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这里还是一片繁荣,在他外出上小学之后渐渐没落,现在只剩一些老人会留守着曾经的旧屋子,守着回忆度过余生。 “阿仔回来啦?” 耶尔正出神,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回过头才看到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奶奶,“李婆婆。” 拄着拐杖、满头花白的老奶奶笑眯眯地点头,继续唠唠叨叨道。 “你好像很久没回来了,你外婆和你妈妈肯定都很想你,在外面打拼也不要忘记常回家看看啊。” 他愣了一下,而后弯了弯眼睛,近乎叹息地道,“是啊,真的很想念家里,所以连忙赶回来了。” 一直到站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见到记忆中的景象,呼吸到尘土特有的气息,他才蓦地心安下来。 告别李婆婆,耶尔往前拐过几十米,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眼前的院子荒凉,但能轻易看到头顶大片天空,让这一片的屋子采光都很好,也没那么容易潮湿。 外婆的老屋已经很旧了,以前只有他每年这个时候会回来住,然后打扫一下,因为昏迷而三年未归,肯定已经不能住人了。 吱呀—— 他推开了那扇木门,生了锈的门轴顿时发出抗议的声响,久违的阳光终于倾泻而入,照亮了一片蛛网和灰尘弥漫的内屋。 “外婆,我回来了。” 耶尔扬声道,像是和屋子里的灵体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就能获得安心入住的允许。 “好多灰尘啊啊,可能要打扫一天了……” 屋里基本没有多少干净的地方,连背包都没地方放,但幸好水龙头里还有水,他便先擦干净了床,确保有个地方是能休息的。 对这间屋子进行深入打扫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放假时间少,来回加祭拜都已经很赶,所以每次只是擦一下灰尘。 这会时间宽裕,正好可以彻底清扫一遍。 哗啦—— 一整张塑料布被掀下来,灰尘顿时漫天飞舞。 耶尔捂着口罩后退了几步,用手扇了很久才把灰尘都挥开,慢慢认出来下面是什么东西。 一个老旧的储物柜。 “我记得这个柜子破了个大洞,老鼠都进去了,那时居然没有丢掉吗……” 他低声道,弯下腰打开柜门,是一见到老鼠就随时打算逃跑的姿势,但幸好里面并没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只有腐朽而陈旧的灰尘气。 屋子阻隔了外面的光线,耶尔只能打开手电筒,从里面一顿翻找后,拿出了一个铁皮盒子。 “好眼熟的盒子,里面装的什么?” 他抹了一把上面厚厚的灰尘,将盒子小心地打开,看见里面的东西时愣了一下。 一个护身符,小乌龟木雕,半个风筝,还有几个木偶戏小人,剩下的七零八碎看不出来是什么——都是他童年仅有的几个玩具。 护身符上的黄色绣线已经散开,大半都变成了灰白色,耶尔隐约记得这是他刚刚失去双亲投奔过来时,外婆带他去庙里求来的。 那个精干利索的小老太叉着腰,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他,表情很凶。 “快一点,按照你这个蜗牛速度,什么时候才能爬到山顶?!” 当时他短胳膊短腿的,真的像只蜗牛一样在地上爬,很快占了一身的灰,外婆就一边叹气一边把他背起来。 “哎哟,你妈也真是的,管生不管养,干脆把小孩也带下去算了,省得在这里受苦受难,连饭都吃不上一口。” 那时他以为外婆不喜欢自己,却还是在求护身符的时候,听到了“保佑我的小孙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祈愿。 “……” 耶尔倏地垂眸,摩挲着那个护身符许久,还是放了回去。 他们只在一起生活了四年,从八岁到十二岁。 就算那些记忆随着一场高烧而褪去颜色,源自内心的思念也会告诉他,这也是他最安稳和快乐的四年。 当时他终于从医院里出来,非常及时地进行了报复,然后恢复自由,精神不太正常,很多时候还挺烦人的。 “你又怎么了?哭哭哭一天到晚哭什么哭!” 沾着粥的勺子敲在头上,让捂住脸啜泣的小孩懵了一下,而后就听见外婆气急败坏的声音。 他那时一边抽噎,一边说着刚才思考的东西,觉得自己真是世界上最惨的小孩了。 家人是什么呢? 为什么他没有会关心、爱护他的爸爸妈妈,反而一天到晚挨饿被打?现在连上学都没办法上了。 “家人就是一根绳子,不管你去到哪里,都会牵扯住你的心,不至于让你飘飘忽忽没有着落,多远都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那干练的小老太温情不过一秒,便面露嫌弃地挥挥手。 “当然了,有些“家人”是不太像人的,甚至猪狗不如,那根线干脆利落剪断就是了,没什么可惜的。” “反正啊,做人主打一个问心无愧,犹犹豫豫纠缠不清像什么男子汉!擦干眼泪不准哭了!” 她啧了一声,心焦着厨房里的菜,但又觉得把小孩晾在这里不太好,只好把他抱到门槛上坐着,敷衍地哄了一下。 “坐着别动,乖的话明天带你去摸小羊。” 但是后来外婆也没有带他去看小羊,因为要操心他上学的问题,一边到处借钱,一边拿空余时间缝缝补补,非常忙碌。 关于那些日子的记忆在脑海中沉浮,让耶尔的神色柔和下来,又拿起了那只乌龟木雕。 小乌龟探着一只头,样子憨态可掬,和家里的镇宅神兽莫名相似。 当时外婆难得有空,他被带到镇子上,恰好碰见摆摊的木雕师傅,一眼看到了那只威风凛凛的雪豹。 但雪豹没拿到手,反而被塞了一只丑不拉几的乌龟,他当时嘴一撇就要哭,然后就被揪着耳朵训了几句。 “乌龟怎么了?摇头晃脑的多可爱啊!那什么大老虎大狮子都雕得太丑了,而且乌龟的寓意好啊,龟就是归,永远有家可归的意思。” 乌龟,乌龟。 可是他已经没有家可以归了。 耶尔深吸了一口气,眨了眨眼压下眼眶的热意,将那个盒子合上,决定还是先搞卫生。 要是今晚都弄不完,他就没地方住了。 …… 天气渐渐暗下去,屋子里的动静也小了。 等大片如火的云霞散去,榕树投下一片黑糊糊的阴影,屋内闪烁了一下,亮起一盏昏暗的小灯。 耶尔打了水烧热,勉强洗了个澡,就拿着手机躺在了床上,刷了一会后就准备抱着被子入睡。 做了一天的卫生浑身酸痛,而且明天还要出发去镇上的墓地,倒不如提早睡觉,一切等明天再打算。 但不知道是那些玩具的原因,还是许久没回家积攒的想念,让耶尔迷迷糊糊间做起无数纷杂的梦来。 “……” “你这小孙子天生命薄,扫把星一个,天生不亲近相信别人,以后很可能要落得孤寡一辈子的!” 梦中看不清说话人的面容,但能清楚分辨到里面的幸灾乐祸,耶尔想了一想,应该是某个多嘴多舌的村里人。 “呸!你才扫把星一个呢!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样*%¥&……” 后面是一连串骂人的土话,而抓握着他的手干瘦有力,带着莫名的安心感。 他那时不知道什么叫扫把星,但后来想想,真的觉得挺贴切的,毕竟沾上他的基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就连外婆也是。 她在六十五岁的年纪,也就是在收养耶尔的第三年,患上了肝癌,晚期,没有治疗的意义。 最后一年有关于外婆的回忆,基本都是黑白的,县城医院的惨白,没有灯的黑夜……还有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似乎是生怕扫把星的诅咒应验,在弥留之际,她总是拉着耶尔的手,开始絮絮叨叨地说着叮嘱的话。 “不管是这里的家,爸妈的家,还是以后你自己成的家,记住了,主要你的心安定下来了,有思念和牵挂的人了,那就是你的归宿。” “我死后你应该会被福利院收养,偶尔回来看看就行,也不用做些什么,打扫打扫灰尘,祭拜一下就好了。” “不回来也行,这屋子什么都没有,回来的路也难走,什么时候有空再说吧。” “……” 无数回忆蜂拥而至,让耶尔始终睡不安稳。 终于在一次惊醒后,他坐起身,在一室安静中呆坐了一会。 而后他掀开被子下了床,打开老屋的门,坐在了儿时经常坐着的高高的门槛上。 夜凉如水,繁星闪烁。 耶尔微眯起眼睛,漫不经心地看着头顶闪烁的星星,将它们随便连在一起组成奇怪的形状。 不知道是寒露太凉,还是穿得太单薄,他没坐多久就感觉到了针砭般的寒意,露在外面的耳朵都冻红了。 “呼……” 耶尔呼出一口寒气,脸上流露出一丝厌倦。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像是一道深渊,生生断裂了他的二十二岁。 曾经他有一间出租房和一只狗狗,有许多人和他同行,原本终于可以摆脱贫困,走上一个十足优秀的工作岗位……但这些都消失在了那三年。 往后是无可追溯的模糊回忆,往前是迷雾未清的漫长年月。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了,重新出发并不难,难的是真正接受背后空无一人的现实。 就像这身后的这间屋子一样,再怎么努力清洗干净,曾经居住的人不在就是不在了。 他已经……没有家了。 【别这么说!你的人生还长呢,以后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一定会和谁王八绿豆看对眼,然后顺利成家立业的。】 外婆的话倏地响起,一如既往带着奇怪的幽默感,让耶尔忍不住勾了勾唇,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些。 【主要你的心安定下来了,有思念和牵挂的人了,那就是你的归宿。】 莫名的,他想起了苏醒后就时不时听到的声音。 那声调和内容总是让他产生错觉,仿佛自己和这道声音的主人有过一段非常深刻的情感,夸张点来说甚至爱得要死要活。 他不知道【雄主】是什么东西,但是总能听明白关于【喜欢】和【爱】、日常生活琐事甚至直白求欢的内容。 耶尔啧了一声,觉得这件事有点难办。 他昏迷期间身体肯定是不能动的,但或许灵魂出窍了一段时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谈了一段恋爱,甚至可能已经结婚了。 灵魂出窍这个说法非常匪夷所思,换成鬼魂可能还好理解一点,毕竟这里有着一整套完整的关于阴曹地府的传说。 所以他很有可能遇到的是阴桃花,结了一次阴婚,有了一个……鬼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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