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君泽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那些面带微笑,满面春风的官吏,而是跪在城外泥泞滩涂之中,那数千不敢抬头,衣衫单薄,瑟瑟发抖的贫苦百姓。 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告知典签,有些饿了,想快些进城吃饭。 萧君泽胃口不是很大,因为面前这些个官吏一个个实在有点——不太好形容,他们的脸上被妆粉敷得惨白,眉眼涂成泛红,宽袍广袖,在宴会上讲着佛法玄论,又能在侃侃而谈间分析出临海王聪慧不凡。 为了讨好上司,这些吃食自然极尽豪奢,虽然都是素菜,但这些素菜都被做出花来,都是用燕窝菌菇为基础,工艺就讲究个复杂精巧,比如那个蒸鸡子,便是用人乳蒸出来,还有菌菇酱,乃是取了猪肉中最精华的一小块梅肉,腌制而成,食之如肉,笋中填髓,用的是灵芝粉…… 味道不咋地,事情倒挺多。 “可惜如今人皆食素,少了许多精巧。”城中太守笑道,“若是前些年,可食一道蒸美人,取处子一名,放血后入锅蒸之,熟后上妆装盘,栩栩如生。” 萧君泽脸上清纯的笑意险些就没能挂住,捏住碗边的手指在瞬间泛起青筋,好在宴席是分桌而坐,没有人注意到这点小细节。 不过吃食这东西也就随口一说,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的,说这些已经过时了,还是用鸡汤浇灌培育的稻米更好吃一些,一人说他养着猛虎,每日以牛犊饲之,以此虎骨入酒,大补…… 说着说着,宴席上的其它人又说起了北朝,南边的皇帝随便嘴要出事,北边的倒是可以用来指点江山。 最先聊的就是文明太后和魏帝爱恨情仇,当年文明太后摄政,没几年皇帝亲政,文明太后暗中毒死皇帝,扶持皇孙继位,便是当今的北魏皇帝拓拔宏,一直到三年前文明太后死了,二十三岁的拓拔宏才亲政。 “这小儿养于妇人之手,毫无血性,冯太后故去时,居然三天不饮不食,给杀父仇人守孝!” “不错,还劳民伤财想要南征,结果被大雨所阻,还顺道迁都洛阳!引为笑谈。” “这洛阳离江北不过数百里,迟早有一日,我等能饮马黄河,夺回我汉人江山!” “说得好,当饮!” 萧君泽坐在上位,低头吃饭,没怎么理会众人,众人其实也没怎么将年纪尚小的临海王放在眼中,大家敬的尊的,都是坐在萧君泽旁边的典签姜左。 酒饱饭足,他们这才想起要怜惜临海王周车劳顿,纷纷退去。 这座城并不大,因城高墙深,是重要的军事要塞,萧君泽王府自然也大不到哪去。 王府之中早已打扫干净,虽小也不失王府气派,府中雕梁画栋,仆婢一应具全,完全的拎包入住。 一切落定,典签姜左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还在回味先前那种百官拥戴的感觉,有些感慨地道:“可惜如今大将军崔景慧统领在百里外寿春,否则也必然前来拜见殿下。” 那可是统领六州,使持节,拥军十万,权势仅次于西昌侯的大将军啊! 萧君泽嗯了数声,说了声好困。 姜左还在兴奋中,反复翻看着他们送入王府的礼单,挥手便让青蚨安排殿下去沐浴歇息。 …… 府中热水早已备好,躺在浴池之中,萧君泽皱起眉。 按理来说,他暂时安全了,姜左是个没见识好忽悠的,已经基本被他搞定,至少在明年七月萧鸾篡位之前,在这徐州之地,他不会再有危险。 可今天那些个官吏,实在让他看到便心生厌烦。 水有些热,他半个身子趴在浴池岸上,露出洁白的背脊,思考着今天的所见所闻。 认真说,他来这里也有一个多月,但其实没什么真实感,属于半融入那种状态,和姜左拉好关系,也不是一种想让日子好过点的本能罢了。 可是今天,看到这些人,实在让他觉得无趣至极。 老实说,他喜欢表演,喜欢整活,喜欢看弹幕里观众惊讶尖叫狂喜乱舞,这会给他十足的成就感。 相比之下,那些视频的收入都是次要的。 而这个世界,却全然没有这等条件。 太无聊了,这种日子,就算活到一百岁,又有什么乐趣。 和行尸走肉无异。 一点没有活着的感觉啊。 没有观众的日子啊,太难熬了…… 嗯,等等。 他脑中又闪过那些跪在城外萧瑟秋风中的百姓,那偶尔一两个抬头的小儿,眼中都是懵懂畏惧,年长者更是在他走后也不敢起身,突出一个麻木惶恐。 但是,只要是人,应该就有围观的本能吧? 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本能,从心中浮起,渗入灵魂。 只要愿意,生活就是舞台,人生啊,就是表演。 他想起今天城中那位洋洋得意,说着什么蒸美人、纸美人的郡守,他好像是王氏族人,家中豪奢富有。 嗯,要不然,就用他来,整个大活?
第6章 请开始 萧君泽决定整活,但却没有立刻行动。 因为表演最重要的就是剧本,如果没有好的剧本,那一场表演很可能会演砸,变成现眼。 所以,他一改先前宅神态度,对出门参加聚会表现出了浓厚的乐趣。 十一月已经是入冬,整个钟离城下起了大雪。 王郡守邀请他前去自家庄园“梁园”赏雪。 只需要城中三五个高官在自家庄园凑个局子,周围的小家族、寒门子弟就会想尽办法来参加,试图混个名声。 这座庄园距钟离城有近四十里,三面环山,一面临河,两者之间修筑着一条平坦广阔的官道,官道两侧遍植梅树,一路行来,万树银花,到了庄园之中,更是亭台楼阁,玉宇辉映,风景如画。 “如此美景,不愧为‘梁园’之名,想是当年的吹台亦不及也。”有寒门士子入座不久,便感慨地夸耀起来。 王郡守摇头道:“岂敢与那睢阳梁园相比,那可是占地三百里,嵇康阮籍都惊叹的梁园,我在山阴倒是有这般大的园子,可江南无雪,又哪里能重现昔年梁园之盛景呢?” “不错,江南千好万好,少了洛阳之雪,倒失了许多颜色。”立刻有人吹捧。 话匣子一打开,各种消息便在话语中传达出来。 由周围人交谈得知,梁园外这条路是前些年王郡守上任时,专门在入冬前征发民夫修筑的,因为此耽误了此地平民的秋收,导致秋雨毁麦,但租税却是一分也不能少,许多农户为了生存,将土地买给了王家,由此建立这座占地广袤的庄园。 而那些失地之人,强壮的成为了王家的奴仆,老弱的便只能自寻生路,就这样轻松的一道政令,就让他又有了土地,又有了奴仆,一举多得,还因修路运粮有功,被朝廷嘉奖。 王郡守见有人堂而皇之地将此事讲出来,不但不以为耻,还自得地轻捋短须,传授他们如何简易地占田筑园,方便落脚。 这三言两语时,萧君泽看着周围的漫山遍野的梅花桃树,似乎看到了在三四年前,这里还是农人挥汗如雨,辛苦开垦,赖以为生的河谷上田。 如今这些田亩都已不见,遍植着梅树桃花,豢养着仙鹤孔雀,修筑着奇石盛景。 萧君泽撑着头,颇有兴趣地看着这位王郡守,目光清澈而温柔。 在他眼里,这位郡守并不是一个人,而像一只正坐在高位,食人血肉的恶虎。 他并未发言,只是继续听着周围人恭维。 这年头,官员最喜欢的就是聚会谈玄——嗯,因为佛教的兴盛,谈玄之外又加了说佛,点评时政,批评对手等要素,和后世吃着烧烤啤酒侃大山并没有区别。 萧君泽便在这些寒门庶族的恭维吹捧中知道了这个钟离郡守王昙望的底细。 他姓王,来头十分大,先祖可以追述到“王与马,共天下”的百年前东晋大族王家,近的亲属可以追述到前朝重臣王玄漠,是他的叔父,但这些都是前朝的事情了。 十几年前,萧家篡夺刘宋权位自立,便不再重用王家人。 加上王家也看不上萧家,于是王家有不少能人北逃去了北魏,被冯太后重用,其中有王郡守的一位族兄,已经做到北魏并州刺使,一位族侄,已经官至同州刺使,算是进入一国权力顶峰了。 至于还在南朝的王家人,这个位王郡守已经是王家能拿得出手权位最高的官员了。 话虽如此,王氏一族在南朝的家底却是无比豪华,南朝最繁华膏腴的山扬州,几乎有好几个县的土地都是他们家的,还有一些零散族人,当年在广州、南昌一带圈禁了大量山林。 有了这些前提,仕途受阻的王郡守,在聚会中摆了一些不得志的情绪,感慨着自己时运不济,又向姜左提出过些日子正好加些征役,修筑城墙,同时也修筑城中刺使府,让临海王住的更舒服些。 姜左也热情地应了。 萧君泽没有阻止,心中渐渐有了底,也明白了该写个什么剧本,能整个大活出来。 在吃了王郡守精心准备的宴席后,萧君泽走时,还带走了一枝平平无奇,普通的梅枝,回家后让青蚨找个瓶子,也没加水,随意插进去了。 青蚨虽不解,却也没有多问。 …… 回到府上,萧君泽回忆着历史,这一年之中,萧鸾想要篡位的心是按不住的,如今有志之士,都能看出这位皇帝的亲叔叔有什么目的,至于在位的皇帝萧昭业,却完全没有办法主持朝政,所以才急着把小弟们分封出去,想要夺得权柄。 而如今执掌徐州江北大军的将军是崔景慧,这位将军是双方拉拢的对象,而且按最近的传言,都说他有与北魏勾结的迹象——所以,按书里记载,两个月后,萧鸾会派大将萧衍前去盯着崔将军。 那么,无论这位崔将军是不是真的要北投,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一位郡守与北方的亲族有通信,朝廷有没有可能杀鸡儆猴,用他来向崔将军示威呢? 萧鸾是什么人?他早年丧父,是叔叔萧道成将他当亲儿子一样养大,但在后来,却将叔叔的子嗣杀的一个不剩的狠人,会在意一个失势的王家? 如今崔景慧服不服软,直接关系到萧鸾能不能顺利称帝,如果崔将军有一个手下私通北朝,是不是把柄? 需要取证吗? 萧君泽微微扬眉,思虑至此,便让人把姜典签叫过来吃饭。 姜左最近已经习惯和萧君泽一起吃饭,一是因为好吃,二是因为少年童言,能让他很有放松之感。 他对如今的日子很满意。 “签帅,昨日听他们说北人要打过来,不是说不会打的么?”萧君泽展现了一个少年应有疑惑。 “殿下,这事谁说得准,”姜左无奈道,“这南朝北朝隔上三五年便要战一次,咱们只要做好准备,在北军南下时,早点后撤便是,万万不可被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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