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速闪出的背影随着记忆消失殆尽,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有柜台上那叠钞票随风起落,散了一地。 - 手机屏幕闪动,苏阳瞥了眼,一串陌生数字。这是他新换的号码,除了汪鹏没人知道。他没挂断,更不打算接,任由手机安静下来,自动落了锁。 自从那日两人分开后,苏阳查过那幅画,出自上世纪海外画家Julian Arthur之手,作品以风景为主,因战乱留市数量极少。不知怎得,这两年逐渐出现在市场上,价格一路水涨船高。 完全陌生的领域,苏阳不懂,但只认定一条,七位数的贵重藏品不应出现这种低级纰漏,其中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他让汪鹏帮忙搜集主管的相关信息,在这之前对一切陌生接触能避则避。 主屏电子时钟显示七点刚过,距离渲染图交稿仅剩两小时,而另一项建模也要尽快拿出初稿。两单工作同样是网络设计平台接的,价格自然跟以前没法比,但他急需稿酬,没有挑拣的余地。 苏阳边思索着图哪里还需要调整,边伸手将床头小夜灯拧至最暗档。 暖橘色光圈变得柔和,恰好映出一大一小两张脸。 手臂枕在脑后,苏阳语调七分急切三分敷衍,“今天想听哪个故事啊?” 不大的小两居,床也仅一米五大小。这里是他们租的小套间,地点很偏,小区也上了年份,胜在价格便宜。短短两周,他的犹豫不决早已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习惯和责任。 小白躺在靠墙的里侧,咕咚咕咚喝完最后几口奶,空奶瓶随手一甩,也学着爸爸的样子试图把手臂枕在脑后,无奈太短只得放弃。然后奶声奶气接话:“可是叭叭,我想听的故事你都不会讲。你只会那三个。” 小白边说边伸出胖手比了个三,肉嘟嘟的手背上撑出四个粉嫩小窝,模样认真又可爱。 苏阳被逗乐,三个故事中还有两个是最近恶补的,屈指轻弹崽子脑门,“嫌我只会讲三个,那你听故事机讲吧。” “要叭叭讲。”小白顺势抱住苏阳的胳膊,小脚丫用力一蹬,把兔子造型的早教机踢得更远些。 故事早已烂熟于心,苏阳自己都忘了是从哪听来的,“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守护精灵。他们长得千奇百怪,不一定有翅膀,也许是一只鸟,也许是一棵树,也许只是一滴露珠......一般情况下,他们看起来平平无奇,却会在自己守护的人需要帮助时舍身而出。他们是造物主的亿万化身。” 小白趴在爸爸身边,单手撑着下巴,很捧场地提问:“叭叭,那我的守护精灵在哪里?我好想跟他做朋友。” 这样的传说也就骗骗小孩,大人才不会信。苏阳塑料营业,想也不想就说:“大概在森林深处吧。” 小白信以为真,激动地坐起身,连忙问:“森林深处在哪?” 手机“叮咚”跳出一条新信息,打断和谐亲子时光。是渲染图客户发来的,要求临时修改方案。 大二起接私活的苏阳,见识过不少难缠的甲方,但临交稿前还要求改实在过分。他的眉头不自觉拧起,光标闪动间快速输入。 显然对方自知理亏,又跟了一条信息过来:【我知道这个时候还改方案不合适,薪酬加倍,就当帮帮忙,十万火急,最迟明天必须拿到最终版。】 接单时对方已预付了一半薪酬,如果能给到两倍,即使推翻重来倒也能接受,就当两个单子接了。 光标退回,苏阳删掉打好的字,撑起身,同时快速帮小白盖好薄被,“临时有工作,不能讲故事了,明天补给你。” “可是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小白撅起嘴巴十分不情愿,“那我能去隔壁婆婆家玩吗?” 隔壁婆婆是个独居的年迈老人,视力和记性都不大好,但十分和善,也喜欢小孩,经常投喂小白。搬到这里不到一周,小白已经跟婆婆混得很熟,经常趁爸爸忙的时候溜过去玩。 “现在不行,太晚了,婆婆睡得早。”苏阳替小白掖好被角,顺手轻拍两下,“好了,你乖乖睡觉。” 身后没有再传来小白抗议的声音,苏阳虚掩上卧室门,走进书房。 与其说书房,不如说是个小杂物间,各种跟小白有关的日用品占去很多空间。一张简易单人书桌挤在角落,亮着的二手笔记本已进入休眠模式。 苏阳在电脑前坐下,快速切入工作模式。 类似展厅效果图这样的活,对他来说没有难度但却很花时间,与客户多次沟通确认,敲定最终版时已近深夜。 苏阳伸开手臂舒展筋骨,突然意识到小白整晚都没来打扰过他,这很反常。 成为幼崽监护人这段时间里,他已练就敏锐第六感——孩子静悄悄,八成在作妖。 快步走向卧室,苏阳推开门,床头灯不知何时被调到最亮档,薄被胡乱卷作一团,床上哪有什么孩子,更没动物崽子。 夜风吹过,老式红漆木窗扇动,发出吱嘎吱嘎诡异声响,窗户大开,正对楼下小花园。 两室一厅几步走遍,到处都没小白的踪影。工作期间书房门一直开着,生锈的老式防盗门开关动静很大,如果小白走动绝不会听不见。 苏阳从卧室窗口探出头,上了年份的水泥窗台对着楼下花坛。小崽子溜出去玩不是没可能,但两层楼高度,至少六米垂直距离。他的心跟着提起来,拿了手机直奔楼下。 老小区设施陈旧,路灯坏了大半,硕果仅存的几盏也蒙着陈年老灰,光线亮不到哪去。这个时间阿猫阿狗都睡了,更没行人走动。月亮在云层中忽隐忽现,树影随风张牙舞爪地晃。 苏阳从小怕黑,此刻心里却被担忧占满,硬着头皮点亮手机电筒照明。他四下搜寻,边走边压低声音唤着小白的名字。 绿植无人打理,低矮灌木野蛮生长又硬又扎人,苏阳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很久,来到小区院墙边。 土泥红砖墙早已看不出原本真容,被青苔和藤蔓植物覆满,风声中隐约夹杂着墙头枝叶窸窸窣窣。 苏阳寻着声音抬起头,一小团白影迅速从墙上飞窜而下。 不是小白还能是谁。 他的雪白毛发被露水打湿,一绺一绺紧贴在身上,嘴里不知道叼着个什么东西。 没找到时满脑子只想着崽子的安危,有没有受伤。这会儿全须全尾站在面前,那就是另一番视角了。 太阳穴突突两下,苏阳在肌肉教育和言语感化间举棋不定。 “叭叭~”,亲昵软糯的一声。 小白一说话,“乓啷”,嘴里叼着的东西应声而落,在沥青路面上碎成几瓣,原本是个小瓷碗,现在摊了一地瓷片……
第6章 苏阳没心思关注破碗,弯腰捡起来用纸巾包了丢进垃圾桶,继而沉声问:“跑哪去了?” “叭叭是在欢迎我回家吗?”罪魁祸首无知无畏,反倒仰起脸笑得天真,“我在叭叭眼里看到了——你担心我,很爱我的亮光。” “............少来。”嘴上这么说着,苏阳心里却十分受用,虎口抵住唇边,清了清嗓子借机整理情绪,“你看错了,那是怒火。” 狐耳耷拉下来,小白露出招牌无辜眼,“叭叭生气了。” 苏阳对这样的眼神毫无招架力,仿佛看到当初不小心犯错的自己,心硬不了一秒,默默选择言语感化教育,“以后不许擅自跑出门,更不准跳窗台,记住了吗?过来,让我看看受伤没。” 直到小白被捞进怀里抱起来,都想不明白,大人为什么如此复杂,明明是一样的表情和眼神,刚才是怒火,而现在才是关心。 手机电筒仔仔细细照了一圈,系统都提醒电量不足了,苏阳才罢休。明显外伤倒没有,仅鼻尖上一处擦破。用小白自己的话来说是——落地时没站稳,脸比后爪先着了地...... 担忧卸下,没了电筒的亮光,树影在月光中更加阴森诡异。 苏阳被突然响起的动物叫声,吓得脚步踉跄。 那叫声十分奇怪,像婴儿啼哭,又似动物哀嚎,音调忽长忽短,从四面八方传来,无从分辨方位。 一些不好的童年记忆跳了出来,脑海中画面闪回,逼仄潮湿的卫生间漆黑不见五指,不论他在里面怎么哭喊都无人应答,身后窗外树影如鬼魅摇曳…… 苏阳不自觉搂紧小白,心跳失速,脚下越走越快。 被勒到有些喘不过气的某白:“叭叭 ,你是不是害怕?我害怕你不要我的时候,也会心跳很快。” “............胡说!”苏阳故作轻松地掂了下崽,生硬转换话题,“你晚上去干嘛了,从哪叼回来的碗?” 小白眸光黯淡下来,垂首低语:“本来是送给叭叭的礼物,可是现在没了。” 苏阳寻思,这碗究竟是从哪条街上跟流浪猫狗抢的,但话说出口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没关系,心意已经收到了,很喜欢,谢谢。” 如果这时有人经过,无论是一只会说话的宠物,还是对着宠物不停输出的男子,都比昏暗的街区、不停摇曳的树影更吓人。 崽抱回家,苏阳帮他洗澡,沐浴露揉搓起泡在小白身上打着圈,毛茸茸的时候洗澡是真的比较费沐浴露,也很麻烦。 苏阳打趣:“你能不能变回来啊?这样洗起来可真累。” 小白站在浴盆中,仰着脖子,舒服地眯起眼,“对不起,不能哦。因为窗台很高,我必须变成毛茸茸才能跳,然后我为了找精灵跑了很久的路。我的心里好像有一张藏宝图,它一直在给我指路。我果然找到了宝藏,就想快点把礼物带给叭叭,我跑得很快,所以现在很累,我很累的时候没办法控制自己......” 苏阳很无语,你怎么不从上下五千年开始讲呢。出生不过月余,第一天就会叫爸爸,没几天能说长句子,现在逻辑思维都跟上,开始整故事了。这话痨本痨的性格也不知道随了谁,反正不随自己。 泡沫冲洗干净,柔软大毛巾罩下,小白奶声奶气的说话声减弱,“......树林里有个漂亮房子......房子里有很多好看的东西.....我明天还想去......” 苏阳听不清小白说什么,边把他抱出卫生间边敷衍道:“好了,知道你辛苦一晚上,不如嘴巴歇歇,去选个新的睡前故事。” 为了满足小白日渐增长的好奇心,以及丰富自己的故事库,苏阳买了些绘本故事书。 小白一把扯下毛巾,满脸惊喜和期待,将今晚奇妙之旅抛掷脑后,在一堆绘本中很快锁定一本。 苏阳将他揽进臂弯,柔声读起来:“很多孩子跟他们的爸爸妈妈一起住,也有很多孩子只跟他们的爸爸或者妈妈一起住。有些孩子有两个妈妈或者两个爸爸。还有些孩子跟他们的爷爷或者奶奶住一块儿。还有些孩子被领养或者寄住在别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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