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自己也在这个死局里。 隔天,早朝皇帝大怒,当庭申斥太子太傅,勒令太子禁足于东宫。 震动朝野的科举舞弊案,正式浮水。 连着数日的风言风语得以落实,午时一过,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俱都出动,官差走访于数座宅院、客栈之间,带走了参与此次春闱的不少考生。 当然,也来了庄家。 门口喧闹声响起,间或着不少刀枪相击声,院子里庄冬卿听得真真的,手攥拳,手心汗湿。 三位少爷都被叫了出去,官爷一看手上的名单,视线在大少爷和庄冬卿之间一扫,那一刻,庄冬卿心跳得快要飞出来。 没带走庄冬卿,但是带走了大少爷。 快速,简洁,粗暴。 全程不超过十分钟。 但人押走,官差也跟着离开后,庄冬卿一动,才发现自己腿都是软的。 生在现代社会,还是最安全的国度,确实没怎么见过如此明火执仗的阵势。 夫人和三少爷却是不可置信,惨白着脸追了出去。 下人们都瞧着,庄冬卿哪怕慢了一拍,还是被形势裹挟着,跟了出去。 夫人愤愤地与官差理论,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夫人身份高贵,族亲中高官显贵亦是不少,据理力争之下,官差渐渐被说得有些头冒冷汗。 夫人以身相护,坚决不让人带走大少爷,官差无法,又不愿对贵人动粗,相持不下间,去门外搬了救兵。 庄冬卿意外见到了岑砚。 和春日宴上的富贵闲人不同,此次对方肃着一张脸,腰间佩剑,身着公服,气势煊赫得让人不敢直视。 至少庄冬卿低了低头,吞咽了下。 紧张。 岑砚也不对夫人动粗,讲理。 但听上去,其实是有些咄咄逼人的。 拿了大少爷的誊抄考卷,请夫人移步,也不管人多人少,当场质问,一句跟着一句,并不多看考卷,彷佛枝节都记于脑海之中,数个衔接奇怪的词汇之下,大少爷先慌了神,眼神飘忽,露了怯。 庄冬卿:“……” 本以为庄家是被牵连进去的,眼下瞧着,竟不完全是。 古代科考,考官漏题,有一方法被称为“通关节“。 考官率先给考生一个或数个约定好的暗号,这些暗号多是不那么常用的词语或诗句,让考生在科举时,将其插入文章之中,方便考官阅卷时辨别。 岑砚审问的词汇诗句,便是所谓的暗号。 “既然忘了当日答题的思路,那大少爷便跟我们走一趟,好好想想吧。” 大少爷答不上,夫人已是方寸大乱,听得岑砚发话,被心腹妈妈扶着,还想说些什么。 被岑砚一个眼神定在原地,“如若夫人还要阻拦,那本王只有将夫人一道带走了。” 夫人一滞。 岑砚挥手,“带走!” 大少爷旋即被强押出了门。 等官差都走完,岑砚才抬步,离开前,蓦的往庄冬卿的方向瞥了一眼,极快,但庄冬卿就是知道,对方瞧的是自己。 手脚仿佛都被定住,还来不及反应,岑砚已然转身离开。 庄府再次不准许随意进出。 夫人被三少爷四小姐掺着走了。 人陆续散了,庄冬卿与六福也回了院子。 心神不宁地坐了会儿,实在是静不下来,庄冬卿无法,又拾起纸笔写字。 手头有了事情做,渐渐的,呼吸又匀了。 当晚再次做了不好的梦,不过这一回,坐在上首看戏的那双眼睛不再带笑,俱是冷凝了。 次日庄冬卿醒来,得知夫人一大早就出了门。 拧了张帕子擦冷汗,他想,他恐怕是有些怕岑砚的。 无意识将手放置于小腹,庄冬卿茫然—— 难道,他真的只有去找男主了吗? * 后几日,上京形势一天比一天严峻,风声鹤唳之下,舞弊案也一日比一日查得更严,兼之太子派系的官员接连被贬黜,眼看着此案已是不能善了,不少大户人家选择闭门谢客,但求独善其身。 夫人日日都外出。 庄冬卿虽然还没拿定主意,但李央的贴身太监,三德先来庄府了一趟。 找的六福,带了几句话。 话也简单。 问庄冬卿可好,可否需要帮助,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留了个联络地址。 让庄冬卿如有需要,只管派人去报。 这个节骨眼上,还能有此做派,说不感人,是假的。 须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自古如此。 但—— 感动归感动,庄冬卿仍然下不定决心。 阴差阳错来了这里,并不是他本意。 他……骨子里并没有奴性…… 若是要把自己每一块血肉,连同腹中骨肉都利用起来,报答李央的这份恩情,他怕是做不到。 一想到投向李央,以后要遭的罪,庄冬卿甚至会觉得,这样的结束,也不失为一种善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也就是一刀的事。 为了苟活,反而把全身伤得千疮百孔,今天肩膀上挡一枪,明日胸口挨一箭,慢刀子割肉也不是这么个割法,还得出谋划策,心力交瘁,这样的活法,又有什么意思呢? 庄冬卿想不好,左右为难。 六福也在问他,到底是个什么主意。 庄冬卿只叹气,“再等等看。” 等什么没说,但语气坚定,六福也听着。 庄冬卿心不静,练字愈加频繁,一天除去吃饭休息,时间俱都扑在了书法上。 之前的宣纸底部,还翻到了原身练的大字。 写得……实在是不知道比他的好出几何。 庄冬卿觉得好看,便也放在了书案上,照着写。 大部分字都比较难,也有简单的,禾啊,之啊,于啊之类的,字简单,写法便多。 庄冬卿还数过,一张禾字,从头到尾足足换了七种写法。 不得不感慨,原身果然是个有才的。 一对比,他真像个废物,想活,怕苦怕难,想死,又怕痛。 夫人外出数日,庄老爷没回来不说,毕家也跟着有官员下了狱。 皇后母族,与夫人同气连枝,消息回来的当天,夫人便病了。 整个庄家人心浮动。 下午一些时候,庄冬卿正对着那张禾字练着,夫人院里的心腹妈妈到来,说夫人想见庄冬卿。 不徐不疾把最后两划写完,庄冬卿放了笔。 站直身,平静道,“那走吧。”
第11章 拙慕 庄夫人,即毕淑玉,一开始是没有想到庄冬卿的。 近来她回了娘家,又相继找了庄老爷的上峰与同僚,可谓办法想尽,冷板凳也坐了个够,甚至连厚着脸皮登门求助的事也做了,却不见半分成效。 她家本就是毕家远支,靠着大树好乘凉的那类,纵使爹爹娘亲心疼她,但到底在族内说不上话,这种人人自危的关头,族长是不会让本家冒一点风险来相助的。 至于庄兴昌的同僚上峰,同僚帮不了她,上峰不愿意帮。 也……都是人之常情。 前几日,毕淑玉得了消息,刑部其实私下已经放了几位大人与学子归家,但……其中没有庄兴昌和她的长子庄越。 本已煎熬如热锅上的蚂蚁,今日又得了毕家堂叔下狱的消息,一时间急火攻心,竟是晕了过去。 大夫把了脉,等药煎好,心腹刘妈妈一边伺候着她喝药,一边低声宽慰着。 强撑了这么些日子,毕淑玉到底再扛不住,痛苦万分道,“你说,是不是我对越儿要求太过严苛?” “他不多聪慧,学业本就平平,打小我便知道,他文章不如庄冬卿。” “当然,那崽子也惯是个会藏拙的,知我不喜他,总是做小伏低,表现得略逊于越儿一筹,但到了科举这关键时刻,谁又肯再屈居人下……可怜我越儿不知,我也未曾点破过……” “如若不是我督促太紧,越儿这孩子,怎么会去想那些歪门邪道?” “他定然是为了争这一口气,才听了那些表哥表弟的馊主意……” 说到最后,已是两行清泪滚下,悔不当初。 刘妈妈只得劝着。 帕子都哭湿了一条,等情绪全然地发泄出来,毕淑玉这才记起,春闱前,庄冬卿其实是来找过她一次的。 “不对。” “不对,不对!” 连说了三个不对,毕淑玉猛的坐直了身。 刘妈妈诧异。 毕淑玉抓紧了她的手,喃喃道,“他什么时候关心过老爷的差事了,除了读书,旁的事,他平日是绝不会多问一句的,这不对劲……” “除非……” 毕淑玉看向刘妈妈,陡然提起了精神,“除非他早就知道些什么!” “对,是了,是这样……快,你去,让庄冬卿过来见我。” 刘妈妈无措,“可,夫人你还病着,我先伺候您起身吧?” 毕淑玉推开刘妈妈的手,坚决道:“寒露伺候我起身就行,你去找庄冬卿来,立刻,马上,换了别人我不放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妈妈只得应下。 细细叮嘱了一遍丫鬟们,纵然还有些担忧,刘妈妈也出门了。 * 庄冬卿一路都没什么话。 刘妈妈几次打量他,不见他脸上有任何慌张,这种时候,还能保持如此镇定,刘妈妈心下已是信了夫人的判断。 将庄冬卿安置在客厅,禀过夫人,刘妈妈又将人带到了主屋的外间。 打过一个照面,纵使仍然穿绸戴玉,但气色的衰败是掩盖不了的,夫人脸上已不见平日的红润,面色蜡黄,嘴唇发白,想来是连日的奔波,外加骤然病倒,才如此憔悴。 庄冬卿心下叹息,面上恭敬问安。 “来了,坐吧。” 毕淑玉说话声音也是飘的,没什么力气。 只那一双眼睛,死死凝着庄冬卿,内里燃着隐秘的热望。 低头行礼的庄冬卿毫无所察。 等人坐下,也不说话,一盏茶都要喝完了,毕淑玉才耐不住,开了口:“最近家里的事你知道的。” 庄冬卿点头,乖觉恭听。 毕淑玉又憋了句:“……整个上京近来都不会太平。” 庄冬卿再点头。 话头抛到了位,毕淑玉等了会儿,却见庄冬卿仍是一副受教姿态,半点要搭话的意思也无。 “……” 默了又默,生生再熬过一盏茶,庄冬卿等待的姿势都不带变的,夫人终是败下阵来,压着火气道,“你就没什么要同我讲的?” “啊?” 庄冬卿怔愣。 抬头起来,眼神清澈,神情是不加掩饰的惊讶。 毕淑玉深呼吸,那讶异流露得太过自然,转瞬即逝,她想骗自己对方是装的,都不能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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