可完全分割,各论各的,你大哥的事,或许也可被判成为毕氏子弟教唆的。” 啊? 庄冬卿讶异。 岑砚:“常规来说,就这两种。” “小少爷觉得呢?” 庄冬卿想了想,迟疑,“那,庄越呢?” 这两种办法可丁点儿没提庄越会如何,所以,是就此撒手了? 庄越……会被处死吗? 岑砚:“你想保他?” 庄冬卿嗫嚅:“我想问问,还有没有办法……” 被问这么一下,又想到了点别的,古代家族同气连枝,如果庄越折了,真的对庄家对他没有影响吗?如果真的没有,那岑砚又何必再问自己? “当然有,你不是找到王府来了吗,所以,你想怎么办?” 岑砚目光平直,不辨喜怒,情绪又完全收住了。 庄冬卿看不懂,也读不懂,脑子有点懵。 柳七在边上捏了把汗,也紧张。 “我想?”庄冬卿不解。 岑砚笑笑,“不是你求助吗,总不能又让王府出力,还给你把主意都拿了吧?” 顿了顿,若有所指道,“毕竟上面两条法子,已经能保他不落入贱籍了。” 说孩子。 点他呢。 用庄冬卿上门求助的理由,堵了回去。 唔。 倒,也是这个理。 毕竟这不是王府的事儿。 庄冬卿飞快回想剧情,若是还要让庄家下场好点,自己多一重保障,该怎么办。 对了,当时,他记得…… 庄冬卿涣散的目光再次凝聚,缓缓,再度看向岑砚,欲言又止。 岑砚语声轻缓,“想到了什么,说来听听。” 似鼓励,又似诱哄。 庄冬卿总觉得这话里有坑。 但他判断不出来。 只有做自己,老实巴交道,“事情已经做了,也,已经这样了,如果庄越还想减罪的话,是不是可以,可以出首告发?” “协助三司办理案件,以此名义,得以减罪?” “?”岑砚,“嗯?” 庄冬卿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口条顺了。 岑砚诧异,倏尔,失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怕是不好办,但,庄越到底不姓毕。” 岑砚这下真起了兴趣,蓦的凑近庄冬卿,几乎要贴他脸上,视线寸寸打量。 庄冬卿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又不敢退,硬绷着脊背,撑着。 久一些,庄冬卿眼睫都在颤,怕得。 岑砚忽地起了点玩心,乍然抬手,动作快,便见庄冬卿强撑的镇定瞬间溃散,眼睛一闭,整个人都抖着往后缩去。 “哈哈哈哈。” “我有那么可怕吗?” 庄冬卿:“……” 全文就数您杀人最多,大哥您觉得呢?! 许是那眼神太过幽怨,岑砚笑得更欢乐了。 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庄冬卿试图回到正题,“这样不行吗?” 岑砚抱臂,眼眉舒展,因着这笑,声音也轻快了不少,“我就是大理寺少卿,怎么不求我高抬贵手,反而舍近求远?” 因为您也解决不了啊。 大哥你都是替皇帝…… 庄冬卿愣了下,迟钝地反应过来,他刚才感觉到的坑,到底是什么了。 垂了垂眼,庄冬卿选择说好话,“如果抬抬手就能解决,王爷也不必来问我了,既问了,那想必,此案牵扯甚广,不能糊弄。” 岑砚:“这样。” 又是这两个字,庄冬卿已经听麻了。 岑砚打住笑,正经道,“虽然难办,但这法子确实不错。” 也是目前唯一没有后患的解法。 “但庄越能听你的?” 毕家是庄越外家,告发母族,还是需要一些勇气与决断的。 庄冬卿摇头,“他不听我的。” “但有个人的话,他肯定会听。” 岑砚:“谁?” “庄夫人,毕淑玉。” 岑砚扬眉,“你是要让毕氏女,去劝自己的儿子,告发毕氏?” “挟私报复呢?” 毕氏对庄冬卿不好,并不是什么难打听的事。 让她去劝自己儿子告发母族……这无异于杀人诛心。 庄冬卿却没什么得意模样,只凭心道:“我只是觉得,相较于我爹,夫人更想保住的是自己儿子。” 话落,引得岑砚深看一眼。 庄冬卿却仍旧垂着头,浑然不觉。 * 既然有了章法,那势必要回一趟庄家。 用过午饭,庄冬卿上了马车,岑砚也跟了上来。 庄冬卿不解,岑砚只说:“同你一道,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劝劝庄夫人。” 庄冬卿一个字也不信。 但他也左右不了岑砚,到底什么都没说,听之任之了。 到了庄府,岑砚也不与庄冬卿同行,只把郝三一队人拨给了他,平静吩咐:“人还是给你看着,总不能次次都办不好。” 郝三紧着头皮应了。 庄冬卿自觉拒绝不了,也没多言。 等人往主院去了,岑砚喝完一盏茶,起身,让仆佣带路,要去庄冬卿的院子瞧瞧。 仆佣刚想拒绝,便见王府侍卫拔刀,一段银光晃得人心慌。 哪里还敢说什么,登时躬身领路。 庄冬卿的小院,说一声简陋,不为过。 岑砚走了一圈,不说四面是墙,光秃秃没啥东西,是肉眼可见的。 柳七去看了看衣柜,庄冬卿与六福各自就带了一套衣服,做也需要时间,他寻思拿些旧的先用着,看到补丁的那刻,柳七缄默。 看向岑砚,岑砚哂笑:“这主母当家可当得不错。” 挑拣了一番,柳七一件都没瞧上,再度看向岑砚,试探着道:“不如我差人去大的布庄,先给庄少爷赶两身衣服应急,其余的王府再慢慢做?” 岑砚无所谓,“你留的人,你看着办。” 柳七应诺。 没什么别致的,从正屋出来,岑砚在一株枯死的盆栽前停步。 柳七赶紧上前,观察一番,又用工具翻了土,细细分辨过,禀报道:“土里应有水银朱砂,药材被吸收了不少,只能分辨,主药材应是活血的类别。” “不过,为何……” 岑砚掰了根枯枝,想了下:“是打胎药。” 柳七悚然。 岑砚把玩着枯枝,思忖着,那晚上同他讲的,竟是实话么? 目光垂落,至少,能证明,光用药打不掉,是实话。 须臾有随从来报,主院那边吵了起来,庄夫人怒不可遏,要拿了二少爷打板子,郝统领不让,一干人已是拔了刀,双方僵持不下,请岑砚过去。 柳七一听,心急。 岑砚按了按眉心,也不知作何表情,摇头失笑,“他还真按原话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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