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样……”成平低低应声,三人一时别无他言,吃零嘴的小丫头也颇安静。 后院的吵闹声突显出来,是胖王在同什么人寒暄说笑,罢,拎着折翼弩从角门那边过来。 “你们坐,我出去转转。”成平不想再在铺子待下去,提上水火棍离开。 “成平,一起呀!”身后传来胖王带几分急切的声音,成平顿时脚底生起风:“不用!” 话音未落,人已冲出去铺子好远。 人生碌碌,日子平稳时所事不过日复一日,在街上巡逻整天,落黑收队,回到缉安司已是戌时二刻左右。 司里饭棚准时酉时二刻开饭,成平饥肠辘辘风尘仆仆赶回来,打饭的长桌上只剩下残羹冷炙。 一只正在偷吃的野花狸听见有人进来,身手矫健跃下长桌,顺沿墙角一溜烟逃离,从头到尾悄无声息。 饭棚里,墙上亮着两盏油灯昏昏惨惨,只能将棚中陈设照个模糊轮廓,成平到碗筷柜子前取来碗筷,再至长桌这边打饭盛粥。 数九寒天,残羹冷炙。 成平解下横刀搁在旁边,一手拿冷馍馍,一手拿筷子,坐下来就埋头往嘴里扒饭。 临近年关里,又是辛苦一整日,同行的同僚去外头下馆子,人均下来要七十个钱,成平舍不得,遂有此时独自回来缉安司饭棚吃饭。 这免费的饭菜吃着吃着,不知怎么,成平就始眼眶发胀,眼泪悄没声的就掉下来,无声砸进饭碗里。 她有些想家了,想娘,想爹,想家中那只十来年的大胖猫,想饭桌上热腾腾的饭菜,和厨房烟囱上的袅袅炊烟。 今岁过年,她和去年一样不回家。 成平说不清自己是否真的缺钱,她父母身体康健,家中平顺,日子安稳,没有需要花大钱的地方,可成平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就一门心思想着挣钱,倘追究原因,无非一句“穷怕了”。 去年过年留司当职,薪水福利还算可观,只是今年司里换了操蛋的领头人,不能保证俸禄是否能和去年相比,又经过一场十分考验人的疫病,司里许多人选择回家过年,成平心中留下过年的想法有点动摇。 回家与否,成平有些纠结。想家诚不假,可她也害怕回家过年。 成平害怕在家里过的每一个节,打有记忆起,家中所过得每一个节,都伴着父母的争吵,以及母亲和外祖父的争吵,对于那因为某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就争吵不休,家人之间从来不能好好说话的家,成平打心眼里不喜欢。 可……那是家啊。 临近年关,连作奸犯科的人似乎都因为要好好过个年而收了手,往日热闹的缉安司陡然清净下来,路上灯笼都少掌许多,成平快速吃罢饭,裹紧衣裳回差舍。 收拾洗漱好,再接回来一壶开水备用,成平疲惫地躺到炕上,听着不知何处起的阵阵爆竹声,未消多久便有困意来袭。 却正值将睡未睡之际,未插闩的单开屋门被轻轻推开,只凭感觉,成平只是裴夏回来。 外头寒风透骨,屋里燃有地龙,裴夏提着灯笼蹑手蹑脚进来,往里走几步,甫刚看见刀架上成平的刀,这厢里冷热一激,她忙忙捂住口鼻,尽可能将突如其来的喷嚏声音降低,怕打扰到成平。 以往这个时间,成平只要在屋,一般都已睡下,成平的生活规律很容易摸清楚。 相处短短不满期月,裴夏发现成平是个很无趣的人,除了当差就是吃饭睡觉,这人的生活可谓无欲无求,枯燥单调到让人不敢相信。 “成平,睡了么?”裴夏来到小小的方桌前,掌亮油灯,灭了灯笼,放低声音。 炕上的人动了动,由侧躺改为仰卧,疲惫地舒出口气,声音沙哑,带着懒懒睡意:“还没睡着,这么晚回来,你可曾吃了?饭棚……” 话到一半,成平停下来。 这阵子和裴夏相处,粗略知裴夏不是哪种会苦自己的性格,今夜这般晚归,想来已是在外下馆子吃过。 一阵窸窸窣窣声罢,裴夏坐到桌前,道:“我刚从医工房过来。下午下职时候班级发水果,一人俩苹果仨橘子,我已帮你从都捕房领回来,老朱哥分的,给你留了仨苹果俩橘子,放在你柜里。” “多谢。”成平道谢,一时别无他言。 原想问问五车相撞事件进展如何,忽想起下午时候听人说,温离楼被那醉酒的肇事公子用酒瓶子砸破脑袋。 依照朝廷现行律法,巡检司最高官长牵扯案件之中,巡检司上下则需避嫌不得接理此案,想来,案子当是转了街道司受理。 片刻,裴夏全身上下渐渐暖和过来,起身过去洗漱,本想趁着时间还早再翻翻医书,温故以求新,转头忽发现炕上成平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遂作罢,过来铺床睡觉。 灭灯,躺下,屋里寂静可闻呼吸,离窗户近的成平忽然说了声:“下雪了。”拥被起身靠近窗户,她听见外面有雪落下的簌簌声。 “是吗?我看看……”裴夏回来时还没有见下雪,闻言满心好奇挤过来,光着脚挪来成平身边,将窗户推开巴掌宽的大缝隙。 西北风卷着冰粒状的小雪粒扑面而来,裴夏没待看见窗户外头是何景象,下一刻啪一声将窗户重重关上。 “……”停顿须臾,在成平满是探究的目光中,屏住呼吸的裴夏缓慢而深地吐纳两次,由衷喟叹:“这大风大雪,我的娘耶!” 方才窗户瞬间开合,成平判断出风雪方向,沿顺风向将另一扇窗户推开些,手撑在窗沿,笑着朝外努了努嘴:“你看,对面屋顶已经隐约能瞅见积雪,照此态势下去,明日我们上职,任务怕是更重。” 顺风时虽不像方才那样有疾风劲雪进来,冷风依旧漏入,裴夏有些冷,抓起手边棉被左摇右摇地裹到身上,肩膀一撞成平,兴致勃勃问:“听说你过年不回家,可给上官报过备?” “嗯,不回,已报。”成平被撞得一晃,脸上笑意渐渐淡下去。 耳边是裴夏带着笑意的声音,沉稳中带几分轻松:“我也不回家,听说过年司里聚餐,吃的菜肴都可好可好,提供酒也都是好酒呢!唔,据说去年有道菜,名叫‘霸王别姬’,可贵可贵,一份就要五百多钱!你去年也在司里,那是道什么菜?我在外头的几座酒楼都不曾听说过呢。” “哦,”成平掖了掖被抢走一半的被子,调子平淡:“就是道乌鸡炖王八。” 裴夏:“……” 小裴医工暗嘬牙花子,恨成平这个木头果然一句话把天儿聊死。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阅读
第7章 像成平养成今日这般质朴且无趣的性格,想来跟家庭也有几分关系。 成平父母都是穷人家出身,衣食住行方方面面可谓十分节俭。 寻常人交友往来,或邀请朋友来家中做客,做上一桌菜沽来几斤酒,饭桌前围坐,吃吃喝喝,叙叙旧,谈谈事;或共友人到外面酒楼下馆子,点上一桌菜要来两坛酒,推杯换盏,你来我往……都是与人交往常见之事,成平家却截然不同。 成平父亲为人虽勤快踏实,做工吃苦耐劳,确然抠门善妒,心胸狭窄,不准成母与友人有所往来,不论男女,成平父亲更是没什么朋友,只是偶尔有工友来家里坐坐,三四年难得一两次。 没有什么亲戚的成家也就没怎么招待过客人。 成家贫,在成平的二十多年人生中,成家一家人从来没有一起下过馆子,或者出门游玩过。 初入世道的成平第一次领俸禄,兴致勃勃请家人下馆子吃饭,被父母推辞,理由是他们忙于活计,没空。第二次请,请在晚饭,被推辞,理由是从村里到镇上吃饭距离远,家里没有往来车辆,步行太远。第三次再请,再被推辞,理由是下馆子吃的不一定干净,那些饭菜也都太贵,不如在家里做来的划算…… 后来,成平再没提过请家人出去吃饭,偶尔成父会开玩笑:“发俸禄了,不请爹吃个饭,喝两杯酒?” “不请,没有钱。”后来,不管家里谁问,成平都是做这般回答。 都说成平内敛,其实她很是羡慕那些外向的人,比如公差胖王, 胖王外向,虽然这人德行不算太好,但饭桌上酒桌上,无论是吃酒还是敬酒,面对同僚面对上官,他都游刃有余。 反观成平,她以前没上过酒桌,不知道如何向人敬酒,不知道怎么与人陪酒,更不知道酒桌上饭桌上都有哪些规矩。 司里每次聚餐,她怕哪里不留神说错话得罪同僚,都是捡个安静角落坐下埋头吃饭,大家举杯她就一起喝,有人来敬酒她就量力喝,轮到给上官敬酒,她也是木讷不会言辞,一张脸俨肃得如临大敌,口中来来回回无非是感谢上官信任和栽培。 很多时候,成平也知道,自己入司两年俸禄未涨一文,其实和这方面也有关系,她也曾去学那些世俗规矩,好让自己圆滑些,更融入大家些,最终结果都以失败告终。 她学那些,活像鸭子学打鸣,奇奇怪怪。 也是因为不善表达,成平做过而未被上官看见,甚至是被人顶替去功劳的事,两年来可谓不胜枚举,起初时候成平被他人领去功劳,也会心有不平,遂做罢事积极向上官反馈表达。 次数多了,她被上部司官暗里定义为争强好胜爱表现,久而久之,成平变得不在乎这些鸡零狗碎的事,也很少再多余去做那些非分内之事的事,尤其是经过这次冬血热疫情。 这日上午,第三班昨日刚配合街道司清完街道积雪,众人今日难得没有外出任务,都在都捕厅里待着。 被调回来做勤事的成平把屋里地面用墩布拖两遍拖干净,又领顶头上官吩咐把一些卷宗送往卷棚封档,回来路上遇见从珑川府述职回来的总都头楼正兴,以及疫情时从别处缉安司调来第三班支援的陈司。 这位陈公是珑川府下另一座城的缉安司副司正,因故调来歆阳支援,与成平是同乡,见面会问声好。 不知为何,见楼正兴和陈司一起出现,成平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楼正兴请陈司迈进第三班都捕厅,且见平素灰扑扑的厅里此刻窗明几亮,文吏各司其职,楼正兴颇感欣慰,不禁冲正在那边擦书架的简方抱拳:“勤务之事有方姐在,果然令人安心,瞧连这地砖都拖得一尘不染!” 成平随后进来,闻言抿了抿嘴角。 那边的简方突然受了夸奖,握着抹布大嗓门道:“嗨呀,都是分内之事,顺带手都能干的活,看着地上脏咱也不能放着不管不是,咱也都不是那偷奸耍滑的人,勤务交给我,楼总您放心就是!” 这话说的特别顺耳,听得楼正兴和旁边陈司连连点头。“简方大姐手脚麻利,可能干了。”楼正兴这样向陈司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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