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您清楚地知道太子有所异动,却仍旧愿意配合做这个局,将太子余党一网打尽,不都是您做的吗?” “废了,杀了,事后却为了太子的名声着想,不愿承认自己宠妃被他所杀?” “您不觉得有些可笑吗?我想若是太子在世,怕也不多在乎多这一桩罪名了吧?” 盛武帝呼吸急促,在他欲开口前,岑砚打断道:“陛下还是缓缓,少动怒比较好。” “哦,刚说到了什么,六皇子。” “我以为,您对不住六皇子这个事,您是知晓的,就为着不愿意承认,就否定李央整个人,是不是多少有些……年老昏聩了?” 盛武帝拍床,“放肆!!” “咳,咳咳咳,咳咳咳——” 岑砚给他拍背。 待缓过这一阵,盛武帝越发的体力不支,只得艰难扯回正事道:“这么说,你是不会同意立幼了?” 岑砚:“陛下想这天下大乱吗?” “混账,岂会。” 岑砚:“那陛下就不该立幼主,这些年,朝堂上有能耐的臣子,杀的杀,贬的贬,朝堂大臣尽皆中庸,李仁与李德厮杀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挡,无能至此,再立一个儿皇帝,朝中无能人,皇帝无主见,岂不是大乱之兆?” 几次动怒,盛武帝许是真的没了力气,只想把后事交代好,竟是就此同岑砚辩驳起来。 “咳,呼呼,不是还有你,还有几个老臣在吗?” 倒是也变相地承认了这些年作为的不妥。 岑砚:“可是,能留下的人,都不是有心气儿的。” “就拿臣举例,臣没有什么抱负,唯一的愿景就是回到封地度日,否则也不会在朝堂上待了这么多年,为您所用了。” 盛武帝一窒。 闭了闭眼,“哪怕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你也……” 岑砚:“臣不愿。” “臣离京的时候,说过一番话,您还记得吗?” 盛武帝浑浑噩噩,记忆太久远,陡然问起,一时间也不知道岑砚说的是什么。 对这个结果岑砚不意外,主动复述道:“当年回封地的时候,臣说,愿为大盛守护滇地这一块边角,毕生忠心与陛下,陛下不需疑心。” “臣现今,也是这般想的。” “若是真有想法,当什么摄政王,整个大盛如今,不是唾手可得吗?” 盛武帝双目圆睁。 怒视岑砚。 岑砚目无波澜,平静回视,半点不惧。 从岑砚眼睛里倒映出来的身影,盛武帝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衰老。 已经老得,能有人蹬鼻子上脸,如此同他说话了。 盛武帝胸膛蓦的起伏,岑砚见了,翻手垂覆,几根银针落在盛武帝脖颈胸口,那股汹涌的感觉又暂时被压了下去。 但压下去了,盛武帝却短暂地一个字也说不出,兀自喘息。 岑砚知道为何。 气急了。 但是。 “陛下,臣话还没有说完呢。” “这套针法是赵爷教给我的,可以暂时压制心绪波动,让人平静,不至于吐血。” 每个字盛武帝都听得懂,但不太明白。 什么意思,他会吐血吗? 这个念头一起,竟是不好否认,说不定,还真…… 岑砚没有让盛武帝想太久,因为他又开口了。 “陛下是不准备传位于六皇子了吗?” 盛武帝心浮气躁,一时间没吱声。 岑砚:“臣懂了。” 盛武帝艰难地沙哑道:“你,你懂什么了?” 他都不理解。 岑砚如实道:“您不愿。” “儿皇帝也不一定是想传位,您还想着身体能康健,多几年,好好考虑呢。” 盛武帝失语。 早前,他确实是这样考虑的。 “但多几年算多?臣第一次勤王的时候,您就说要考虑归属了,眼下距废太子去世,也有三年光景……” “您不是不考虑,只是不愿意考虑罢了。” “您不想将这个位置交下去而已。” 好似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盛武帝听完,不再大骂放肆,反而反问一句,“朕这般想,有什么错吗?” “如果人真的能活万岁,那确实没什么错了。”岑砚扎心道。 盛武帝呼吸再度急促。 但那几根银针也不知扎到了哪里,怒火确实冲不起来,整个人都被迫平和。 盛武帝又咳了几声。 “不愿意就跪安吧,朕见下一个。” 岑砚:“可是臣还有些话想同陛下讲完。” 盛武帝看向岑砚,冷哼,“不会是什么气死人不偿命的话吧?” “一些往事而已。” 岑砚:“我打小便和三皇子不对付……” 盛武帝松缓了神色,“你们确实互不相让。” 岑砚:“李卓短视,喜欢拿捏皇子身份,又自卑于母妃曾是宫女上位。” “其实您也不太看得上这个儿子,不然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将他掰正,但是您都没有尝试过。” 盛武帝闭目,说话很慢:“朕哪有那么多时间,再说了,也未曾属意过卓儿。” 太子的选择,盛武帝对出生还是有些要求的。 李卓并不在他的选择范围内。 岑砚:“所以他不敢对太子如何,但是看不惯您亲自教养的我。” “意图阉割柳七,暗中殴打郝三,还有刁难徐四,诸如此类的事,这些年他不知道做过多少回。” “每回闹到您跟前,您还是护着他的。” 盛武帝:“不然呢,总是我的孩儿?” 岑砚:“有一次,闹得太大了,徐四那回吧,我拿刀抵着李卓的脖子,若是人来晚一刻,我的刀或许就不只是扎他的肩膀,而是扎进脖颈了,您还记得吗?” 盛武帝记得。 那次李卓实在是太过分,惹得岑砚发了疯。 到的时候全都是血,甚至岑砚还说了几句大不敬的话来。 岑砚:“臣当年说过,陛下护不了他一辈子,后面的话被陛下您打断了。” 盛武帝含混的脑子里意识到什么,正色看向岑砚。 还是那般娓娓道来的口吻,岑砚继续道: “臣后一句是,他这辈子最好别落到我手上。” 盛武帝呼吸收紧了:“你现在同我说这个干嘛?” “养子不教父之过。”岑砚笑笑。 盛武帝熟悉这个表情,带着些不正常的笑意,岑砚做出出格的举动时,常常这样。 “你……” 岑砚:“我觉得您很想知道,另一方面,我也很想告诉您。” “其实,李卓是我杀的这件事。” 盛武帝混浊的双眼猛的睁大睁圆,目眦欲裂! “你!” 岑砚点头:“对,后面还是我,嫁祸给了四皇子,没办法,他们两兄弟都太蠢笨了,但凡您能费些心力教导,都不至于此……” “陛下,臣还记得,入宫后,您教臣与太子的第一本佛学,便是从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开始的,涅槃经吧。” “眼下情景,是不是正合了这句话呢?” 想到什么,岑砚又凑近了,一字一句道。 “刀插到李卓身上,他还是不信我敢动手呢。” “我是看着他断气的。” “那一刻,可真是畅快啊,这么多年的恶气,都尽出了。” “后续射伤李德肩膀,带着李德游街,都不曾有此刻的舒畅。” 说着话,手却拂过了盛武帝胸前。 有什么一轻,盛武帝:“逆臣……哇……” 话没说完,一大口血喷涌而出。 盛武帝愣了。 后知后觉,岑砚取掉了他身上的银针。 岑砚只静静看着他。 那目光,和看死人无异。 盛武帝意识到什么,想止住自己暴怒的情绪,可惜,血还是一口一口往外吐,几乎是控制不住的。 感觉衣襟全是温热,盛武帝想说些什么,但只眼前却越来越黑,身体越来越轻。 …… 看着昏迷的盛武帝,岑砚站起了身,平静道:“臣的话说完了。” 冯公公一进门,闻到血腥气息,一下子就知道不好了。 却先行被岑砚抓住了。 岑砚:“劳烦公公领我去偏殿。” 冯公公语无伦次:“可、可是……” “放心吧,陛下只是数落六皇子,气急攻心,今夜没事的。” 今夜没事,那不就是…… 岑砚冷声道:“公公带路吧。” 意识到岑砚没有说笑,冯公公愣了片刻,到底点了头,让小徒弟和太医忙,领着岑砚出去了。 出了寝殿,岑砚才道:“陛下意欲立幼,所以,没有传位诏书了。” “准备准备,明日让大臣拥立新帝吧。” 冯公公什么都说不出来,只点头。 岑砚:“后面的几个人,但凡有异动的,你知道怎么处理。” “李央要是坐不稳,公公知道自己的下场的。” 冯公公吞咽了下,“老身知道,多谢王爷提点。” 扭头进了偏殿,庄冬卿见了岑砚站起身,不安道:“是发生什么了吗?” “我瞧着外间宫人在跑。” 岑砚微笑道:“无事,不过陛下又咳嗽了而已。” 冯公公:“……” 冯公公:“老身先去寝殿看顾陛下了。” 岑砚:“公公辛苦了。” 寻常的口吻,却讲得冯公公背后冷汗直冒。 无它,实在是和方才的模样,差得太多了,让人无法正常去听。 冯公公又咽下一口口水,先后向三人都行了大礼,转身出了偏殿。 庄冬卿:“冯公公怎么这样?他……” 话没说完,却被岑砚打断道:“卿卿,我们可以回家了。” 眼含笑意,风华无二。 庄冬卿愣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家,不单单指的是王府。 庄冬卿:“你,你的意思是……” “对,我们可以回真正的王府了。” 那这样说,盛武帝就…… 庄冬卿:“那可真是……” “太好了!” 岑砚笑起来,笑容灿烂,“我就知道你也会这样想。” 庄冬卿还是有些不安:“那我们现在是……?” “出宫啊,一会儿陛下还要见别的臣子呢。” 啊? 庄冬卿:“还,还见得了吗?” 岑砚:“自然能。” 躺着见也是见。 “哦,哦哦,那,那我们走?” “嗯,我们走吧。” 扭头,岑砚问:“安安呢?” 六福:“在我这儿,走累了,睡了。” 岑砚:“我来背他吧。” 六福将岑安交给了岑砚。 小崽子扒拉在他爹的背上,半梦不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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