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地上滚落的药瓶全部拢起来,一股脑塞进了药箱里,草草清出可供行走的地方来,然后才看向地面上的雌虫。 “要命,我可抱不起来你。” 耶尔喃喃道,想了想走到雌虫脑袋边上,一手伸到他脖子底下,一手揽住肩背,用力抬起来抱到怀里。 雌虫的身体是宽厚而强壮的,可惜被累累的伤痕破坏了那一份美感,漂亮的背肌几乎烂了大片,摸上去时能摸到满手的湿润,那是层层的冷汗、血和组织液。 过于灼热的温度透过手心,一路烧到心尖,带来几分异样的酥麻,耶尔眼睫颤了颤,强迫自己移开注意力。 他双手卡在雌虫腋下,费劲巴拉地把雌虫拖进了浴室。 “……” 浴室里面没有浴缸也没铺毯子,只好让雌虫暂时躺在冰凉的瓷砖上,又冷又热想必很不好受,雌虫无意识抽搐了一下,微微蜷缩起来。 继沙发之后,耶尔第二次感到这个屋子的狭小。 地上的雌虫高大猛健,四肢修长,目测身高有一米九以上,就算是蜷缩着的姿势,也占据了这个狭小浴室大半的空间,像是一头被他猎杀回来的强健雄鹿。 耶尔把花洒拿在手里,打开热水开关。 古早的热水器发出隆隆的声响,等待水热的间隙,015勉强充到百分之十的电,跑过来小心翼翼地扒着门框。 “请问还需要帮忙吗?” 青年的身形清矍修长,站在狭小破旧的浴室中,显得格格不入。 事情发生得太匆忙,他身上挡雪的黑色大衣还未脱下,只为了方便卷了袖子到手肘,试着水温的苍白手背隐约可见蜿蜒青筋,显得干练利落。 “回去充电吧,这里用不上你。”耶尔头也不回地道,“充完电麻烦把客厅收拾一下。” 015听话地应声,关上门前看见的最后一眼,是耶尔拿着花洒将地上的雌虫从头到尾淋湿了一遍。 “哗——” 雾气顺着水流蒸腾而起,层层凝固的污血被冲开,融化在热水中流入下水道。 雌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干净,仿佛被拂去尘埃的大理石神像。 花洒的水被调得很小,但对于伤口来说还是过于刺激,耶尔不敢让雌虫受伤最严重的背部直接碰水,只好先不断冲洗四肢和腰腹。 温热的水流缓慢融化着这块蜜色的坚冰,无比紧绷的肌肉从僵硬逐渐恢复柔软。 雌虫健硕的大腿不再蜷缩着护住腰腹,往外吐沙的蛤蜊般打开了一条缝隙。 耶尔关掉花洒,把大衣脱了挂在钩子上,挽起裤腿半蹲下来,往手里倒了点无菌浣洗液。 微凉的液体流过手心和指缝,滴落在雌虫的皮肤上,激起一片细微的疙瘩。 他又轻又快地抚摸过雌虫的身体,把伤口里冲洗不掉的血块弄下来,搓揉掉皮肤上残余的污渍。 清洗雌虫就和他之前按住小狗洗澡差不多,虽然棘手程度不相上下,但至少雌虫不会用力挣扎,摇晃着尾巴甩他满身的水。 手指顺着紧致利落的线条往下,虎口刚好卡住了月要窝,再往下……掩盖在了阴影处,全然不设防。 耶尔动作微顿,不知道自己是做一个无情的清洗机器比较好,还是避一下嫌随便冲冲比较好。 “唔……” 他停顿得太久,热水的温度已经挥发掉了,手下的雌虫打了个冷颤,唇间溢出含糊的低吟,紧闭的眼皮也跟着不安颤动。 耶尔连忙拿过花洒,把雌虫再一次淋湿。 “咳……别……” 沙哑凌乱的低语突兀响起,雌虫已经醒了,迟钝地抬起一边胳膊阻挡水流,动作有些仓皇。 “醒了?” 耶尔移开花洒,谨慎地观察他,一只手已经放在门把手上,随时准备逃离,“你现在是清醒的吗?” 雌虫却没动也不再说话,湿漉漉的白发遮住了脸,低垂的额头抵着浴室的地板喘气,强壮隆起的背肌起伏不定,像是一座会呼吸的沉默山峦。 ……这不对劲。 一切都很不对劲。 西泽吃力地喘着气,用尽全力才控制住身体的颤抖。 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地板上,身体紧贴着坚硬滑腻的瓷砖,但是并不觉得寒冷。 他刚醒过来时,以为浇上来的又是一桶刺骨的冰水,但身体还没来得及绷紧,就被熨烫得舒适放松。 下一秒,那柔和的水流被移开,一道好听的声音响起—— “你感觉怎么样,好点没?” 全然陌生却不带恶意的询问,不属于他记忆中的任何虫族,眼前的境况同样让他困惑,却久违地感到了安全和舒适。 记忆一片纷杂混乱,但眼前一幕足以推测出—— 他是被面前的虫族捡回家了。 他是谁?谁让他这么做?目的是什么?他想从他身上获得什么?……无数问题堆积在脑海中,纠缠成一片茫然又混乱的浆糊。 西泽头痛欲裂,迟缓地摇了摇头。 他微微抬起头,视野中一片迷蒙昏暗,看不到具体的影像,只能通过声音判断眼前的虫走近,然后蹲了下来。 “医生说你眼睛感染了,还能看得见吗?” 一根手指点在眼尾处,力道很轻地摩挲,像在抚摸什么珍贵瓷器。 西泽却下意识瑟缩,将脆弱无比的眼球从未知的刀锋下移开。 眼前的虫并没在意他的动作,低声自言自语,“两只眼睛都看不见了吗?到时候问问休伊斯该怎么办……” 剜骨般的剧痛一阵接着一阵,西泽咬牙死死忍耐,却听到一句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一抹极其强烈的熟悉感突然袭上心头,仿佛在某个极冷极痛的雪夜里,干燥温暖的手心灼烫早已冻僵的血肉,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也是询问,却没期待着能得到答案,平和而包容,带着蓬勃有力的生命力量,将他生生拽出了那片死地。 ——“你还想活着吗?” …… 耶尔无声叹了口气。 眼前的雌虫始终沉默,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失控,却也满身警惕和抗拒,像是缩在一层厚重的壳里,消极而麻木地抵御可能到来的伤害。 上辈子参加动物保护协会的志愿活动,那些被救助的流浪动物就是这样的。 要么拼命挣扎撕咬所有伸过来的手,要么惊惧惶恐躲进角落里,要么留下严重的心理创伤渐渐绝食死去,彻底治愈的终究是少数。 需要基本的饱足、细心妥帖的照顾、很多的耐心和尊重爱护,需要很多很多的时间。 耶尔将花洒放在雌虫手心里,“虽说你看不见很不方便,但可能还是想自己洗,你……小心一点,有事就叫我。” 花洒却“砰”一声落到地上,激起波波震颤的水花。 那满是硬茧伤痕累累的手,紧握住了身前清瘦的手腕。 像是从蜗牛壳里伸出来的一根触角,拼命攀住了最后一根稻杆—— 雌虫声音嘶哑。 “西泽……我叫西泽。” 作者有话说: 将军惨惨,但是眼泪从嘴里流了下来()
第8章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耶尔正坐在沙发上出神,听到声音后,叫了一声兢兢业业打扫卫生的015,“把他抱出来。” 被打断双腿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没有015的帮助,雌虫没有办法自己去洗漱和上厕所,也许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被困在沙发上。 他下意识皱眉,但也明白在雪地里冻了那么久,肢体还没坏死截肢就已经很好了,眼下除了慢慢治疗,没有更好的办法。 “咔。” 浴室门开的声音。 只有半米高的小机器管家抱着比它大几倍的雌虫出来,两条长长的机械臂缠绕过肩背和大腿,是一个非常标准的公主抱。 雌虫显然很不习惯被这么抱,近乎无措地僵硬着身体。 像是小矮人抱白雪公主。 耶尔轻笑一声,注意到雌虫愈发明显的窘迫,才低咳一下掩饰笑意。 “放在这吧。”他拍了拍地上新铺的被子,站起来让出足够的空间。 雌虫平躺在干净的被子上,不再流血也不再受伤,看起来情况确实好多了。 他闭着眼,像是在等待什么,不再激烈地挣扎和抗拒,像是决定要做一块风化的青石。 但他显然并不是。 雌虫的呼吸有些急促,紧闭的眼皮微微颤动,看起来有些不安。 棉花糖一样柔软蓬勃的线条轻微起伏,灯光为那浅蜜色镀上一层柔滑的膜,像是糖葫芦外面那层糖衣,但一定比那耐咬耐嚼。 耶尔感觉齿根有些发痒,不由得磨了磨牙,做完后他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 他看了一眼时间,果然,已经晚上八点过半。 他自认不是流氓,刚才却破天荒对雌虫的身体产生了奇妙的幻想,鉴于一连关联着两样食物,他觉得自己一定是饿昏了头。 雌虫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他也不想没话找话,确保雌虫被安顿好就已经达到目的。 新的衣服是下午买的,要明天才能到货。 耶尔把从衣柜底层挖出来的棉被抖开,把雌虫从头到尾严严实实地盖住,“好好休息,多睡觉有助于伤口愈合。” 被子下的一大团突起动了动,然后被猛地掀开,西泽半撑起身体,下颌绷紧,神情警惕而困惑。 他抬眼看向耶尔的方向,那深邃的眸光已经蒙上了一层阴翳,此刻却仍然显得严厉锋锐,似能洞穿一切虚伪和欺骗。 “你想要什么?” 他慢慢地道,喉咙的伤让发声变得艰难。 从刚才开始耶尔就沉浸在对晚饭的设想中,闻言脱口而出,“想吃番茄炒鸡蛋。” “……” 雌虫的困惑无声且巨大,耶尔终于回神,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 偏偏已经被015捕捉到,小机器管家积极响应,“好的,我这就去做!” 被这么一打岔,雌虫似乎没那么紧绷了,他沉默片刻,又问道,“你是谁?” 什么身份,谁派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是为贵族服务,还是从属军部一派,抑或是……短短数个呼吸,他已经把可能的选项细数了一遍,但又深觉无力,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连续几个问题砸过来,耶尔怔愣一瞬,继而斟酌道,“事实上……我只是个路过的。” 他给雌虫讲了被贴在门上的小广告,还有雌奴交易所的直播,最后是路过那条小巷的始末,然后是医院,最后是家里。 他说得漫无目的没有重点,只是在单纯地回忆,说着说着就想起黑塞的一句话,觉得过于贴切和奇妙—— [因为所有歧途都把我引向你身边。] “反正,事实就是这样,我只是个过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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