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叔勉强笑了笑:“算是吧,去了北边,卖了几条大鱼……” “李叔你可小心啊,北边最近在抓民夫呢!”叫青草的少年跳上船,“祭酒说了,别去北边的草市,打到的鱼就在村里吃,找她换米面就好。” “就是,咱们这村子没有落籍,让官兵发现了,就得麻烦了。” 两个少年接过酒囊,笑着喝了两口,感觉到心腹间暖烘烘的,道了声谢谢。 就在他们准备下船,回到草从里继续警戒时,几乎同时,腹中剧痛起来,忍不住蹲下捂腹,嘶声起来。 身后,那名叫李叔的中年汉子,嘴唇抖动着,踌躇了数息,还是拿起一边的鱼叉。 青鱼刚抬头想说话,便看到李叔的脸逆着光,举起鱼叉,用力刺下! 两声惨叫先后响起,年轻的温热的躯体在挣扎中坠入冬日冰冷的河水,在浅滩里染红大片泥水,数十个呼吸后,便再无声响。 那船上的汉子手中的鱼叉犹自滴着鲜血,颤动不已。 过了好一会,他才缓缓划动小船,离开芦苇荡,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二十多个手持兵刃的士卒缓缓靠岸。 “带路吧。”为首的将领高鼻深目,一身甲胄,漫不经心地道,“若那村子,真有你说的那般富庶,吾便放了你儿子。” 前些日子,陛下征召大军南下灭齐,他们这些驻守将士得到允许,就开始越过淮河,抢掠钱财与男女,这些都是他们的战利品。 三长制后,他们这些鲜卑人按军功分到大量田地,但田有了,手下种地的奴仆却不够了。 是以,一个健壮的南朝奴仆,就能卖到三匹麻布的高价。 一个不在户籍之中的野村,足够让他们赚一笔了。 - 萧君泽听到喧哗声时,正在坞堡里写写画画,这徐州的冬天也太冷了,他准备组织一支队伍,把坞堡里的大小房间都加上烟道,加上土炕,这样,冬天就更好过些。 最好明年再招些流民,建立一只船队,嗯,最好是大船队,那种加上铁角的撞船,战无不胜那种…… 他哼着歌,许琛在一边拿着盐和姜片,给一只处理好的鸡做全身按摩,准备晚上给小公子做好吃的。 “大哥怎么还不回来,”许琛皱起眉头,“去魏道长那借点酱要这么久么?” 萧君泽随意道:“想是有事耽搁了。” 就在这时,坞堡外仿佛有什么声音,那里夹杂着尖叫,哭喊,还有咒骂,声音渐渐变大。 青蚨正在院里晾衣,听到这细小的声音,顿时脸色大变,厉声道:“快走,这是兵匪!” 许琛似乎也想起了什么,脸色铁青,放下手里的食物,过来一把抱起了萧君泽,就要向后院处冲过去。 萧君泽怒道:“冷静!许琛,你先去看敌人有多少,魏知善和你哥在哪里,我在这里等你。” “公子,这时候不要逞强……” “别废话,谁知道后门会不会有埋伏!乱串只会死得更早!”萧君泽怒声,“还愣着干什么,快放下!” 许琛脸色变了数息,终是点点头,放下小公子,飞快前去探查敌情。 萧君泽深吸一口气,回房拿起口袋,装好武器:“青蚨,你在这里躲……算了,还是跟着我更安全。” 青蚨本来神色焦急,但看公子如此冷静,低头应了。 萧君泽走出小院,便看到坞堡中许多老少像没头苍蝇一样乱串,在堡中狭小的通道里挡住去路。 他逆着人流,快步上楼,在有三层高的坞堡上,居高临下,看着坞外的乱局。 许家大哥威猛雄壮,堵住了入口,身上中了两箭,正怒吼着与十几名士卒大战,身边已经倒了三具尸体,空地本是抄纸的地方,如今七零八落地倒着数具村人的尸体,都是未来得及跑掉的老弱。 那许玦怒吼着,像一只巨熊,堵住坞堡的入口,与那群兵匪大战,就这么几个呼吸的时间,他的一条腿被一个兵匪用长戈拽断,单膝跪倒,随后,他用力架住从头上砍下的兵戈,却又有数只长戈从胸前伸来,扎入他的胸口。 血像刺破的气球一般狂溅。 萧君泽按枪的手停住,将口袋的里五个圆球全数拔掉撞针,对准楼下的入口,用力掷去。 霹雳骤落。 巨大的轰响,几乎震得人耳朵流血,而中心之中,更是不堪,被炸的飞落丈外,有的抽搐,有的安静。 …… 混乱很快平息下来。 许琛当时离得不远,看着自家哥哥被打倒后,刺入胸口,然后又看到天降霹雳,将那些仇人,炸得倒地不起,他上前,将那些乱兵中未死的,一个个补上。 许玦的尸体和这次死去村民一起,被放在坞外的空地上,周围恸哭之声四起。 池慕鱼也在这些尸体里,她只是在回家路上看到兵匪,这个姑娘大声呼喊示警的下一刻,便被一支利箭射穿了脖子。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惊恐又不安,她的父母用了好几次,才为她合上眼睛。 萧君泽在那待了片刻,听着那哭泣悲声,有些恍惚。 这些,是真的么? 他缓缓回到房中,魏知善已在那等他,见少年有些失魂,女道士见多识广,劝慰道:“小公子,这次已经很幸运了,我以为只能留下一半的人呢,多亏有你在。” 萧君泽微微摇头,有些怔然地道:“真实感太强了。” 魏知善疑惑地眨了眨眼,但还是决定让这小公子静静,估计是他第一次看这么血腥的场面,吓到了。 萧君泽默默坐在院里,看着自己那未画完的草图,思绪似乎都停滞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许琛缓缓走了起来,将他惊醒,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劝许琛,因为,是他把两兄弟带出来,却没有给他们应该有的好处,还让他的兄长遭遇不幸。 但许琛却没说什么,他眼睛红肿,还挂着泪痕,他缓缓走过来。 他缓缓走过来,拿起那只腌好的鸡,拔去上边的姜片,放入碗中…… “你,你在做什么?”萧君泽忍不住问道。 “做饭啊。”许琛抬起头,本能地答道。 “你、你哥哥死了啊!”萧君泽难以置信地道,“你怎么,还要做饭?” “公子,可是,”许琛被问住,有些委屈,又有些无措,他端着盘子,手指发白,泪水滚落,嘶声问道,“可是这是鸡啊,那么贵重,还放了盐,怎么、怎么能不吃呢?” 一时间,萧君泽忘记了呼吸,一种难言的寒意,从心底泛起。 那是这个世界,最真实,又最残酷的模样。
第22章 好玩啊 许琛也没有悲伤多久,他回答了小公子的提问,便把鸡肉拿去烤制——这是小公子教他的厨艺。 但是他烤好后,小公子却只是凝视着那餐盘半晌,才说今天不想吃,并且将那只鸡赏给了他。 许琛没有多想,飞快将那鸡肉啃光,这才又回去灵前,准备送他哥哥最后一程。 次日,村民们有的用草席,有的直接挖一个坑,将去世的亲人埋葬,许琛从村中一位老人那里买到他给自己准备的一口薄棺,把兄长下葬了。 池慕鱼因为年纪小,是夭折的孩子,在村人眼里,这样的孩子是不吉利的,她父母在河滩边挖个坑,将她浅浅葬了,想让流水带走她,再也不要回他们家。 萧君泽全程看着,没有阻止,没有说话。 他沉默,眸光带着晦暗与冰冷,像是在审视这个世界。 …… 一场灾难过去,村人似乎只用了一天,便恢复了平静。 他们一如往常地早起,抄纸打浆、做饭生火,相互见面后还聊起了昨天的神迹,在他们口中,小公子只是在城墙上挥挥手,便天降霹雳,让那些贼人全数送了性命。 他们眉目间带着兴奋,若不是魏知善阻止,说不得便要过来跪拜上香了。 死亡和失去对他们来说,是那么熟悉,熟悉到应对起来,都是那么的从容。 萧君泽站在小院的围栏里,凝视着那明净蔚蓝的天空,不发一语。 青蚨站在他身后,像一个随身的挂件,毫无存在感。 萧君泽回头看了青蚨一眼,问道:“青蚨,你怕死吗?” 青蚨摇头:“公子,青蚨见过世面,知晓无论皇城之中,还是这荒山野外,生死之事,皆无定数,也不必惧怕。” 他看过的太子萧长懋是怎么去害死兄弟,看过堂祖父如潮水一样,崛起又退去,看过江南人头滚滚,也看过兄弟亲族是怎么样被凌迟处死,而那时的他因为没高过车轮,被饶过性命,然后又在一刀之下,成为刑余之人,这样的人生已然无望,因此,他不关心小公子的变化,也不关心未来如何。 死这件事,无论是庶民还是世族,在这世道都太寻常了,谁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也不知道会怎样死去,所以,随便吧。 萧君泽平静道:“是啊,生死皆无定数。” 他目光闪烁,重新审视着这个世界。 - 夜里,灯火如豆。 许琛、青蚨、魏知善都坐在对面,三人面面相觑,都催促着其它人快些找个话题。 而萧君泽则拿出自己先前写了快半个月的手稿,坐在床边,一张又一张,放入火盆。 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小公子,他们都压力很大。 “昨天的事,很讨厌,”他头也不抬地道,“我讨厌这个世道。” 魏知善立刻劝慰道:“公子,您再长大些,就习惯了。” “那可太难了,我性子固执的紧。”萧君泽懒懒道,“我想做件大事。” 许琛则点头道:“愿助殿下功成!” 青蚨点头:“请殿下吩咐。” 魏知善微微挑眉,等对方下一句话。 萧君泽看着许琛,轻声道:“你还信我?” 许琛怔了一下,反问道:“跟随你是我兄弟二人自己选的,再者,您给我大兄报仇,我这命便是您的,为何不信?” 萧君泽看向青蚨:“或许会死。” 青蚨矜持地点头:“请殿下吩咐。” 萧君泽于是又看向魏知善:“帮我,会有成千上万的病人,剥不完的蒜,用不完的青霉,还有徒弟。” 魏知善微笑道:“您要我怎么做?” 萧君泽把最后一张图纸烧完,淡定道:“北人南下,必然多生疾,无论哪次南下,鲜卑权贵,都会死上许多人,若我们能献上神药,必然在朝中,能有一席之地。” 魏知善有异议:“咱们的研究离经叛道,而且只以医术献媚于上,怕是就要成日奔波于权贵之间了。” 就是没有时间再去做实验了。 萧君泽微微摇头:“入朝廷只是第一步,咱们这个小村,只要是野村,便永无宁日,可入朝廷户籍,又会有税收、徭役、摊派、淮南之地,极难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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