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人有着平平无奇的出身,平平无奇的家庭,平平无奇的相貌,平平无奇的人生经历。 念书时老实巴交,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成绩不出头,做人不冒尖,没有翻墙逃过课,没被先生罚过站,没有结伙打过架,更没有在先生后背上画过小王八。 情窦初开时老实巴交,没有相中或调戏过谁家姑娘或儿郎,便也没有在父母反对下来场轰轰烈烈的为爱私奔或逃亡,清楚地知道自己将来会听从父母安排,与个条件相近的人成家,平平无奇地把日子过下去。 这种人平平无奇地长大,平平无奇地活着,从不曾被众人过多注意过,更不曾被人夸奖过,甚至也不曾成为过其他人口中了不得的人物。 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平平无奇,至少成平便是这样平平无奇,所以面对简方的促狭与玩笑,她会有些不适应,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小成公差。”左手肘处的袖子忽然被人拽了一下,微有些怔忡的成平回神应声:“嗯?怎么。” 裴夏走近一些,拽成平袖子的手改为挽进成平臂弯,一摇一晃,保持两人步伐一致:“今年咱们一起过年呀?” “好。”成平扶一把摇摇晃晃的裴夏,下意识想把胳膊抽回来:“好好走路,摔了怎么办?” 此前积雪未消尽,地面上结起层冰,又经中午的日头照射,有的地方融化,有的地方仍旧滑溜的甚。 “你拉着我,不怕摔。”裴夏抓成平手臂抓得更紧几分。 成平张张嘴,没出声,心想算了,爱抱就给她抱去,总比摔个屁墩或者狗啃泥要好。 午歇本可让人缓解一上午公务带来的疲劳,冬季午休有多令人欢喜,起卧就有多令人难过。 这一睡醒来,浑身疲软,不想动弹,裴夏躺在暖烘烘的被子里,手抬不起来,眼睛睁不开,愣是被成平喊了两次才不情不愿从炕上爬起。 想起还有一下午时间的差要当,心里就有些淡淡的哀伤。成平喊裴夏按时起身,自己却在第不知多少次暗中思量辞职不干这件事。 差役这份差事,太过累人。 短暂的午休罢,按班房规矩,班众未时二刻在第三班都捕厅集中议,听总都头楼正兴吩咐下午任务。 第三班是楼正兴一手拉起来的,他在管理上很不是位宽松好说话的上官,有集议迟到一次罚钱十的规定,然班众始历病疫,一个个疲疲沓沓,又经历老三班成员陆陆续续辞职、新成员来了又走的不断更迭,往日那些第三班班众严格恪守的规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懒散随意喜滋滋代替掉。 原本那个团结一致的第三班,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人心涣散、各自为营的地方。 成平疲惫地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头微往后仰靠在墙上,半耷眼皮盯着厅门,看同僚们以不同面孔带着统一的疲惫神色零零散散进门。 午后的人,似乎都很疲惫,未时二刻整,一位比成平小一岁的刘姓男公差拖着鞋子迈进门槛,众算到齐,一屋子十□□号人散漫地各自找地方坐了,或哈欠连天,或面无表情,悉数沉默着等待楼正兴出现。 “胖,借个火儿。”睡得满眼血丝的刘公差拿脚尖踢踢胖王的鞋子,后者直起腰艰难地从怀里寻摸打火石,二人坐在那里吞云吐雾起来。 都说抽烟可以提神,成平没试过,不知这说法是真是假,确然班中同僚都喜欢抽烟,刘公差开了个头,不多时便有七八个人围坐过去抽烟。 成平本就疲惫,此刻被烟味一呛,开始头疼。她闻不习惯抽烟的味道,即便家中父亲也是几十年的老烟民。 又等些时候,烟枪们制造的烟雾已经成功弥漫整个都捕厅,楼正兴却还是没有出现。 “小楼呢?还议事不?”公差于换海叼着烟,冲这边坐在一起的几位直属上官抬下巴。 张敦坐在离成平两步远的木头墩上,抱着膝盖,睡眼惺忪,闻言正准备开口,被旁边郑毅粗声抢先一步:“不知道!” 于换海神色现出几分捉摸不定,似乎有些不满意郑毅的语气,还是尽量保持着脸上微笑,道:“不议事就散了啊,下午还有一堆事等着干。” “就是,”胖王掀起眼睛附和道:“我们这在此多耽误一刻,下职就晚一刻,本来活儿就多,到时候干不完又要晚下职又要挨叼,日他嘚儿这都是什么破事!” “加时加点干活还不给补助,爷又不是卖给它缉安司了。”胖王的话引起刘公差共鸣,甚至引起所有人共鸣,厅里登时低低切切议论开。 这边,张敦单手揉着右边膝盖,淡淡道:“再等等吧。” 张敦声音不大,语调平缓,语速平稳,淡淡响起,却神奇地止住了这满厅的嘈杂牢骚。 成平扭过头来看张敦。 张敦虽年轻,前几日病疫结束后,公府那边委任下来,已擢拔副都头张敦为正都头,此刻楼正兴不在,后加入第三班不满一年的正都头郑毅和宝应显然都不如张敦在第三班说话有份量。 张敦,是楼正兴作为接班人培养的徒弟。从近半年来楼正兴对张敦的重视程度,以及平日里一些言语和态度间,成平已隐约察觉出来,楼正兴要走,要离开第三班,离开歆阳缉安司甚至是歆阳公府,不是年前就是年后。 想来定是上午时候通了气,约莫过去一盏茶的功夫,楼正兴和陈司齐现身。 班众列两队,除却第三班老班底的几人身正立手握拳而背后,其他人无一不各站各相,随意散漫。 这一刻,楼正兴被心底涌起的无力感深深包围,默了默,他开始大体吩咐下午要干的事,复听取张敦、张劲勉、郑毅及宝应四人对各自队伍的公务安排。 罢,散议前,他道:“目前公务暂时这样安排,我家中有点事,需要回去几日,我不在时班内诸务由陈司做主,大家再问个礼吧。” 礼多人不怪,楼正兴不知道自己为何还是放心不下第三班这一摊子,明明已经决定不再操心这个被某几个人带得开始走下坡路,并且一发不可收拾的第三班,可真到这一刻,他果然还是担心。 他担心张敦能否能顺利地挑起第三班大梁,他走之后,要是张敦这个有事总往心里憋的孩子再遇上过不去的困难事,该怎么办? 他担心成平是否能适应陈司这位新来的上官,他走之后,要是成平这个喜欢埋头做实事而讷于言辞表达的孩子受委屈了,该去向谁讨一个公道? 楼正兴心里酸胀酸胀,实在有些难过,脸上仍旧挂着微微笑意,叫人看不出丝毫端倪:“我们请陈司来讲两句。” “啊,大家都已经认识了,别的客套话我也就不多讲……”陈司向前一步,以新主人的姿态再次亮相,慈眉善目,态度和之前时一样随和。 罢,班众散去干活,陈司送楼正兴出门,成平抱着街道司刚送来的厚厚几摞册子,坐到文书卷宗一摞挨着一摞高高堆起的大书桌后,将自己埋进纸张中,再没抬过头…… 走了,还是都走了。成平早就猜到楼正兴要离开,心中早已做了很久预期,当这一刻真正到来,她还是会难过,很难过很难过的那种。 上午临吃午食时候,她隐约从郑毅口中听出楼正兴离开的原因:珑川府追责歆阳公府疫病控治失败,公府问缉安司责,缉安司司部追究第三班疫区控制不力,故问罪楼正兴,免去他第三班总都头之职,降为司部副总都头,调离第三班,暂回缉安司司部听任。 小蚂蚁背大锅无外乎如此,还好,许念着第三班往日功劳,司部没有直接把楼正兴贬为普通公差,或者变相逼楼正兴辞官离开,可降职调离这种事,又和直接贬为公差有何不同呢? 歆阳公府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是因故被贬职调离的人,就几乎不会再被重新启用,除非立下什么震惊都城朝歌的大功劳。 整个下午,未出外派任务的第三班众人和平时一样领了任务,一队在公府东边清理杂草,二队在缉安司校场维护设备,三队在本部厅里忙文书工作。 所有人各司其职,各有所忙,与平时无有不同,可认真去看,第三班都捕厅里,却像笼罩着一层阴云,或者说有几个人心头笼罩了一层阴云。 这层阴云,名曰“心寒”。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阅读。感谢并鼓励留言和评论呦。
第8章 正如那次成平对公差胖王所言,在班房这个按理说人员应该十分固定,但实际上变动非常频繁的地方,无论是来一个人还是走一个人,都不会对班房的公务进行造成什么影响。 年节下,不到短短五日时间,楼正兴被调走,张劲勉辞职——真真正正踏实干活的,都是最先被逼走的,楼正兴的离开让成平心里难过了好久,而张劲勉离开前却对成平说过一句话:“平呐,以后干活,不要那么老实。” 随张劲勉之后,胖王和刘姓公差也相继辞职。 越近年,陆陆续续又有宝应、郑毅、张敦及老张头老李头等几人休假回家,第三班过年留司的当差人统共只剩下七个,结果聚餐时连一张桌子都坐不满! 现下代第三班总都头的陈司本定也是要回家过年的,因班房里人手极度缺乏,他被缉安司暂代司正文首钊勒令留司过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陈司乃堂堂珑川公府司正级别的人物,如今被打发到缉安司来,被一个级别资历远低于自己的人勒令办事而不敢怒不敢言,不会玩弄权力的陈司也是有苦说不出。 经过这个把月不要命的死干活干,冬血热疫病大体上控制下来,城南秩序渐渐恢复,转眼腊月廿七,成平手上的公务也进行到最后阶段。 她要在腊月廿八辰时一刻之前,统计整理完辖下所有家户过年采购的烟花及所扎爆竹数量,并请家户签署承诺书,以策安全。 烟花爆竹这种东西,到底是牵扯到火药。 廿七夜,大家都回差舍歇息去了,第三班都捕厅还孤单单亮着盏大红蜡烛,是成平还在干活。 文书工作不像上街巡查维护那样劳形,确然费神,寻常男女公务时,女性十之八九都会被安排做文书。 成平刚来第三班时,第三班也是才刚刚成立三个月,各种人手都缺少,成平每日需要一边要出公当差,下职回来再兼职文书之事,后来,细心又负责的成平,把第三班的文书工作做得闻名缉安司本部,副司正汪公寿提及都赞口不绝。 时间久了,成平却厌倦。 日日大家一起出去上职,谁也不比谁干活少,都是累得两腿两脚肿胀,回到班房,别人休息的休息玩耍的玩耍,吃酒的吃酒,听曲儿的听曲儿,只有成平一个人每日下职后还要趴到书桌后头埋头处理文书整理公文等等一大堆文书活儿。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28 首页 上一页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