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安常按住纷扰的心跳:“随便走走,一会儿该去剧组帮忙了。” “对了安常姐,你认识颜聆歌么?” 安常猛一下怔住。 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她逃回宁乡,宁乡是没有人认识颜聆歌的。而唯一同她过去有牵连的毛悦,也总会在聊天时小心翼翼的避开这个名字。 就算来宁乡看她、想敲打她回邶城,给她看颜聆歌的获奖照片时,也未真的提及这个名字,而化作一个暧昧的人称代词——“她”。 伴着夕阳,黄昏的天气显出柔和,安常吸进去却只觉得凛冽异常,反复割切着她的喉咙。 “哦。”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里满是裂纹:“她是我在清美的学姐。” 就只是这样么。 “你认识啊!”小宛开心的说:“我今天看到她的新闻了,她之前不是拿了「年度最佳青年修复师」大奖吗,这段时间她获奖的作品在全国博物馆轮展,好多媒体都在报道。” “你等等啊我找出来给你看。” 安常脊背发僵,她本该开口制止,可手脚蔓延开一阵凉意让她如坠冰窖,唇齿都冻住。 小宛把手机递到她面前。 身畔是她熟悉的石桥与窄河。 住人或不住人的老房子灰瓦沉默。 小宛的笑容煦暖如昔。 明明都是她熟悉的日常,却硬生生被小宛手里的照片割裂出一块,尖角锐利。 照片上并没有颜聆歌的笑脸,是她修复的那件作品,故宫是她全国轮展的首站。 安常第一次亲眼目睹,颜聆歌获奖的作品,是一只元代粉青釉牡丹纹小凤尾尊。 “能给我看一下吗?”安常听到自己那满是裂纹的声音说。 小宛慷慨递上手机。 安常默默垂眸。 在这之前,她刻意回避去看颜聆歌的获奖作品。这会儿瞧见了,又情不自禁去吸引。 而且有没有这么巧。 颜聆歌的获奖作品也是一只青釉瓷瓶,好似冥冥之中与安常苦恼的作品形成对照。 耳畔响起故宫文物组教授曾点评她俩的话: “真没想到,清美能一下给我们送来两棵好苗子,你们俩的天赋,真是不分上下啊。” 事实证明大师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眼前颜聆歌这件作品,充满灵动的生命力,安常只窥得一张照片,也能感受那穿越千年的气韵流光。 而反观她所修复的那只宋代青釉玉壶春瓶,或许笔法技巧并没与颜聆歌拉开太大差距,但她的作品是“死”的。 她没有为那件原本残破的文物注入灵魂,那只瓷瓶幻化不出南潇雪那样的“精魄”。 她逃避了这么久,可只有当她亲眼看到颜聆歌的获奖作品时,她才切身感受到两人现在的差距有多大。 “谢谢。”她把手机递还小宛。 小宛笑道:“有一个这样的学姐,安常姐你是不是很骄傲?” 安常艰难的挑了挑唇角。 她曾经是在任何层面与颜聆歌并肩的那个人。 为什么现在只能躲在暗处垂头丧气。 小宛说:“我得走了,馆长还在等我呢。” “嗯,你去忙吧。” 小宛匆匆往前走,才发现南潇雪立于桥头。 好仙啊!她在心里慨叹一句,这样的容貌是让人靠近都觉得有压力的程度。 偏偏她还得打桥上过,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跟南潇雪打招呼。 不打,好像不太礼貌。打吧,跟南潇雪说话会让她紧张至死。 还好她发现南潇雪望着一个方向出神,甚至没注意自己从她身后路过。 小宛反而松口气,擦过她身边时,顺着她眼神望一眼。 嗯?是安常姐? 小宛把这件事理解为,南仙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眼神只是无意识落在安常背影。 事实上,南潇雪的确在看安常。 安常刚才不知从手机上看到了什么,连肩膀都僵住。 其实她看到小宛朝她这边过来了,她有些想开口询问:“你刚才给她看了什么?” 但,既然已承诺过“不会再打扰”。 她忍下这股冲动,只是继续望着安常的背影。 安常默默站了会儿,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踱到河边。 看了会儿河,眼神往石桥那边移。 倒没想到南潇雪还在。 这时南潇雪的眼神早已飘走了。 好像她看夕阳、看河流、看摇摇荡荡的乌篷船、看爬满青苔的长巷。 就是没看安常。 她不看,安常反而有勇气看她。 南潇雪单单只是立在夕阳里已显风姿绰约,轻轻倚靠石柱的扭胯,都流露出她对身体韵律的天然领悟力。 安常一直望着她。 如果自己所修复的瓷瓶,也能有这般灵气,该有多好。 夕阳照着河畔,氤氲的雾气逐渐转淡。 安常发现,自己这会儿看着南潇雪,并不止寄托了对瓷器作品的向往。 在一片浓烈的失落与哀伤中,她想与南潇雪说说话。 她想南潇雪微凉的手指和温热的掌心。 她想南潇雪柔软的唇瓣和清新的吐息。 她想南潇雪偶尔弯起的眼尾,牵动眼下那颗浅红的小泪痣跳跃。 说白了,她发现自己想念南潇雪。 她不知南潇雪是否感受到了她的这阵目光,作为一个坚决的人,南潇雪转身走了。 ****** 南潇雪转身走开是因为,她怕自己再站下去,会忍不住走过去跟安常说话。 她不知安常到底看到了什么,又想了些什么。 她眼尾瞥着,安常那张素来淡然、甚至透出些清冷的脸,此时在夕阳下被染得毛茸茸了。 莫名像只小动物。 藏起柔软腹部,那上面带着不为人知的伤口。 那大概是南潇雪第一次,看一向内敛的安常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忧伤,随夕阳下的暮霭飘散。 她很想走上去,摸摸安常的头。 可“不再打扰”是她自己的承诺。 她只得走开,希望今日的夕阳柔和些再柔和些。 最好像只无形的手,去摸摸安常的头。 ****** 其实两人分开没多一会儿,便又在片场见到了。 只是南潇雪是众人簇拥下的女主演,安常是手握剧本在一旁默默守候的所谓“顾问”。 当南潇雪的眼神不再往她身上落,她们就真是毫无关系的两人了。 安常混在一众工作人员里模糊了面貌。 她坐在角落的小凳子上翻着场次表,发现昨日依然失败的那场“吻戏”没被列上。 她告诉自己,她如此关注这件事,是因为某种意义上,南潇雪与她面临着同样的困境——都遭遇着职业生涯最大的瓶颈。 而那阻碍都源自她们的内心。 如果说南潇雪第一次吻戏失败后,大家还抱着充分的耐心,而在昨晚南潇雪依然找不准状态后,开始有人悄悄议论这件事了: “南仙真的能行么?” “要是一直不行,舞剧拍这么多场景不会废了吧?” “那不可能,策划一场舞剧这么高成本呢,最多换人。” 「换人」。 那是安常第一次听到这个概念被提出。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即便是南潇雪,若非自己努力,也并非天然拥有站在舞台最中央的资格。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21 14:39:36~2023-04-22 13:32: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2430709 2个;拾壹壹五、---、17332357、DetectiveL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好柔弱啊 78瓶;17332357 36瓶;波波宝儿 10瓶;謹 9瓶;海利名 6瓶;64530767、屁屁、133333 5瓶;一个名牌染发 4瓶;锅包肉、线性方程组、野望 2瓶;58352060、K爱、犯困就喝凉白开、叶子、66740033、辛方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凌晨三点多收工, 安常望着南潇雪一袭瓷青色旗袍的背影,在商淇和倪漫的陪伴下离去。 好像比初见时略瘦削了那么点。 安常回家、洗澡、躺在床上,睁着眼望着天边,很快的, 晨光逐渐亮起, 衬得绵密雨丝的线条逐渐清晰,似在往人眼底落。 安常眨了眨眼。 她睡不着, 在想自己的事, 也在想南潇雪的事。 当她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克服心理问题时, 她逃了。 可当南潇雪不能克服心理问题时,却始终站在那里, 像站在湍急的逆流中,每晚顶着巨大压力出现都是她对自己的一次挑战。 南潇雪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无数次向着心魔发起冲锋。 其他人或许不了解南潇雪这样有多难,安常却感同身受。 南潇雪的性格中固然有她讨厌的部分, 可同时必须承认, 也有深深刺痛她、却令她敬佩的部分。 安常从雕花木床上爬起来,揉了揉自己的一头长发。 起床洗漱, 扎马尾, 更衣出门。 清晨的宁乡静谧而熟悉,去年刚回宁乡的时候, 她也整夜整夜睡不着,无数次看过这时分的天色。 太静了, 静得像每一次脚步落在石板路上, 都要踏碎心底的一个秘密。 安常就是这样怀揣心事的人, 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 一直走到民宿前, 三层小楼静静矗立在清晨细雨间。 还好, 今日没再碰上老板上下货,给她留了一方宁静。 她说不上自己为什么来了这里。 或许想借同样在困境中挣扎的南潇雪,带给自己一些勇气,让她能转身走到博物馆,重新执起自己的小狼毫,落笔去尝试。 感谢这阵绵雨,让她于寂寥清晨一个人站在这的身影,不至于显得太过突兀。 但她没想到,窗户会突然开了。 南潇雪竟还没脱去那身旗袍,也没卸妆,可又出现在充满生活气息的民宿窗口,看上去,介于舞剧中的精魄和南潇雪本人之间。 是一直在琢磨舞剧的事么? 眼神和昨晚安常在石桥上遇到她一样,又沉郁又幽远。 南潇雪总是带给安常这样的感觉,很多组矛盾的反义词在她身上同时成立——清冷与媚惑,强大与脆弱,傲慢与温柔,备受追捧和无限寂寞…… 各种极端的矛盾为南潇雪赋予了一种很难言说的吸引力。 她眼神淡淡扫过窗外,安常站在树下,照理说该往远处躲一躲。 可安常撵了撵脚尖,没动。 她发现自己想让南潇雪看到她。 她敬佩南潇雪精神意志的强大,也想安抚南潇雪那不为人知的脆弱。 她总是反复想起在ktv包间那一夜,南潇雪把手藏在沙发靠垫下塞入她掌心,颤抖的雏鸟般需要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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