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行为在他人看来是莫名其妙的怪异,但在白清让的眼里,这是陆之默悲伤无措的真实表现。 她有她独特的情绪系统,不哭不闹甚至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依然能表达出莫大的哀凉情绪,唯有懂她的人才会与之共情,白清让便是那寥寥无几的存在。 简单的对话不了了之,气氛再次陷入沉寂,从什么时候开始,面对彼此只能用上客气这样的形容字眼? 白清让在柜子上挑出一颗新鲜的红苹果,安静的削皮切块放进保鲜盒里,终了还不忘放上叉子,这样便于对方随时都能吃上一口。 只是整个过程就像在消磨难捱的时光,沉默死寂按部就班,机械性的完成一项任务后,继而又转头回到沙发上处理设计图。 陆之默细细打量女友紧抿的红唇,这细微的动作能解读出的便是拒绝交流,她眸子黯然的撇开,寻思着被人原谅是一件困难的事,承担过错勇于说对不起是极为煎熬的,结果也许是不尽人意的。 白清让给足了陆之默思考的空间,她在等,等一个在一起或是分开的答案,作为亲密爱人,她又极为负责的承担着照顾看护,仁至义尽被发挥到了极致。 明明目睹了挚爱的生死,明明自己是那么的害怕失去,可到头来又变成了死灰一片,这样的情感是多么的矛盾。 她们的烦恼是共通的,但谁都执拗不肯提及赞达拨通电话时,关于那绝情的残酷的言语,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已经不重要连,但被伤害是抹灭不了的。(此处可回顾第85-88章内容) 陆之默叉起一块苹果,目光再次锁到了白清让的身上,咽下的唾沫引得喉间滚动,她想要说点什么,至少说些感谢的话也行,但怎么就变得如此艰难呢? 咀嚼苹果的小小动作牵扯着脸上的伤口,疼痛使她眯起眼睛缓了好半天,同时也鼓足了勇气,正式拉开了这场虽迟但到的话题,“清让。” 白清让并没有抬眼对望,计算成本的手指在键盘上游刃有余,略显敷衍的淡淡轻嗯,又没了下文。 陆之默搅着指尖,细密的睫毛几番颤动,干裂的唇被咬破了皮,舌尖荡起腥铁的气息。 总是要摊开了讲,总不能一直保持眼下的僵局,这样的难熬让分秒变慢,她长着嘴呆愣了片刻,聊起了未知的细节,“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跟赞达联系上的,但...那些话...你都听到了...为什么还要救我?” 白清让思绪游离,她看向窗外,一只不知品种的鸟落在了枝头,给那死气沉沉的树添了几分生机,她哀然叹息,眼底蕴出一片彷徨。 “是他主动找到的我,在他的谈话里我的爱人很陌生,那是我未曾看到的一面,如梦初醒,原来我并不了解你,准确的说你只让我看到了冰山一角。” “我...”像陆之默这么睿智的人,怎会不明白其中蕴含了怎样的深意,她垂头盯着输液管,浓白的营养液无声的宣告着她还活着,活得不再体面。 “PA-40安保条款我还是了解的,算是钻了空子,我提出了安保服务,保护对象是你。 矛盾有时候可以化解危机,至少赞达留了一份情面,他本是可以拒绝的,但他选择了接受这个任务。 我给了钱,他要替我办事,所以这场争端里他没有向你出手,也同意了我事先安排救你的机会。” 白清让的聪明救下了陆之默,也让她体会到了痛苦,这种痛苦源自于她伤害了所有人,但所有人承受着伤害,还极力的想要保住她,这便成了笑话。 一个人善于玩弄心术的人,最是害怕自己的智谋被拆穿,这样的落败将她打回了原形,让她从云端坠落,以一种狼狈的姿态苟活。 “我不值得你这样做,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陆之默的泄气让她失去了自信的光环,从她恢复意识的那一刻起,她便是丢了往日的风采,羸弱,沉默,黯然。 白清让没有选择安慰,面对陆之默犯下的错,她的理智摆在了底线之上,她希望自己的爱人在失败里看到是非对错,学会认清事实,学会迎难而上重新开始。 “我物色了一家不错的康复中心,医生说等你伤好后就可以转院,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很多事我们可以从长计议,还有...你留给我的东西,我一分都不会要的,你知道...我并不缺物质上的安慰...” “好,都听你的。” “你考虑过重新联系南岑么,她并不知道你还活着。” “我很乱,需要时间去考虑很多事,不联系对她来说是好事,毕竟我惹下的麻烦并没有停歇...” “好,随你。”白清让的态度在无形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样的变化陆之默能感受到,她在认真的照顾自己,但又隔出了一道无法企及的距离,客客气气的认认真真的若即若离的。 . 夜深时,病房里只剩监护仪的屏幕闪烁着光芒。 隔了些距离的陪护床上,白清让背对着陆之默,她依稀能听到均匀的呼吸声。 按理来说,重伤之后应该嗜睡才对,不知道为何这些日子夜夜难寐,失眠成了家常便饭。 陆之默并不能独自翻身,满身缠绕的绷带让她全身僵硬,截肢得大腿失去了麻醉作用后,持续不止的疼痛。 她只能一次次的告诫自己,这是惩罚,微乎其微的惩罚罢了。 只是偶尔会在一阵反复无常的剧痛后,嘴里发出难以隐忍的呜咽。 一团白光亮起,白清让打开了手机灯,她翻身坐起,直勾勾的盯着瞪大了眼睛的陆之默,“很不舒服么?” “疼...” “医生说...” “没事,忍忍就好了。” 白清让的语气裹着浓烈的哀怨,“你改不掉这坏毛病的。” 这样的总结让陆之默诧异,她不太明白,所谓的坏毛病是什么,很快后知后觉的撇了撇嘴,“我只是不想你担心,所以才会习惯性的不去赘述小事。” “所以你从来不会告诉我,你想要的不想要的是什么,然后为这样的行为按上一个担心我的名号,会不会太自以为是了些?你事事都考虑的那么周全,为什么就不考虑我的感受?”白清让的指责不无道理,她重新躺下双手交握在身前,哽咽来的很突然,只能咬着下唇隐忍的注视天花板。 陆之默无法为自己辩驳,因为白清让在撕碎她的体面同时,也败露出她对爱情的淡漠。 是的,在这一刻,她的自私被无限放大了。 “没有一段爱情能从毫无沟通的戒备里存活下去,没有分享何来快乐,其实...我对你的爱,在失望里死了无数次,又在期盼里活了过来。” 沉默里,白清让的语调听起来很平静,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沉重感,但越是心如止水越让陆之默为之焦虑,那样的感觉像是握在手里的沙,怎么也抓不住,找着各种各样的缝隙徐徐绵绵的出逃,很慢但从未中断。 是的,陆之默感受到自己正在失去白清让。
第145章 慢慢III 康复中心的功能锻炼房内, 陆之默双手扶着助力栏杆,正反复练习靠一只脚来平衡自己的身体,可稍稍松开手, 整个人便无法控制的左右摇晃。 她只能笨拙的一遍遍尝试,沉默的接受肢体残缺带来的不便, 即使对自己的体能胸有成竹, 但汗水浸湿领口的T恤, 无情的叫嚣着她是如此的羸弱。 凌乱的刘海贴在额前, 煞白的唇瓣张合,紊乱的呼吸让她不得不稍作休息,可没停歇几秒,便又继续扶着栏杆朝前挪移。 如咿呀学步的婴孩酿酿锵锵摇摇欲坠, 也许这就是重生必须付出的代价, 一切从头开始的艰辛。 白清让的眉眼失了往日的温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的眼神总透着微妙的薄凉, 亦是让人猜不透心思。 此刻,她双手环胸矗立在透明玻璃墙外,目光定在陆之默的身上, 就这么不言不语的站了许久许久。 负责康健的医师端着水杯走近, 顺着白清让的目光看去,有些无奈的吁叹, “陆小姐的状态已经很不错了, 我倒是希望她能多休息些,但怎么也劝不住, 这样的训练强度会适得其反的, 你还是和她谈一谈吧, 她给自己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由着她吧,她的脾性很固执,我从来没办法劝阻。”白清让摆摆手,直截了当的拒绝了这样的劝说。 就在二人交谈间,屋子里的陆之默重重的摔到了地上,她匍匐着吃力的翻过身,靠在墙角泄气,汗水顺着鼻尖滴落,起伏不定的胸口昭示着她的体力殆尽。 强装自信的盔甲被狼狈窘迫卸掉,顷刻间山崩地摇,像是引燃了情绪的导火索,爆发来得很突然。 她双手捶打着截肢的那条腿,歇斯底里的低吼着,傲慢不复往日,现在的她只剩一地零落的无助。 复健医师见状慌忙放下水杯,准备走进房间帮助她,却被白清让一把拉住,“别进去,她自己可以的。”语气是如此的平静,就像一潭死水惊不起涟漪,甚至脸上看不到一丝担忧,唯有目光一直落在陆之默的身上。 白清让收敛了所有的爱意,明白在这艰难的时刻,能拯救爱人的只有她自己,冒然闯入只会将她残存不多的自尊粉碎,不打扰是对她最大的帮助。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沉寂,白清让轻松支开医师,一边观察着陆之默的一举一动,一边接通了电话。 “爸,怎么了?” “......” “我很忙的,别再物色什么相亲对象了,你们能不能消停点,人都往家里带,知根知底么?” “......” “都什么年代了,还拿这套尽不尽孝的说辞?我说了我拒绝!” “......” “就这样吧。”白清让潦草的结束对话,短短一分钟的时间里,已然编织出浓烈的火药味。 她疲惫的塌下肩头,抬手将散落的长发挽于耳后,待到陆之默重新站立,才悄然推开了旁边的房门。 陆之默胡乱的拭去脸上的汗水,大概不想让眼前的人为自己担忧,嘴角勾起掩饰窘迫的微笑,嗫嚅着唇欲说还休。 越是这样,越叫人见了心头一紧,莫名的心酸让彼此默契的选择沉默。 白清让从款包里掏出一包纸巾,单手扶着对方,慢慢走到了休息区。 那帮忙擦拭汗水的动作小心又认真,落在陆之默的眼底,便生出了暖春般的柔情。 兴许是看迷了眼,她倏而握住了白清让纤细的手腕,总是本能想要拉开距离,“还是我自己来吧。” 白清让用力的抽回自己的手,执意帮忙擦汗,微抿的薄唇启合:“你的体能恢复得不错,但复健本就是需要时间和耐心的,别逞强,这样只会耽误更多的时间。” 陆之默本是一幅绝妙艳丽的油彩画,自从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她便渐渐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如今干瘪又苍白,甚至只剩下寡淡的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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