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有铁钳向小郭挥了过来,苏阳来不及多想,本能地侧身用手臂替他挡了一下。 虽是年长的老人家,常年劳作下的力道,一点也不比年轻人小。苏阳吃痛地闷哼了下,右侧肩膀连着手臂火辣辣一片刺痛。 他上车时脱了外套,此刻只穿一件浅米色薄羊毛衫,里面是纯棉短袖打底,羊毛衫被带有锯齿的铁钳勾破,血色很快映了出来。 司机到底不是安保人员,即便训练有素,反应过来还是晚了一步。 小郭如梦初醒,拿出手机,声嘶力竭地喊:“都让开!再不让开我报警了!” 苏阳忍着痛,用眼神示意他没事,又冲着人群安抚,“冷静!麻烦大家都冷静一下,如果有任何异议,我们今天可以不去现场。但不要把事态复杂严重化,好吗?” 村长带着年迈的村支书姗姗来迟,拨开人群,开始打圆场,“让一让,都散了都散了。你们真想闹到警车来才罢休啊?” 村长是个下派的年轻村官,年龄也就三十出头,并不是当地村民,他的话没任何作用。人们纷纷看向村支书,见他点点头,才不情不愿地四散开。 小郭焦急地查看苏阳伤势,关切问:“怎么样?还能动不?” 苏阳试着抬了抬,撕扯到破皮的伤口,表情克制住了,“还行,皮外伤,问题不大。” 村长从口袋拿出一盒红塔山烟,抽了三支首先递给苏阳,被一一摆手婉拒后,自己叼进嘴里点燃,“要不要先去村里卫生所处理一下伤口?这个项目纠纷由来已久,每年都要这么闹一两次。你这还算轻的。” 苏阳跟小郭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说是卫生所,其实就是村委会里用布帘隔出来的一小块地方,值班医护人员还是村长打了电话,从家里叫来的。等人的功夫村支书上楼去了。 医护剪开苏阳的毛衣,用碘伏帮他冲洗伤口,终于给了句中肯负责的意见,“伤口创面有点大,我这儿只能做简单处理。最好尽快去上级医院,打一阵破伤风。” 包扎完,苏阳有意支走了小郭和司机,又跟村长聊了两句。他拿出一条烟,用黑色尼龙袋包着,刚才让小郭去村里唯一的小超市买的,“没别的意思,要不是你带我来包扎,可能回城路上已经感染了,算是一点谢意。” 村长推辞了两下,半推半就收下了。苏阳顺势又问了几个问题,一来二去就把事情原委给套了出来。 这原本是前界领导班子刷政绩的招商引资项目。以农业养殖为由头拿的地,产权涉及国企、私企和村委集体,因扶持政策未落地、私企资金未到位等诸多问题迟迟未动工,后被破产跑路的最大股东私企打包抵债出让。直到人脉资金都更有底气的孙总以低价拿下,几经操作改作商业用地。 村民被村委会以提供劳动岗位,和盈利分红,一年一年画大饼。如今领导都换届了,项目一拖再拖,村民终于失去耐心和信任,只想要回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这便有了今天这出村民自发的拦路戏码。 这趟没去成现场,还受了伤,小郭回程路上垂头丧气,只有苏阳反而觉得意外有收获,不算白忙一场,他心里已然有了新的计划,只等耿乐落地跟他商量。 原路返回,苏阳和小郭在距离高速出口最近的医院下车。 临下车前,苏阳对司机千叮咛万嘱咐,希望他不要对外透露今天发生的事。用他自己的说辞是,涉及商业敏感信息,还故意把话往重了说,其实他是想余渊知道。司机一叠声应下,表示自己有分寸,请他放心。 苏阳本来不让小郭跟着,一点小伤他也没那么矫情,但小郭坚持不肯离开,帮他挂号排队忙前忙后。 等候的时间,余渊打过一通电话来,被苏阳挂掉了,医院背景音嘈杂,又有广播系统不停重复叫号,露馅的可能性太大。 信息在挂断电话的后不久,便发了过来:【还在忙?】 下午五点,临下班时间,苏阳小心谨慎唯独忘了叫司机直接下班。这下好了,应该是司机回公司复命,余渊知道他已经回到市区,才会突然来电。 苏阳在心里踌躇了下,慢慢输入:【刚好路过,去公寓现场看看。】 【公寓现场是有什么禁令吗?电话都不能打?】 不擅长撒谎的人果然不能轻易撒谎,圆都圆不回去。苏阳心一横,索性装没看到,不回复了。 因为是额外加的急诊号,轮到他打完出来已经六点了,跟小郭在医院门口分开。 苏阳这才敢回拨电话,‘嘟’一声便被接了起来,脆生生地叫他:“叭叭~!” 看来是余渊为了修复亲子关系,没跟儿子抢手机。 苏阳乱七八糟的心情,和一整天的疲惫都被这一声熨帖了,“你们现在在餐厅吃晚饭吗?” 小白忘了打电话看不到表情,依然十分认真地点头,“嗯,是的。在我最喜欢的餐厅,父亲给我点了很多好吃的,还有冰淇淋。叭叭你要来吗?” 苏阳无奈地拒绝:“你们吃完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 电话换了人接,是余渊的声音:“你到底在哪?” “额……”苏阳词穷,更圆不下去了,良久,只好掐头去尾捡能说的说,“我现在身上很脏,要先回去洗澡换衣服。” 倒也能说得过去,余渊终于不再追究,只是问:“晚饭还没吃吧,给你打包一份?” “好。”苏阳挂了电话,立刻在街边揽了辆出租车,往公寓赶。那家餐厅他知道,就在公寓附近,走路不过几分钟。他必须动作快些。 指腹按开门锁,苏阳大步走进卧室,一把脱掉染血又糟烂的毛衣,随手丢在门边,冲进浴室。为了不让伤口淋到水,洗澡比预计的时间稍慢了点,但估算起来仍旧绰绰有余。 谁知,他正这么想着,卫生间的门便被人敲响了。苏阳第一反应是问:“谁?” 毕竟这个时间余渊和儿子应该在餐厅。 他拽过浴袍裹上,下一秒便听到熟悉的低醇嗓音:“除了我还能有谁。” 苏阳擦头发的动作慢下来,佯装若无其事地跟他闲聊:“哦,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门外余渊沉声:“不这快回来,怎么知道你在隐瞒什么。出来,让我看看。”
第65章 苏阳迟疑了下, 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更来不及想究竟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好……好了,马上出来。”他套上打底白T, 拉下摆时棉质衣料拉扯到纱布, 痛得轻轻“嘶”了一声。 即便是很低的气声, 也被门外余渊清晰捕捉,“怎么了?” “这都能听到,雷达吗。”苏阳无语地嘟囔了句,又在白T外加了件衬衫,纽扣一丝不苟扣到最顶端, 这才开了门,有意扯远话题,“给我带了什么吃的?” 小白舔着冰淇淋筒蹬蹬跑过来,“叭叭,是你爱吃的海鲜意大利面, 还有芒果奶油卷。” “正好饿了。”苏阳内心松了口气,略过身旁高压视线, 刮了下儿子的鼻梁, 牵着他往餐厅去, “我看奶油卷是你给自己带的吧。” 被小白一打岔, 余渊也没再追根问底, 毕竟人全须全尾地站在眼前,走路说话都跟平常没什么两样,甚至表面上看起来心情不错。 苏阳端坐餐桌前, 把打包餐盒从纸袋中一一取出,高档餐厅的包装繁琐浪费, 光蘸酱就给了五六盒。但不得不说讲究的包装,很大程度保证了食材新鲜度,不仅冒着热气且没有闷软变味。 他见餐盒几乎铺满了桌面,问道:“怎么这么多?你们还没吃吗?” 小白这次点头能被爸爸看到了,“嗯,我们刚点完餐,父亲就说要打包带回家吃。” 原来如此,难怪他还没洗完澡就回来了。如果到这里还不能百分百确定事情已经败露,慢两步走进餐厅的余渊,拿走苏阳手边的海鲜面,然后把自己那份凯撒沙拉换给他,“你吃这个。” 苏阳哀怨地盯着那几块鲜嫩龙虾球,不敢反驳,只是破罐子破摔地说:“突然吃这么多,不怕腹肌不保吗?” 余渊淡淡瞥他一眼,哂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有没有?” 这话叫人怎么回答,虽然没亲眼见过,还不能亲手摸过吗!苏阳的眼神因心虚而四处乱瞟,最终定睛在手边那份令人胃寒的沙拉上,叉起一片生菜送入口中。 小白舔完冰淇淋,慢半拍加入聊天:“父亲你为什么抢叭叭的饭?” 可见对爸爸的关心也就这样了,吃完冰淇淋才顾得上。 余渊放过苏阳,目光转向儿子:“因为你爸爸他不乖,说谎。” “…………”苏阳一口生菜呛住,捂着餐巾不停咳嗽,又因太用力撕扯到伤口,表情狼狈极了。 余渊于心不忍,后悔开他玩笑了,一边轻柔地帮着顺背,一边给他倒了杯水,“急什么?” 倒也不是急,只是这样直接被戳破一时没反应过来,特别还当着儿子的面,甚至有点羞耻感。本来对沙拉就没什么兴趣,这下更没心情吃了,苏阳餐具一搁,发起脾气来毫无预兆,推开椅子站起身,生硬地宣布:“我吃饱了。” 小白先吃了冰淇淋,没有胃口吃主食,看着苏阳径直走出餐厅的背影,有样学样,把塑料卡通叉往餐碟里一放,“我也吃饱了。” 但他小短腿还没够到地板,就被余渊一把拎了回去,“你给我吃完再走。” “可是……”小白瞪起乌溜溜的大眼睛,“……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小白懵懂地眨了眨眼,“为什么叭叭说吃饱了就能走了,我说吃饱却不能?” “…………”余渊语塞,心道你看我敢拦着你爸爸吗,顿了顿,终于想出合理说辞,“你还在长身体,除非你想腿一直这么短。” 小白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短腿,离地面还有一大截距离,上下餐桌椅都要靠爬和跳,一直这么短那怎么行,这可比吃辣椒吓人多了。他拼命摇头,奶声奶气地说:“我不要,我才不要。我现在就好好吃饭。” 余渊满意了,揉乱儿子头发:“嗯,乖。自己在这里吃完。” 小白心系长腿,无暇顾及为什么明明是一家人的晚餐,吃到最后变成他孤伶伶一个人在这里。 余渊上二楼主卧拿了药箱,再回到二楼次卧时,房门开着,苏阳应该是怕压到伤口,正趴在床上。 他单手托腮,另只手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摸板上划来划去,听到身后有有人走进来,这种有规律的脚步声不可能是小白,遂直接问:“干嘛?” 余渊把小药箱放到床头柜上,“伤哪了,我看看。” 苏阳正在网上查度假村相关的资料,产权官司都打过好几次,的确很复杂,头也不回地拒绝他:“不用,在医院处理过,破伤风也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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